冯玉祥几乎跳了起来,但他忍着,起立道:“你们有事可以谈,我先走了。”
蒋介石说道:“您有什么话说?”
冯玉祥拍了拍巴掌,迈开大腿道:“我同你的看法不同,据我所知道的,一百分中有九十九分,王克敏一定会当卖国贼,请你留心看着吧!”说罢便走。
孔祥熙双腿一伸,躺在沙发里透口气道:“晦啊,这个人,我一看见就有点那个。嘿嘿,真是!”
“他是这种脾气。”蒋介石也透口气道:“我又何尝乐意?可是这个人哪,你不理他更糟,只好哄哄他。”蒋介石问道:“你来,除了这个电报,还有什么事么?钱?没猜错罢?好,这个问且并不严重,上次我同你说的,打电报给陈嘉庚,请他多多发动华侨捐款,不就行了么?华侨是最爱国的,当年中山先生一再同我提起这件事,不断地赞扬他们,现在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让他们出钱!告诉他们,中国在抗战,如果抗不了亡国,他们就要变成了亡国奴了!华侨最不愿意做亡国奴,他们一定会拼命捐钱的。至于外汇一到这里如何用法,他们当然没有资格查帐,难道你还不位其中奥妙吗?”
孔祥熙皱眉道:“恐伯,恐怕不容易罢?”
“你说什么?”蒋介石不悦道:“华侨的钱来得容易,他们怎会不捐?我五十寿辰那年,我仅仅要驻英大使给新加坡总领事去个电报,说是南京发起献机祝寿,劝马来亚华侨也捐献一架,不料结果超出此数,你说向华侨要钱容易不容易?你凭什么泄气?”
孔祥熙搓搓手道:“我也并非泄气,因为华侨的事情很难办。现在他们成立了一个‘马来亚新加坡华侨筹赈祖国伤兵难民大会’,简称‘新加坡筹赈会’,办事相当有步骤。”
“那是因为陈嘉庚被选为主席的缘故。”蒋介石眼睛一亮:“庸之,陈嘉庚同一般华侨差不多,爱国心重,我们可以先笼络他,万一不行,再想办法教他走路!”
孔祥熙忙不迭摇手道:“华侨们都很相信陈嘉庚,你要他走路,真是谈何容易!”
宋美龄监督侍卫搬完细软,边擦手边走进来插嘴道:“也不必把这种老头子估计得太高了。你们想,林主席,蒋总裁,”她朝她丈夫笑笑;“汪副总裁,”她指指孔祥熙:“还有你孔院长,”她再指指自已:“我和各省主席、各地机关都给陈嘉庚那个会去过电报,去过训词,勉励他、嘉奖他,给他的面子可不小啦!我就不相信一个土老头子会不听我们的话!”
“夫人说得有理,”蒋介石频频点头道:“我再给他一个挂名官儿做做,这个老头子大概更会死心塌地。”
孔祥熙摇头道:“我知道其中情形,陈嘉庚不是你们所说的那种土老头儿。他脾气耿直,不讲敷衍,不爱虚名,做起事情来则是踏踏实实,华侨们拥护他,就是这一点儿。你们大概听见过这个笑话:抗战后我们不是发行五万万元公债么?我们不是分配新加坡包括全马四千万元么?”
蒋介石夫妇频频点首道:“是的是的。”
“我就把这件事交给陈嘉庚他们三个人。不料陈嘉庚来信道:按华侨四千万公债的办法不妥。因为他们三个都是闽侨,其中没有粤侨,而且以新加坡一地领导全马也不可能。他提议在星洲增设三个粤侨。马来亚分十二区,除新加坡外,其他十一区各有给款机关,要我把手续直接寄交各地负责人。”
“那很好,他想得很周到。”蒋介石道。
“可是,我们在新加坡的总领事知道陈嘉庚接到公债证书的消息以后,就同星洲、吉隆坡、霹雳各地侨领暗中联络。一面向星洲政府要求立案,成立马来亚募公债机关;一面打电话给我们,说陈嘉庚不肯负责募公债。”
“我记起来了。”宋美龄击掌道:“后来我们曾经命令广东派出刁作谦到南洋协助他们募债,结果被新加坡总督华民政务司拒绝,还是请陈嘉庚负责办理了事,这真是一个大笑话。而且当地华侨还对刁作谦他们说了很多难听的话,说什么醉心虚荣啦,乱搞一通啦,贻笑洋人啦,嗨!”
“陈嘉庚是这么一个人!”蒋介石陷入沉思之中。
孔祥熙搓搓他那双又肥又白的手道:“说实话,他的确做得好,他建议把马来亚分十二区,增加三个粤侨的办法更好。”
“哦!”蒋介石再想了想:“汇来多少钱了?”
“这个,”孔祥熙扳着指头,口中念念有词:“公债方面,平均每个月总有七百多万元,加上华侨寄家用等每个月千余至两千万元,合计每月达两千余万元之多!”
蒋介石眼睛一亮,宋美龄嘴角挂着微笑。
“而且,”孔祥熙也精神大振:“广东省主席吴铁城曾说过,他说我们这次打仗,每天须消耗战费二百五十万元,每个月七八千万元,那末华侨的购债、捐款和家用,这批外汇就可以负担战费三分之一,甚至超过!”
蒋介石起立道:“这几天我给南京的战事伤透了脑筋,没有功夫研究华侨对军费的关系。”他边踱方步边说道:“庸之,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对华侨,我们要多送几项高帽子,对陈嘉庚,我们不宜用硬功,该用软功。如果用硬功把他得罪了,那这批外汇便要受到大损失,你懂吗?”蒋介石提高嗓门:“你去同外交部谈谈,以后别再派人到南洋同陈嘉庚斗了,这样做,是斗不过华侨的,反而闹笑话与事无补,懂吗?”
“懂懂懂。”
“还有,那个新加坡总领事也糊涂,他明明知道陈嘉庚的募债捐款工作是我指派的,他凭什么吃醋?他叫什么名字?”
“高凌百。”孔祥熙连忙低声道:“你不必对高凌百有所表示,他这样做也有他的‘苦衷’。”
“不过我告诉你!”蒋介石不悦道:“华侨的生活如何,我们管不着,不过他们肯爱国、肯出钱,这一点我非常之欢容!就让陈嘉庚他们去弄吧,我们千万不可插脚,这样做既干净,又漂亮,你懂吗?”
孔祥熙刚说了一连串“懂懂懂”,陈果夫幽灵似的飘飘荡荡进得门来,一旁立着。
“果夫。”蒋介石诧异道:“你的面色好难看,老毛病又发了吗?还是给警苦报吓的?”宋美龄、孔祥熙便同他招呼了几句,陈果夫哭丧着脸,半个屁股挨着沙发,报告道:“身体还好,就是今天的会,开得太使人伤心。”
“什么会?”
“党的中央委员会。”陈果夫叹道:“我们如果再请邵力子做宣传部长,今后对外言论,恐怕都要为匪张目了。”
“邵力子?”蒋介石皱眉道:“他怎么啦?”陈果夫长叹:“他简直让我们下不了台!”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详细点。”
“是这样的。”陈果夫喝了口茶:“好多中央委员都退到武汉来啦,每个星期有两次谈话会都在汉口开。今天午后两点开会的时候,大家讨论‘民众运动’。第一个发言的是李敬齐……”
“好啊,李欲齐当然没向题啊!”蒋介石道。
“是啊,李敬齐一开头就说,‘民众运动’四个字是有语病的。我们要什么民众运动呢?我们不办,人家也不许办,这个办法比什么办法都好!”
蒋介石失笑道:“他说得很对,也很有趣。”
“后来刘健群接,发言道:刚李委员的话很对。兄弟以为对付民众运动,最好是用打狗棒主义。什么是打狗棒主义呢?就是请宣传部邵部长多订条款、规则。谁要发起民众运动,就叫它先立案,我们就说他这处不合格,那处不对头,一拖一推就是一两年,这不是最好的办法吗?假使我们不用这个办法,那末这边来一个民众运动,那边也来一个民一众运动,那就是我们把打狗棒放下了,狗来咬你,还受得了么份?”
蒋介石夫妇和孔祥熙都大笑出声,孔祥熙更是捧住个大肚腩透不过气来。笑了一阵,蒋介石叹道:“刘健群其会讲话……”
陈果夫听见蒋介石在夸奖李、刘两员CC大将,心中也暗自得意,立刻言归正传道:“可是邵部长……”
“是啊,邵力子他怎么啦?”
“他是宣传部长,今天这个会同他很有关系的。我看见他立在一旁,面色不大好看,待刘健群说完,他真的立起来说道:各位,我们在这里开会,我向来没有说过话。但是今天听见这两位两志说的太不成话了,我忍不住,不能不说几句话。象说‘国民党包而不办主义’,请问在哪一本书上有这句话?这不但是乱说话,而且是污辱国民党!另一位同志说‘打狗棒主义’,你说的这狗是不是老百姓呀?那么我们每个人家里都有父母兄弟,他们不是人民大众吗?简单的说,这话太伤众了!”
“后来呢?”蒋介石连忙追问。
“邵力子说完就坐了下去,我们也不便驳他。”陈果夫苦着脸道:“谁都知道民众运动就是共产党,邵力子竟敢为匪张目!”
“果夫,”蒋介石冷冷一笑道:“你别管他,这个寒酸秀才,我不怕他!”
蒋介石沉吟道:“邵力子的事,不必向外张扬,今天让他痛快一时罢,过个十天半月,我再来换人,宣传部是应该由我们自己掌握的,我们不能够让国民党的宣传部来为匪张目!”
蒋介石再沉吟:“不过,千万不可以公开攻击,明白吗?我们同共产党正在‘联合抗日’,苏联又在帮助我们,说民众运动不对,是不好意思公开讲的。”
“邀命。”陈果夫告辞,‘如果有些什么,果夫当随时呈报。”
宋美龄提议到外面去蹓蹓,蒋、孔二人也穿上衣服,不料陈布雷凄凄惶惶拿着一叠电报,进来报告道:“南京,南京……”
“南京怎么啦?”
陈布雷双眼润湿,激动地把电报递了过去,蒋介石皱紧眉头,孔祥熙、宋美龄围着他,只听见落介石抑扬顿挫念书似的念道:“十三日敌军大队开入南京,首先将我未及撤退之士兵解除武装,强迫苦役,然后悉数杀死。日军在大屠杀之前,先将中华门、夫子庙、朱雀路、太平路、中山路、国府路、珠江路及陵园新村等地带,十余年来辛苦经营的大建筑纵火焚烧,多成瓦砾,大火迄未停止。日军复在难民区内埃户搜查,凡被认为容貌象军人者,一律捆绑,每天用大卡车二十余辆来回载运,总计不下四五万人,运往雨花台刑场用大刀斩首或作肉靶子射击,惨杀后把尸体投入江中……”
却说南京陷敌后,各方报告雪片似的飞来,详细叙述,闻之令人伤心落泪,毛发皆竖!蒋介石却不作正面指摘,怕破坏了由陶德曼调解的中日和议。但南京被遗弃在敌人的魔掌下,已变成了一个恐怖城。疯狂的日本帝国主义者,在南京创造了大屠杀的杰作,表现了史无前例的兽性行为。
“大火烧了一个多月,还没熄灭!外国记者赛尔丁有报道,他说:在杀却中国士兵之后,日军又搜寻有当兵嫌疑的老百姓。在难民区某建筑内,被捕者即有四百人,他们被一串串捆绑起来,每串五十名。夹在步枪和机关枪的行列中,押赴刑场……”
“先生请看,这是一个外国牧师的信,他说:万名以上赤手空拳的平民已遭枪杀……其中不少是老弱妇孺。干练的德国同事统计,强奸案有两万件,其实多半是不止此数的。只是金陡大学一处,我知道全案细节者一百件以上,获有证据者三百件,这种痛苦与恐怖是无法想象的。只在金大一地,小至十一岁的女孩子,老至五十三岁的妇人都被强奸。在其他难民群中,七十二岁和七十六岁的老太太也难逃免。在校场上,十七个日本兵在光天化日之下轮奸一个妇人。事实上,这些强好案件有三分之一以上是白天干的,几乎城内每一建筑都屡遭搜劫,各种车辆及食粮、衣服、被褥、金钱、钟表、地毯、书画、各式珍玩等都是搜劫的目标,大多数商店被无法无天地明抢明窃之后,再遭三五成群的士兵,在他们的长官指挥之下,有系统地用货车把他们洗劫干净,然后放把火烧光。”
“这里每天都有好几处火警,多少段路上的多少房屋都被他打故意烧去。我们手头还藏有一些日兵放火用的化学品导火线,纵火的全部过程从头到尾我们都目睹。大多数的难民所有的衣物被日军洗劫一空……”
蒋介石听到这里,淡淡地问道:“日本人自己怎么说?”
“这里有来自东京的报导:那是一九三七年十二月二十七日《东京日日新闻》题为《紫金山下》的报道,消息说:准尉宫冈和野田,曾约定砍杀一百个人的比赛,十二月十日,二人在紫金山下相见,彼此手里都拿着砍缺了口的长军刀,野田道:‘我杀了一百零五名,你的成绩呢?’宫冈答道;‘我杀了一百零六名。’于是两人同作狂笑:‘哈哈!宫冈先生多杀了一个!’可是很不幸,因为确定不了谁先到达一百之数。因此他俩决定这次是不分胜负,重新再打赌,看谁先杀满一百五十名中国人。十二月十一日起,这项比赛又在进行。”
蒋介石听到这里,瞅见陈布雷又在发抖,于是问道:“布雷,你害怕么?”
陈布雷使劲忍住哭泣道:“报告先生,布雷只是恨!恨透了!恨我不是军人,手无缚鸡之力,不能同敌人拼命。”
“是军人又是怎样?”蒋介石狞笑道:“孟潇不是军人吗?他就没有守住南京!”
陈布雷想替唐生智说句好话:“那是因为部队派系复杂,没人听他指挥!”再一想这句话会使老蒋冒火,甚至对他起疑,只得默默告退。
但蒋介石的耳根清静不了,关于南京大屠杀的报告如潮涌到:“日军常驱逐成群的市民到新街口广场上,四周架起机关枪,悉数扫射致死!市民住宅如临近河池水塘多被驱迫推入水中淹毙,水浅而起伏挣扎的,则一一瞄准射死!若干日兵用枪刺高挑人头,嬉笑街心,遇有野犬,就以人头戏弄诱食,犬或追逐,即连犬也杀死。”
“屠杀逾一个月后,日兵复举办所谓良民登记,以诱杀我民众。金陵大学操场及新街口等广场,每天被迫集会的常达万余人。日兵诱令说,‘以前充当士兵及无家可归的人,退列两旁,以便给予职务。’有信以为真者真的退列两旁,便被日兵拉去惨杀,平均每天遭惨杀者达千余人。这样的屠杀又继续了一个月之久!”
“大屠杀之中,日兵觉得单是砍头和枪毙还太平凡,想出种种惨无人道的屠杀新花样来,其中最毒辣的一种是狗吃刑,将市民的下半身埋在地下,而令狼犬扑食上身。血肉淋漓,人世间实无比此更惨的事了。”
“还有把人吊起来,用铁钩钩着舌头,名日‘钓鲤鱼’。或用铁床架在一堆柴火上,将人捆放在铁床上,名日‘烤全猪’。”
“此外,日寇设置工程队,迫我壮丁参加,不时被迫抽血给日伤兵,这批壮丁不到一个月便个个变成病鬼。病重者便脱去衣服推进茅厕,或拉到城外活理。没有病的则送到东北去做‘肉靶子’。”
“南京国际救济委员会面对这种惨无人道的大屠杀,曾向日军一再交涉,以后日军虽稍为敛迹,但敌人兽行擢发难数。南京军民被集体射杀者十九万余人,零星居杀,其尸体经收埋者十五万余具,被害总数三十万人以上!”
正是:日寇暴行,罄竹难书,搁笔徘徊,毛发皆竖!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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