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二回 热心爱国 暹侨领痛心话赈米 冷酷从事 孙太子窝囊发谬论





  话说目击蒋介石脸孔变色,这位洋人也就起立。“委员长!”司徒雷登笑嘻嘻地说:“我们对杜聿明将军还有不了解的地方,就是:他那个‘放弃小据点,保卫大据点;放弃小干线,保卫大干线’的原则,未免太故示矜持,有点自欺欺人了吧?”司徒一巴掌拍在沙发上:“我们帮助反共将领这种做法!”他一笑:“委员长这次从沈阳回来,对东北局势怎样看法?”

  “委员长!”司徒面色难看:“不过这个援怎么增法呢?就近可以增援东北的兵力应该是原驻热河的部队,但这方面,中共已经得到军事上的机先。在热河境内夺得围场,围攻隆化,而且还拿走了承德东北四十里锦承铁路线上的上下板城,以及承德到平泉公路的三沟、十八里台等六个据点,使原在热河作战的石觉部队和自绥入热的傅作义部队应接不暇,更谈不上进兵东北!其次,在冀东地区,共军的活动也不可小觑,昌黎、遵化、迁安等县相继失守之后,并且在北戴河登陆,准备进攻秦皇岛,甚至北宁线芦台附近的路轨,也给炸毁,切断了平沈的交通!”

  蒋介石目不转睛地瞪着他。

  司徒透口气道:“因此,纵或河北境内的我方部队可以移师东指,也会感到极大的困难了。”他轻轻地拍拍他的膝盖:“这个问题,今天我们的军事顾问们商量了好大半天,他们万分着急,摸不清杜聿明将军的仗是怎么打的。”

  蒋介石咬咬牙齿。

  “委员长!”司徒雷登起立,边走边说:“梅河口之战结束后,我们非常不幸地看到了共军的攻坚战竟然成功!如果不想办法阻止,他们继续南进的话,不仅威胁了我们在东北最大的资源地抚顺,而且威胁了我们在东北的司令塔沈阳。至于长春和永吉那两个已给共军围困的危城,在今天已经削竭了它的战略意义。老实说,凭借空军运输机的增援,并不足以挽救那两个危城的当前颓势,我们着急极了!”

  “所以我要求贷款。”蒋介石道:“打仗要钱,你们对我的帮忙,有些地方也太不爽气了。”

  “不是这样说。”司徒道:“刚才一进门,我们已经谈过了”

  “那么这样吧,”蒋介石道:“美国的贷款既然急不来,杜聿明在前方又打得坏,我看不如放弃东北,集中兵力到关内同他们……”

  “不行的,委员长!”司徒冷冷地说。

  司徒雷登感到这句话的分量过重,立刻微笑道:“因为在政治方面,委员长有自己的要求;在国际方面,美国有一定的对华政策,东北不能这样放弃!”

  蒋介石记不起怎样答复司徒,也记不起什么时候送走司徒。他一个劲儿敲击着自己光秃秃的脑袋,以示自我惩罚,同时又召开会议,应付对策,夜以继日,听取报告。

  “报告主席:广州抓人已抓到监狱满额,挤也挤不进去。为了贯彻主席的命令,广州方面什么人都抓,连香港去的旅客,也因为没有户籍,统统下狱,不过——”

  “我不要听!”蒋介石瞪着眼睛道:“我没有工夫管这个,要你们抓,就抓,还说什么?”

  “报告主席:福建南永仙莆等县,发现民变武装,以反对征兵征粮、惩办贪官污吏为口号——”

  “你们去围剿吧,”蒋介石道:“告诉我干什么?”

  “报告领袖:南京、上海等地学生为了武大学生被杀事件,正展开声援——”

  “照老办法对付。”蒋介石道:“不必告诉我了。”

  “报告领袖,共军两路进逼沈阳,伊通、新赛、普兰店尽失,西安争夺战激烈展开。”

  蒋介石心头一沉:“还有什么?”

  “报告主席:陇东共军夺回华池,胡宗南部损兵两千……”

  “晋南情况不佳,汾城失守。……”

  “汤阴东南酝酿大战——”

  “你们说说!”蒋介石大叫:“我们的毛病在什么地方,老是给对方,”他上气不接下气:“给对方横行不法,气死人了!”

  “报告委座!”有一位高级参谋起立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共匪昨天有一个广播,是说我们不行的,卑职提议读给各位听听——”

  “应该应该。”众将领一齐点头,蒋介石也以目示意,干是那参谋朗读道:

  “共匪说我们有五个大困难不易克服,第一是兵力过于集结,侧翼愈加暴露,愈易受到歼灭;第二是由于兵力收缩集结,愈不能包围对方,相反地对方倒可以纵横自如;第三是虚隙太多;第四是后方空虚;第五是给养困难……”

  “行了行了!”蒋介石击桌而起:“共匪的话,没有一句是对的!为今之计,我们只有加紧安定后方,努力前线剿匪,违者以军法论处!”看官!蒋介石斯语,正应了伍员对申包胥说的话:“吾已日暮而途穷,只有倒行而逆施”了。

  话说中国大陆在那当儿,一方面兵荒马乱,一方面天灾濒仍,老百姓颠沛流离,家破人亡,苦不堪言。但蒋介石几时把老百姓放在眼里?正当东北局势危急,忽闻粤桂各地水灾泛滥,哀哀灾民,走投无路:海外同胞,闻讯恻然!港澳同胞及世界各地同胞,正为祖国烽火而奔走相告,呼吁和平,没料到两广水灾,来得如此凶险,眼看蒋介石自顾不暇,于是慷慨解囊,展开救灾。香港东华三院、各地商会、同乡会、慈善团体等立拨巨款,且派出专人,前往大陆赈灾。不料这些热心的代表们,目睹大陆腐败政治,一个个莫不痛心疾首,凉了半截!香港同大陆近在咫尺,什么事都瞒不住,但海外华侨,知道的到底没有这么详细。以暹罗侨胞为例,华侨文教界、学生界正热烈支援祖国学生“反饥饿、反贪污、反内战”运动,获悉侨胞代表苏君谦自祖国监赈归来,便又假潮州会馆开会欢迎,听他的此行报告。

  侨胞们当然知道,苏君谦看到的事情,不可能使华侨兴奋,但没料到事情之糟,竟有出乎意外者。苏君谦报告道:

  “各位都知道家乡的情形,以及我们暹罗华侨努力赈灾的结果,可是我很抱歉,我没有好消息带给你们!我看到的没有一件好事情;好事情不许我们看到!”

  “我们在暹华救荒会的发动之下,在侨胞的热忱与协助下,曾募集巨款,一共办了十四批赈米,回到祖国各地赈济灾胞,虽然只有三十万九千包,但已经尽我们的心力了。”

  “我先说潮汕,今天的潮汕简直叫人伤心落泪,我一想起,便会掉泪,家乡实在太惨……”

  “我再讲赈灾,梅县县长竟拿几百包赈米变卖,得款九千余万,拿来放进银行。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给我们监赈团发觉以后,进行交涉,日久不得要领,三催四讨之后,才勉强送了份赈米经过的名册来,一看就是假的!每一页上都有古古怪怪的名字排列,同一页上甚至有同名同姓的难民名字三个!而且难民的姓名、地址、年龄等等的排列,竟然有一个公式,连官方都承认是假的,说造名册不得不这样造法,你们想天下无耻之徒,还有比这个更甚的吗!”

  “还有一个县长,把几百包赈米赶着好行情卖了,后来市价稍落,又把赈米买进,第二天市价上涨,又把赈米抛出,这样买来卖去,我们监赈团看不过,同他交涉,你们想他说什么?他说这是施赈之前的一种放赈方法。如果不满意,找们可以告他!但一定不会有下文,因为今天这种买卖最内行的是蒋主席!”

  “还有,”苏君谦报告说:“又有一个县长,领到赈米两百包之后,也卖掉了。等列发觉而被追究时,他回答没有变卖,是拿去代替工赈的。所谓代替工赈,就是筑公路的工人没有薪水拿,故拿赈米代发的意思。但当时的路工有没有拿到米,还是一个疑问。我便问那个县长:是发给他们赈米呢?还是拿赈米换钱发给他们呢?那位县长好久才回了一句官话:‘尚待调查。’你们想,他自己做过的事还不知道,要去调查,那末究竟做了些什么,也可想而知了。”

  愤慨的气氛充满全场,侨胞们没料到政府官员会腐败贪污到如此地步,个个摇头。

  “还有,”苏君谦道:“有三位省参议员在汕头办了一间米店,有一天被人发现店里贮存救荒会赈米八十包。监赈团接到报告后,便派人去质问,并欲加以查封。但当时派去的人,竟给这家米店扣留起来。我接到消息以后气愤之极,亲自到市警署要求派警察前往查封。但警察一听到这家米店是某某参议员的店铺时,别说去办案,连哼都不敢哼,这件事一直交涉到当夜九点,这家米店才写了一张字条照会警署,说那些米是从船上买来的,责任与该店无涉,之后便无下文!”

  苏君谦的眼睛冒出火来,也迸出了眼泪,他大声疾呼:“黑暗势力如此猖獗,简直连鬼神都在发抖!”

  “在汕头,我们曾出席一个学校的欢迎会,我把许多亲眼见到的事实说了出来,座上有三位先生当场哭泣。会后他们告诉我,我说的只是千分之一,万分之一,可怕的事情还多着。但从来没有人敢说,因为那批人都是天不怕,地不怕,据说是蒋主席的人,因此老百姓有苦说不出。”

  “这难道是人的世界吗?”苏君谦大声喊:“这是我们华侨的祖国政府吗?……”

  人们都痛苦地沉默着。

  “最后,”苏君谦继续报告:“我们去拜望罗主席,他问我暹罗华侨对祖国有些什么希望?我告诉他:不但是旅暹侨胞,全世界华侨心一样,希望看到祖国的独立富强、自由幸福,但是也日夜担心祖国会使我们失望。我央求他:‘祖国不该使我们这些寄居海外的侨胞有所失望……’”

  “苏先生,”有人叫:“既然这样,为什么蒋主席还要打共产党——”

  “这个,”苏君谦答道:“很抱歉,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如果我批评政府,这里的外交官便会报上去,说我某某人有共匪嫌疑。这个‘罪名’,在祖国是要杀头的,在海外虽然杀不了头,但他们会破坏我的生意。”

  而在那个时候,蒋介石固然要华侨出钱出力,但总觉得杯水车薪,不够他吃的。论出钱,华侨指明赈灾,不但已买了米,而且还派人监赈,论出力,当年华侨愿回国抗战,当兵当司机都干,但无人愿意“剿匪”。这使蒋介石十分不乐意,但也无可亲何。

  然而局势急转直下,要人之命、要人之钱迫于眉睫。蒋介石日思夜想,智囊团出尽主意,终于想到了老主意:图借外援“平匪”。同时反对苏联。

  可是环顾左右,不易找到合适人物开炮,蒋介石又感到苦恼。自己来吧?又怕人家讪笑,而且对人们没有说眼力,一旦感到不妥,更无缓冲余地。想来想去,这个差使便落在孙科头上,蒋介石特地请他“同进晚餐”道:

  “哲生兄,今日之下,局势危急。令尊大人缔造民国,你愿意眼看民国亡于共党吗?你是国民政府的副主席,对未来情形,一定有所策划,我现在方寸已乱,愿闻高见。”

  孙科一向是蒋介石手下的“听用牌”,饱受排挤,没有主见。平时冷落惯了,一旦听说蒋介石问他“高见”,倒也失了主意,期期艾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半晌,终算灵机一动道:

  “一切唯委员长之命是从,我很清闲,不大顾问大事,倒没有想到什么办法。”

  “是吗?”蒋介石心中暗笑,长叹一声道:“今日之下,有我无匪,有匪无我,想当年令尊大人拥护过苏联,你老兄也拥护过苏联,我何尝没有拥护过苏联?可是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们大家不要介意,现在只要怎样反对苏联,反对共产主义,便行了,老兄以为如何?”

  孙科除了点头,更无一语。只是纳闷,这一顿饭将要吃出个什么名堂来。

  “我把这件大事托你!”蒋介石摊牌道:“今天的局势看来凶险,其实平常!只要英美干涉我国内政,匪乱即平!只要人们反对苏联,共匪就失了屏障,你说是吗?”

  孙科没有考虑的余地,也无思索的勇气,一个劲儿点头道:“是是是。”

  “那末,”蒋介石做了个“附耳过来”的姿势,只见孙科凑过脑袋,蒋说一句,他点下头,蒋说一段,他摸下手,十分同意。

  于是,可怜的孙科便拍下胸膛,愿意代人受过,向全世界广播蒋的主张。但他不无顾虑,问“如果她——”

  “宋庆龄不敢!”蒋介石早就科到对方有此一问,沉下脸来道:“她敢胡说,我这一次可放不过她了!”

  于是孙科辞去。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一口气发表了很多文章,弄得举世愕然,全国愤慨。

  蒋介石却欣然有得色,他以为利用孙科反苏,央求英美出面干涉,这真是绝妙计策。不料反应传来,无一是处,连英美方面都不相信,这使他失望之余,万分奇怪。

  “你们给我研究研究!”蒋介石吩咐智囊团道:“明天晚上汇报,要把各方反应,一一报告。”

  “报告先生,”陈布雷第一个起立:“这是李济深的演讲,措词很厉害。”

  “快说!”

  “李济深说:这几天来,孙科先生接连发表其哀求英美干涉中国内政的谬论,有许多朋友曾询问我对于此事的意见,我的意见是这样的:

  “孙氏以中华民国创造者的哲嗣,而发表这样违反中国人民意志的议论,实在使人痛借!孙氏以现任的国民政府副主席,而发表这样放弃独立自主的议论,实在使人深恶。”

  “去年陈立夫曾公开说过:‘苏联并未帮助中共,相信今后也不会帮助中共。’美国的军政负责人员也再三说过:‘并无实据足以证明苏联接济中共。’刚孙氏所谓‘苏联将企图在东北建立与欧洲相同的新傀儡国,’所谓‘苏联直接支持共军’,究竟有无实据,已使人怀疑。退一步说,纵然国民政府已拿稳这种实据,也应该本着独立自主的梢神,堂堂正正地直接向苏联政府提出严重抗议,乃不出此,竟哀求‘英美领导西方各国立即援华,援助不但应包括军事供应及借贷,并应作有力的政治上支持’,哀求‘美国现在就应该宣布态度’。这种言论,岂但有失国格,简直甘心把中国变成殖民地。先总理痛恨满清政府‘宁赠友邦,莫与家奴’,在遗嘱上首先就说‘国民革命其目的在求中国之自由平等’,希望孙氏温习一下‘父训’。”

  “慢着,”蒋介石一身是汗道:“立夫几时说过‘苏联并无帮助过中共’?”

  众人作深思状,没人回答。陈布雷转圜道:“这个,先生且别管它。”

  “不,我马上要他答复,给我摇个电话。”

  电话接通,陈立夫慌得魂灵出窍,但又不能否认,说得又不怎么清楚,蒋介石颓然坐下道:“胡徐!胡涂!好好,你读下去。”

  “李济深还说,假定孙氏的哀求一一如愿以偿,将会产生怎样的结果呢?第一,中国人民深恶痛绝的内战势必延长,要有更大量的同胞死于外国的飞机大炮,死于饥饿;第二,真的挑起第三次世界大战,而中国成为国际战场,全国男女老幼又过其兵火连天、流离失所的日子……”

  陈布雷见蒋介石在聚精会神倾听,便念下去道:“第三,类似八国联军入华的局面又再出现于吾人之前,有一个时期同胞们要在外人蹂躏之下痛苦呻吟!”

  “我们试想,已在奄奄一息的中国人民,还能再受这般惨重的灾难吗?发此愿望的人,真可谓全无心肝,丧尽天良了!”

  “孙氏不是一个普通平民,而是国民政府的副主席,因此孙氏的谈话不能看作个人言论,应该看作国民政府的意旨。从孙氏的谈话,看出在独裁派控制下的国民政府,企图借外力以排除异己,以奴役人民,以延长专制。我各界同胞民主人士,应一致起来粉碎这贻害无穷的企图。”

  陈布雷读完坐下,蒋介石好久还不说话。他对孙科言论遭受各界抨击的那回事,看法与众不同。他认为只要把孙科同中共之间拉开,而且拉得越远越好,他算是已经有“赚”,至于他的谈话有否重大效果,也只得暂时搁下。

  “报告领袖,”参谋总长陈诚发言:“孙副主席快人快语,致遭匪方攻击,我们可以不去理它。问题是孙副主席有几句话似乎不大合适,——”

  “那几句?”蒋介石作怪状问:“他的稿子事先给我看过,好象没什么不妥之处。”

  正是:各人都有一套,当场搞胡涂了。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