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旱望云霓 官兵久厌战 民欣雨露 童稚笑开颜





  书接上回。话说蒋介石所收电报,原来是儿子从兵舰上发来的,说再过大半天,便可在草山相见。蒋介石透了口气,悲喜参半。悲的是上海之失,迫在眉睫;喜的是儿子无恙,有人商量。上海军民和台湾军民对局势看法如何,蒋介石只好“管它娘”了。

  蒋介石、汤恩伯以为工事牢固、供应充裕的上海防守战至少可打三个月到半年之久,事实上已危在旦夕了。上海工事再好,解放军士气更高,战术更妙;而国民党官兵和大上海市民厌战之情,更是奔走相告,毫无保留,欢迎大军,广泛准备。解放大军在人民忘我的协助下,至五月十五日已攻克昆山、太苍、嘉定、罗店、浏河、月浦、刘行等重要据点,楔入敌军阵地;东路大军已解放川沙西北之龚家路镇,向高桥海滨浴场挺进。五月十八日,川沙城东北林家码头、小营房一带收复;二十日,续克南北高行镇、东沟镇,直迫南市对岸!二十三日晚,浦东堡垒线全部崩溃;廿四日晨连下洋泾镇、尹桥镇,使整个浦东市区全部解放;大军在周浦以西渡江进击浦西。而沿沪杭路突破松江防区的大军已解放泗泾、青浦、北桥、七宝等地,直下上海西南主阵地。虹桥及虹桥机场、徐家汇与梵王渡车站全部解放;廿三日下午连下龙华镇及龙华机场,挺进市区,一路势如破竹,国民党部队干脆成连成团投降,甚至送上钥匙打开碉堡大门,他们渴望和平日子的到来如大旱之望云霓,除了极少数,绝大多数连逃亡之念都不存,释待解放了。

  国民党中的极右派嘴上说得好听,心头也有分寸。国民党上海市党部主任委员方治,不时来调景岭口沫横飞,大喊反共;这人也真的是以“戡乱到底,天性反共”自命,但方治比蒋逃得更快,四月下旬已去台湾,引起内部轩然大波。市参议会议长潘公展、汤恩伯的军师谷正纲等联名去电促其回沪,方治当然知道这台戏还没散场,接电后连忙要“中央社”发出一条“方治因公赴台,公毕返沪”的消息,但当他刚到上海,却又急着要回台湾,原来催方回沪的潘公展自己却离开了上海。

  方治最后一手委实凶险,他订出七项以上的“条例”,严格限制报纸刊登新闻。他认为这些新闻“有利共党”,其实那时没有一条消息有利老蒋,从美国驱蒋扶廖到上海战局之糟。上海新闻界为严守方治命令,其实根本用不着出版,家家报纸开天窗最“保险”

  上海新闻界对国民党的做法极表反感,但抗议微弱,《新民报》赵敏恒在方治召开的会议上沉痛发言:“新闻记者辛劳一晚,第二天起得床来,除了愁币制贬值,物价飞涨之外,还得担心杀头,希望当局能够体谅报人处境的困难,对新闻管制能采取合理与友谊的态度。”但赵的意见根本无人考虑,遑论接受?

  上海的新闻业愈来愈艰难,国民党党报工作人员更有前途茫茫之感。汤恩伯为了维持他的“喉舌”,对《新闻报》、《申报》、《中央日报》、《和平日报》与中央社五家,各拨一个连的经费。把五个单位作为五个连来使用,每家报馆逐日向他的总司令部领银元白米,闻所朱闻,别开生面。

  五月廿四日,这几家“报纸连”中的《中央日报》等大出号外,说国军在浦东大捷。有一大队武装士兵在街头游行示威,“战斗英雄”披上红绸,被游行队伍在吹吹打打的乐声中迭到跑马厅国际饭店。保甲长奉命出动,挨家挨户要挂青天白日旗,气氛有如十月十日,若干居民还真的以为国民党在浦东打了大胜仗,而不料这些游行的队伍正是浦东撤退过来的败兵,解放军已经到达南市十六浦以南的董家渡了。

  在这苦难深重的日子里,国军官兵人人厌战,个个思和;老百姓更是不堪敲榨,只盼共军早日进城。内中不少居民在几十年反共宣传下以为共产党比国民党“坏”到不知多少倍,但在国民党那种倒行逆施、天怒人怨的做法下,人们也宁可让共产党来,盼共产党来,不料所得消息,不是共产党比国民党要“坏”多少倍,乃是国民党无法与共产党比拟。这一来即使最落后的老上海都高兴起来,把解放军代表在五月廿三下午自松江迎到市区,同颜惠庆博士见了面,谈妥了一切过渡时期的布置。另方面汤恩伯摆出了死守上海的姿态,沿苏州河各街口遍布沙包,俨然要进行巷战,轻重机枪小钢炮,在工事里伸出头来,使每一居民见而摇头;装甲车穿梭往返,在北四川路停放几十辆,以邮政总局及警备司令部一带为坦克司令部,情形十分紧急双方如无大战。上海也就快度过危险期了。汤恩伯原本有“毁灭大上海”的计划,甚至要放一把抗战时期的长沙大火,但别提市民,国民党内部之人也大都不能赞成,即使命令发出,部下也表示不能执行

  解放军在江南游击队配合作战中迅速突入浦东,一举而下南汇、奉贤、川沙三县,使汤恩伯大吃一惊,匆忙命令石觉调兵一师赴浦东堵击,但等沪西之兵运过江去,大军已经到达高桥外围!

  汤恩伯下令死战,后退者死,自杀无数,海军以全力出战,却遭解放军陆上炮火击沉三艘。第二天战争继续展开,汤恩伯又调五万人上浦东火线,但这也无法挽回,五万人大部分阵前起义,或降或死。浦东之战告一段落,汤恩伯无法增援反扑。浦东一失,上海也没法防守,汤恩伯“苦守三月的信念”连自己也感到靠不住了。

  蒋经国的政工人员通知“五个连”的报馆负责人夤夜逃开,这个通知十分简单:“浦东打起来了,上海不保险!”汤恩伯像一头受创的狼狗,咆哮不已,却又一筹莫展;蒋经国、毛森等人在这紧张关头却着手布置上海的“后事”;如何留人开展“地下活动”,如何“反共”、如何联络、如何取得经费等等,忙了个天昏地暗,直到海面交通将告封锁,便在廿三日午夜逃了。临行前蒋经国召集亲信,在百老汇大厦举行秘密会议,悲伤地说:

  “我今天也要走了,我的心情沉痛,无以形容。不过大家放心,最多三年,最少一载,我们还是可以回来的。领袖对我们训示过,三次大战即将爆发,而我们的前途全部在大战身上。大战开始之日,也即是我们反攻之时,大家不要灰心绝望!”他一再强调:“三年五年很快过去,目前对我们是不利,但只要三次大战打响,我们一定胜利,而大战的可能是越来越多了。

  “今后敌后同志的斗争,当然是辛苦的,我已经把工作方针,如宣传、破坏、组织游击队以及给养机构等等,都通知过主要的负责同志了,请大家努力。毛森局长着重于情报的收集,他手下人多,对这工作是驾轻就熟,不会有什么困难。”

  会场中有人落泪,有人发抖,蒋经国看在眼里,也感胆寒,便说:“军用物资装船南运这几天运得很多,如果上海沦陷,吴淞口外还有几条船给最后一批人撤退,大家不要着急。”

  “主任,”有人哽咽着问:“据主任看,到底我们几时反攻?上海几时光复?”

  蒋经国强笑道:“领袖说过,我也讲过,少则一年,多则三年,我们一定成功。”

  正说着电话响,侍卫接听,说是找蒋经国报告的。问有何事?说是北四川路抢劫情形严重!蒋经国命转告:知道了。旋踵又有单位找蒋经国报告,说施高脱路抢案也极严重,而且都是国军,如柯是好?蒋经国命转告知道了。立刻电话又到,也是找蒋经国有所报告,说狄斯威路国军明火执仗,公然强抢,还要拒捕,最后连捕盗者都参加了打劫,问怎么办?蒋经国命转告:知道了。还没说上一句话,又有电话找蒋,说上海西区广泛发生劫案,土匪均系军官,情形严重,怎样处理?蒋经国倒会“以不变应万变”,命转告:知道了。但再一想当着这些重要干部,在这重要当儿,对此重要事件不作评语,殊属欠妥。怎样说法,好难启口。于是朝百老汇大厅外远眺,在万家灯火之中,果闻隐约警笛声呼喊声,想见劫案广泛、严重情形。于是凄然而言道:

  “各位,我们快分别了,虽然再晤匪遥,但耳闻目睹,使人神伤!总统对三军将士如此厚爱,大家却一点不自爱,在这紧要关头形同土匪,到处抢掠,这实在——”说到这里,这位蒋大公子还真的落下几滴泪珠儿,“风气败坏,至于极矣。”一个比较忠厚的官儿也哭道:“主任,我们骂共产党是匪,可是今天上海人亲眼目睹,我们倒是匪!如果共军入城大抢大劫,杀人放火,我们还比较好点;如令共军入城竟能秋毫无犯,鸡犬不惊,”他大哭:“我们实在没有颜面见人!失掉南京还有一些希望,失掉上海我们连希望也没有了啊!”

  “不不,”另一个官儿不以为然道:“我们都是军事家,都懂得一些道理:中国有三大毒瘤,这是大家知道的。太原是军事上的毒瘤,南京是政治上的毒瘤,上海是经济上的毒瘤,现在共产党作外科医生,把本党身上的毒瘤都割掉了。本党好好调养,还是有前途!”

  蒋经国又气又恼,狠狠地说:“大家别痛哭流涕了,太不吉利,大不吉利了。我对大家不同的意见都赞成,但也有可以研究的地方,官兵这一阵在上海打劫,这说明了部队平时对官兵的管教不力,今后我们一定要改,其中也没什么特别之处!至于三个毒瘤之说,我感到这番话说得很沉痛,但也有欠妥之处,本党不承认以前在大陆统治时有什么毒瘤,如果三个地方真是毒瘤,共军真像医生似的动手术,这不是变成了治病救人,反而显出共产党有什么了不起吗?使不得使不得。”

  上海在守军抢劫之中战栗不已,市区近两百万居民在枪口下愤感莫名!北四川路桥端有一个师长征用一家店铺做司令部,他独个儿喝闷酒,一杯又一杯,到末了把老板从楼上找下来,见他面有恐惧之色,便给他斟了一杯酒,说:“老板,打扰多时,无以为报,今天喝一杯,大家聊聊,不必多心,不必多心。”

  老板唯唯,苦笑道:“师长,我们生意人只懂得做生意,其他不问不闻。”

  “我今天一早听见你在打发伙计回家,要他们陪伴家人,免得给散兵抢惊受惊。你的话我都听见了,你别怕,我不会害你你是人,我也是人;你是中国人,我也是中国人,你做的对,你是个好人。”师长边说边敬酒。

  老板大惊,战栗着说:“这这这……”

  “你不用怕,”师长叹道:“瞧你这个模徉,可以看出我们平时对老百姓实在太坏,”他长叹:“我们不仁不义,落得如此下场。”他按住老板的手背道:“我对你说:共产党现在还没来,可是事实上他们早已来了。——你别怕,我是同你说真心话,我这几十年从未说过一句人话,现在可有机会发发牢骚,你别见怪。”

  老板一头大汗,战栗着说:“师长言重了,你们还有希望,共产党来不了上海。”

  “我早跟你说过,今天我们是淡心,不打他妈的官腔。”那师长闻言十分不悦,一面痛饮,一面对老板说,“天下没有比撒谎更苦的事了。外面在抢,本党的宣传家却说什么军令如山,军民融洽,唉!我为什么不去抢呢?我不要钱吗?笑话!我不能再作孽啊!”

  老板吃惊地望着他,见他紧绷着面孔,脸红似关公,喝得有几分了。师长道:“浦东完蛋,上海从理论上说,已经没法打了,整个繁盛市区都暴露在他们炮火射程之内,你说怎么打?这里不但是商业区,大建筑物集中区,而且还是近两百万人的住宅区,就人道来说,也下不了手呵!再说就是死守死战,我问你还有什么指望吗?牺性得有代价吗?”他吐出一粒肉渣:“呸!没指望啦!”正在这当儿参谋长有所报告,他要他一并坐了,一起喝酒,问他又有什么消息。

  “那个毁灭上海的计划已经取消,”参谋长道:“可是官兵们还在唠叨,骂汤老总不成模样,连上海都要弄光,找机会敲竹杠,他们都表示不想打。”说罢干杯,再倒一杯。

  “你听见了吧?”师长对老板道:“我特地请你来,是有点事情同你说,帮个忙”

  老板提心吊胆地问道:“师长是贵人,有什么事情我们能帮得上忙啊?”

  师长苦笑道:“老板,你真是骂人了!什么叫‘贵人’?我们这些破铜烂铁,还能值几个钱一斤啊?我老实说罢,我们是没法再打的了,共产党一到上海,如果到你这里来调查我的师部,你能说几句好话,就算是帮我的大忙了。”

  那老板越听越怕,担心这是他的试探,便说:“师长醉了,共产党怎么会听我们老百姓的话?”边说边要上楼,却给师长按在椅子上道:“老板,你别装胡涂,共产党才是老百姓的军队,我全都明白。不瞒你说,我还在山东给俘虏过,假装排长,给他们开导了三天放回来;他们的军民合作,才是咱们做梦也想不到的,所以共产党一到,你们反而可以睡大觉啦!”

  老板恁说也不敢说一句实话,只是苦笑;但目击作威作福的国民党军官竟然变成这番模样,不免有几分高兴,也多喝了几杯。国民党中下级人员大都像那个师长一样心理,绝望之中有希望,紧张之中有安慰,打,无论如何没法打了。但汤恩伯的情形不同,他钱太多,官瘾太浓,既打不过人家,又没法逃避溃败的命运,成天胆战心惊,一到天黑,便驱车江边,躲上军舰睡觉去也。他这样做进可以回上海发号施令,退可以自吴淞口出海逃命,也算是没办法中的办法。那一晚他邀请一位文化人上舰对饮道:

  “老兄,今日之下,上海人心好像死了似的,令人寒心。保卫大上海好像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他妈的要那些大老板捐几个钱,好像要他们的命!”

  客人叹道:“总司令,你平时很少接近他们,自然不知道内中情形。目下这十里洋场的局面,实在糟糕得很。你知道,烽火漫天,上海的声色娱乐却还依然。有几家娱乐场是驻兵了,但没有停业的几家生意太好。一个多月来都是这个样子,世纪末的欢腾已经表面化,还谈什么剿共戡乱?”

  汤恩伯一怔,浩叹道:“是啊,他们对本党简直一点都不肯帮助!”

  “说帮助啊,”客人大摇其头:“总司令,你对上海不太熟,想一想,这个六百万人的大都市,只靠不到十万人的一个集团在浮动,几乎全体的市民都在胼手胝足,辛劳终日而不得一饱!十里洋场纸醉金迷,他们做一天牛马还养不活一家三口,请问他们还谈什么支持国军呢?尤其是国军在抢劫,请问他们作何感想呢?当大变乱时,平时看不见的矛盾尖锐起来了,现在想要人帮助,唉,太晚了!”

  汤恩伯结巴着嘴直骂街,骂到后来感到不好意思,强笑道:“老兄,想起来,我同外面的接触的确太少,你不同,我知道你对各方面都知道一点,又是本党老同志,今天有什么事情不妨直言,如果还来得及,我们尽量改吧!”谈到这儿,他叹息一声,“唉!真的晚啰!老百姓都讨厌我们了!”

  “说来话长。”炮声中客人倾耳细听,稍停,开口道:“朋友们说起,上海的军事力量对内部治安控制绰乎有余,但老百姓心理上的变乱非刀枪可以防制。大家都感到,目前上海有三种不同的人物,第一种人最多,他们对政权更易不大关心,但对本党失望太大,因此共产党将到上海,他们毫不恐惧,内中厂里的工人和郊区的农民,显而易见还在护厂护产,或者组织纠察队,或者当了游击队,他们盼共党快来。

  “第二种人对共产党有歇斯底里的恐惧,他们想象中的共产党是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恶不作。这些大都是有钱人,能跑的都跑了,香港、美国、台湾到处转;资财在不动产上面的没法逃,整天打听杭州怎样?上海怎样?无锡怎样?舟山又怎样?这一类富翁恐共病十分深重,但要他们出钱出力剿共的话,十个有九个半摇头。

  “第三种人最苦,但为数也不多。他们不容于本党,被本党目为左派,为敌张目;但他们也明知必为共党目为颓废,消极彷徨,这种人很少有钱,逃不了难也没法逃,大感痛苦。”

  汤恩伯听完凄然掷杯道:“就没有一种人相信上海可以守得住!”

  客人苦笑道:“汤总!想当年我们在河南南阳那一阵,你还记得同三十一集团军总司令部总政治部主任老徐去看相的那回事么?”

  汤恩伯一怔,旋即苦笑:“记得,你提它作甚?那一次不过是消遣消遣,并非真的看相。”

  “那就是了,”客人道:“我们是老朋友,无话不谈。汤总有空,何不找老百姓和士兵谈谈,却去找测字先生算命。时间抓失太可惜。”

  “哦!”汤恩伯凄然苦笑,一个劲儿摇头。

  “记得你穿着士兵棉军装!”客人也浩叹:“腰间一根小皮带,老徐全副将官武装,十分威武,那相士把老徐说了个天花乱坠,轮到你,说你最多也不过官至中校。老徐着急起来,对他说明你的身份,那相士还笑着说‘汤总司令我见过,官长不必开玩笑’后来卫士找上门来报告,相士才大吃一惊,你却掉头走了。可笑那相士立起身来大喊:‘汤总司令!汤总司令回来,瞧你这几步路,叫做“龙骧虎步”,主大富大贵,你真的是汤总司令,请回来!’”

  汤恩伯听老友提起旧事,想来日大难,禁不住悲从中来。客人道:“汤总,咱们无话不谈,我知道你对于陈仪先生的事,迄今犹未忘怀。今晚只有咱俩在军舰上,没有旁人,你倒不妨说说,国共之间真的非你死我活不可吗?国共两方真的有如抗战,‘有我无敌,有敌无我’吗?”

  汤恩伯一听“陈仪”二字,心头一沉,对于这位“恩师”之事,当时汤恩伯知道保密局已将陈仪来信偷看过,连送信的人都监视了,他如果真的要救陈仪一命,也未尝做不到,阵前起义,便把事借办了,无奈财产太多,总觉得“投共”之后会生活“不舒服”,于是把心一横,向蒋报告,但清夜扪心,究竟有愧,待客一问,目瞪口呆。

  “汤总,”客人道:“公洽先生个性刚愎,但不同于他人的刚愎,他不失为‘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我应该对汤总解释,‘识时务’绝非投机,绝非弃上叛乱!用一句今天的话说,那是赶上时代!赶上时代有什么不好呢?老古话说得对:民之所好者好之,民之所恶者恶之,本党所作所为,已非国人所好,那末继续先总理的革命又何妨?”

  汤恩伯汗涔涔下,苦笑着问道:“老兄,你是替中共作说客来啦?”

  客人也笑着摇头道:“我是老党员,同你是老朋友,汤总清楚。今天我胆敢对你这样说,无非是老朋友交情不同,你不会把我抓了去。至于‘中共说客’,我想你一定知道,今天中共的代表是以颜惠老为对象,我是个无名之辈,他们怎会委托我?”

  “唉!”汤恩伯长叹:“晚了,一切都晚了!中共那边我不是没有熟人,特别是叶剑英、范长江。叶同我在南岳主持游干班,立场虽不同,私人还是有说有笑的,我对他们的苦干作风十分钦佩。范长江为南口之战表扬过我,老实说如果没有范长江的介绍,恐怕很少有人知道找,但共产党到底是共产党,他们的一套我不习惯,何况我的家眷都走了,我一个人没法同他们交往,”汤恩伯干了一杯,“老兄,你前程远大,你去吧!”

  客人皱眉道:“汤总,我可要再次声明:我同中共毫无渊源,远比不上你。我仅仅是为了你,才敢斗胆提起;为了全上海几百万居民和你手下几十万士兵的前途,别让他们骂你,才敢向你提起。中共那一套其实并不特别,一个政党要有生气、有前途,除了苦干,别无他途!本党初创之时,先总理不是也这样勖勉我们的吗?”

  长江风劲浪高,炮声渐稀,汤恩伯大急,问前方,闻报共军攻势骤减,却没料到大军势如破竹,高桥战事愈趋紧张,吴淞口海道保卫战渐见不支,解放军夺下若干据点,不但神不知鬼不觉,而且还像神话似的通过电话,命令对方停止抵抗,把守军吓傻了。在这短暂的进军时期,客人总感到空气有点别扭,匆促辞去,约期再见。汤恩伯心事重重,欲言而止,客人叹道:

  “汤总,你别误会了,我们是老朋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切为了我们自己打算。据张治中、邵力子、章士钊、傅作义几位那边来的消息,只要大家从头做起,中共绝不计较前嫌。”他连连握手:“考虑的时间实在不多了,你看着办吧。”说罢辞去。

  汤恩伯送出甲板,黯然问道:“万一上海不成,你是不去台湾的了?”

  客人答道:“台湾在骂我们叫做‘政治垃圾’,我实在没有勇气去,再说两鬓苍苍,齿牙尽落,衰老之态毕露,不想再在那种圈子里鬼混了。共产党来,我决不走,如有效力之处,像邵、章、颜三老上次从北方带来的说法那样,老实说中国倒是真的有救,我这把老骨头还想做点事情,扫地也干。如果共产党也不过吹吹牛皮,一塌糊涂,”客人指着江面惨笑数声,“那稻滔江水便是我葬身之处,我同我的国家一起完蛋了!”

  汤恩伯强笑道:“老兄不必这样,只要美国帮忙戡乱,只要三次大战打响,本党还是有希望的。”

  客人惨笑道:“美国?汤总难道忘记了他们不许总统到台湾去这件事吗?”

  “他早到了,”汤恩伯低声说:“没有去美国。”

  “我走了,”客人下跳板:“既然汤总这般坚决,我刚才说的由它去,不必再提。”

  见老友上车而去,汤恩伯回房久久不能平静。参谋长进来,报告在闸北公园又杀死了好几十人,逮捕工作迄未休止,邮政总局大墙上贴遍了勾了红笔的榜文;不少民主人士关在暗牢,生死难料。

  ‘唉!由它去吧!”汤恩伯呵欠连连,和衣而卧,老友的忠告萦绕脑际,想想不无道理,但一旦“投共”,这许多财产如何处理,岂非分文无归了?那是万万不行的,何况眷属早已离去?但前途茫茫,又无是处,辗转不寐。正在这当儿一向比较沉寂的沪西突起变化,防守火车站西附近一角的交警队人人厌战,打开木栅欢迎大军入城,同时第一○○军所属一个营被围投降,解放军悄悄地挺进兆丰公园,驻军吓得魂飞魄散,仅仅来得及以电话报告城防部,即告被俘。

  却说上海警备司令部获悉噩耗,立刻向兵舰上睡觉的汤恩伯请示,汤恩伯梦中惊醒,闻道兵变,周身筛糠似的抖个不休,好不容易开了口,立刻下令龙华和沪西各区守军在天明之前撤过苏州河,闹了个鸡飞狗跳,昏天黑地。掩护撤退的守军在愚园路忆定盘路口、大西路忆定盘路口抵挡一阵,却又遭解放军包抄后路,被围投降;苏州河以西地区大部落人解放军手中,汤恩伯魂不守舍,命兵舰开足马力,先去舟山;而蒋介石父子三人在草山闻报心胆俱裂,肝肠寸断,守着一架强力收音机,听上海广播,兀自说不出一句话来。

  “中国人民解放军对残留上海顽抗的国民党反动军队,经过十二天的进攻、歼灭、包围之后,在二十七日清晨三时,冲破了上海有史以来最黑暗的一刹那,七时左右即已完全解放了世界第四大都市,中国工业、经济中心的大上海!”电台报告员以激动的语气报告上海解放消息,接着是山摇地动的一阵欢呼,鞭炮锣鼓声不绝,蒋介石闭上眼睛,紧咬嘴唇,听上海广播道:“中国共产党给上海六百万市民真正带来了光明,上海天亮了,天亮了!……”

  群众的欢呼声使蒋家父子心惊肉跳。

  “上海老百姓渴望着的天亮,真正的来到了!陈毅将军与黎明一齐到临上海,全世界的听众请勿忘上海此刻的欢乐,给美国牵着鼻子走的蒋介石在中国人面前寸步难行,在这里陈毅将军和每一位解放大军,却在六百万上海市民欢呼致敬慰问之中,瞧瞧这对比多么鲜明!

  “陈毅将军所部的解放大军在廿七日黎明前三点钟,经过旧法租界贝当路进入上海。解放军穿着绿色制服。在路面宽阔、绿树成荫的贝当路出现,有人在贴大幅标语,有的在架起电线,有的在重要街头十字路口标记白色箭头,解放大军的主力显然在郊外等待进入市区。

  “哈!大家不但惊奇,而且欢呼!瞧,解放军不但秩序好,纪律好,把国民党说他们奸淫掳掠的诬蔑全部扫清了。全世界的听众们,”广播员大声喊:“我们是上海民营广播电台,我们既不是国民党的又不是共产党的,请你们信任我们的广播:解放军实在可爱!

  “全世界的听众们,挂着光荣的‘中国人民解放军’胸章的解放军,他们进上海时是在深夜,上海人都在睡觉,一点也不知道他们来了。他们开到外滩时,才给少数有眼福的人看到,等到太阳同他们一起出现在市区,大家才都知道了。”

  另方面蒋经国的上海地下电台也在向他报告消息,但那是令蒋气馁的消息。报告说:廿五日凌晨,自虹桥攻入梵王渡西站向中山公园挺进的共军,已进入跑马厅,苏州河南岸的国军立告肃清,市政府被占领,国军到处挂白旗投降,连枪声都很稀疏,原定的“街市战”瞬息结束。共军主力已经绕过沪西向闸北、江湾一带作大包围歼灭战,北火车站据点已遭包围。

  报告中更有使蒋家父子心酸的,上海地下电台告了CC一状。说廿四日深夜《新闻报》、《申报》都不知道明天的上海属于谁的?于是《新闻报》方面先编好了国民党语气的廿五日报纸,浇好铅版等待;同时又编好了共产党语气的报纸,以上海解放新鲜热辣的新闻做了头条,于是一晚之间,蒋介石的身份一下子变成“双重”的了。

  蒋介石父子的气愤悲哀没法说,但如果目击上海狂欢情形,恐怕非休克送医院抢救不可。苏州河以南先解放的上海市区沉浸在狂热之中,广大的工人、学生和市民都在狂热地欢迎解放军。大军向市区挺进时,市民夹道欢迎,每一个骑楼窗户都挤满了人。清晨八时,工人、学生的队伍便一队队出现在马路上,货车、大板车、人力车都插上大旗小旗,满街飞舞,上面写道“中国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太阳出来了”等等令人欢欣鼓舞的标语口号,学生们在马路旁休息的解放军面前唱歌舞蹈,“我们的队伍来了”震天响,给每一个战士献一朵胜利花。解放军也欢愉地歌唱着“我们是人民的子弟兵”,只要有大军休息的地方,人们便抢着要他们到屋子里去、到家里去,去喝水、去吃饭、去烤干他们淋湿的衣服,去休息一下辛劳的躯体,但解放军都婉谢了。他们仍然在广场、路边、空地待命,茶水食物送到手里,也婉谢不受,这使上海市民流下了兴奋感激的眼泪。上海市民历经劫难,从来没见过这样好的军队,辛亥革命时也比不上。在上海市民心目中,军队占领后就是征服者,便是帝王,老百姓连抗辩权都没有。即使知道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一鳞半爪,但当大军出现在面前时,一切仍出乎意料。“恐共病”患者不相信这是事实,但却是千真万确的;更多的人知道解放军是好的,但想不到这样好法,不折不扣做到了不取民间一针一线的高度纪律,做到了不虐待俘虏、不取俘虏任何私有物件的高度纪律,甚至下雨都不进民房,礼貌之好,非亲眼目击者不能想象,于是就在十几小时以前阴森森、冷清清的每一道大街小巷,顿时挤满了人,他们都来欢迎大军,“看解放”。

  到二十六日,半个大上海已经解放,苏州河北那位以店铺为师部的师长酒已不喝了,但人却是更迷惘了。说是死守罢,这里面有两件事:一个是“死”,一个是“守”。凡人不免一死,战场上更是必须牺牲;不过为什么要这样死法?如果死的值得,死而无怨,那也罢了,但不独连汤恩伯也闻风而遁,连军长都不知所之,他们各挟庞大的财产高飞远走,留下来的那些饥饿贫困之士,就应该为保护他们的利益而粉身碎骨吗?

  说到“守”字,国民党官兵更无兴趣,守住了上海,或上海在战争未起时,他们不是一样穷困不堪,没有前途?他们的故乡不是一片黑暗,他们的亲友不是在贫困中煎熬吗?

  有些人以为大兵都是傻子、都是笨猪、都是奴才,其实错了,当这些兵士们忽然想通了这些问题:“对啊?我为什么非死不可?我为谁卖命?我打的又是谁?”——他们就没有一个人愿意为国民党作战了,他们痛切感到“以敌为友,以友为敌”的错误,于是在上海起义和被俘的十五万许国民党官兵,绝大多数变成了中国人民解放军。他们高唱着“我们是人民的子弟兵”的歌曲,昂首阔步,不独在西南各地击溃了精锐美式配备的国军,而且在朝鲜打垮了企图饮马鸭绿江直下东北的美国兵!

  列位看官:中华民族的子弟兵,到底是热爱祖国、捍卫祖国的好男儿呵!

  却说当时蒋家父子在草山,汤恩伯在定海,一天几百道命令要苏州河北的队伍死守,而事实上又无法守得,但又无法后退,却也无法进攻,更妙的是解放军也不急着过河,公开宣布这场仗已不必再打,希望国民党放下武器,算了;再打下去也不过是使中国人增加伤亡,但国民党无法扭转局面。奉命死守麦根路(今改淮安路)桥堍仓库的国民党军,忽见一个解放军空手走向桥身,喊道:“你们不必打啦,你们已经给包围住啦,不如放下武器,想回家的回家,愿当兵的当兵,决不勉强。”话犹未了,一声冷枪,这位战士便倒地阵亡;国民党守军心想对方一定要强攻了,但对方仍由一位战士空手叫阵,指摘这种手法太不光明,对自己的前途打算更不高明。他告诉他们淮海大战、济南大战、沈阳大战、太原大战都打过了,还在乎一个小仓库?解放军这样做纯悴是为了解放受苦受难的国民党军,不可误为对方示弱,于是国民党守军终于干掉了营长,奔出仓库,投向亲人。

  戏剧化的演变在待解放的半个上海到处发生,奉命死守百老汇大厦的一个国民党营长,在工事里心事重重地团团打转,忽报有三个外国人求见。那营长好生奇怪,正当两军相接,紧张万状之际,不见共军动静,却报来了洋人,十分纳闷。当下传令接见,果然有三个洋人笑嘻嘻进来,握手为礼,一口上海话,其中一个老年人说:

  “营长,我们今天来拜望你,为的是请求你命令弟兄,不必打了。”

  营长一怔,反问道:“这同你们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得很啦!”另一个中年人说:“营长奉命死守百老汇大厦,上海中外居民都看到了。可是这场仗已经不必打了,从蒋总统、蒋经国、蒋纬国到汤恩伯,陈大庆、石觉,他们一个个拍拍屁股走了,营长你还打什么?”

  营长忸怩地说:“军人以剿共为天职,为上海六百万市民粉碎共军攻势而战!”

  那老洋人真的来了个“洋人大笑”,却摇头道:“营长,我劝你不如放弃算了,我先声明,我们一不是共产党,二不是信仰共产主义的人,我们来拜望你,完完全全为了我们的生命财产。你再要死守下去,不但你们完了,我们住在附近,我们各家的家当也要莫名其妙完了。”

  “营长,”年轻的外国人开口道:“这一带的中国人个个不想打,个个欢迎共产党,可是他们没有勇气同你讲,反而推出我们三个外国人来。我们三个人又代表三个国家,这位是英国,这位是葡萄牙,我是法国人。我们都看得很清楚,这场仗不必再打了,共产党已经占领了全部苏州河南岸,从电话里得到的消息,他们不但没有杀人放火,甚至连老百姓家里都没进去,而且连电车、公共汽车都不坐。啊,他们还盼望你们不要上当,你们即使死守住了,可是内无粮草,外无救兵,你们还能长上翅膀?”

  那营长把脸一沉,说:“谁来替共军作说客,我就对不起啦!英、法、葡三国同我们有外交关系,你们这样做错了!”

  老洋人连忙拍拍他的肩膀道:“营长,你倒是错了,请问你这样死守下去,不但共产党会恨你,你的弟兄会骂你,中外居民也会不原谅你,因为你正从事于一件无望而可笑的行为,这种行为在我们老头子面前,老实说,实在划不来,没道理!”

  那营长不安地绕室徘徊,叹道:“可是服从命令是军人天职,上面并没有要我们撤退啊!”

  中年洋人也叹道:“那倒是真的,你们根本已经没有地方可以退了!”

  那洋人的话字字犹如子弹般有力,营长沉思了一会,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后,才道出了他内心的忧虑:“如果不打,不是不可以,我担心的是,我们一旦落入共党之手,千刀万剐,还是一个死字,那倒是真的不合算。”

  “我们担保!”三个外国人,一齐挺身而出:“我们有无数具体例子证明,共产党绝对不虐待你们,只要你们放下武器,想回家的回家,愿当兵的当兵,完全自由!”

  营长道:“真的?”

  “当然真的!”

  于是营长召集部下,把外国人的来意说上一遍,再问:“你们看,打不打啊?”

  部下没有一个发言,外国人看在眼里,便说:“那大家召集士兵来谈谈吧!”十分钟之后外面广场上响起一片春雷般的呼喊:“不打啦!不打啦!告诉营长,咱们不打啦!”

  百老汇大厦的守军,就这样轻松地卸下了肩上的大包袱。

  而在苏州河南,一望无数的国民党士兵们已经放下武器,坐在路旁吃东西,解放军的工作者也在一起同他们聊天,忽地走出一个身材结实,身穿卡叽军便服的人来,热泪长流,对一个解放军军官敬了一个礼用浓重河南话说:“官长,俺有话同你说。”

  解放军军官点点头道:“什么事?"

  ‘俺是刘大福,河南南阳人,是蒋总统的侍卫。”

  “呵,你没去台湾啊?”

  “官长,”刘大福道:“俺是粗人,不懂得国家大道理,一向以为你们是坏到透顶。这一次俺生病躺在医院里,他们走了一批又一批,俺的病还不见好,心想这一回可真要完了。可是你们来到之后,对老百姓秋毫无犯,对咱们国民党弟兄尽是开导,这使咱们感激极了。俺离家已经好几年,这回多亏生病没去台湾,想回家看看,俺这一辈子再也不反共了,官长批不批准俺回河南家里?”

  解放军军官见他态度诚恳,便说:“这当然可以,不过你自己说是他的侍卫,可有什么证件么?”

  刘大福忙不迭把箱子打开,说:“俺的枪已经交了,这些东西您还没看过,请顺便过过目。”边说边掏出一大堆证章证件符号奖章之类,待军官看过,点根火柴把证件都烧了,证章却掷向苏州河中,流泪道:“俺梦醒了,官长,俺梦醒了。”

  梦醒了的蒋介石的侍卫,千恩万谢上火车回河南故乡;梦醒了的若干大建筑物据点中的官长,也在纷纷放下武器,听候安排。北四川路有一幢大厦却还在死守之中,为首的是个副师长。廿五、廿六两天的情形他都明白,独独不明白为什么共产党对他们不辱不杀,认为必有阴谋,因此恁说也不肯退却。到廿六深夜,他见弟兄们三五成群,窃窃私语;见他到来便绷着面孔,一言不发。副师长心知有异,痛苦不堪。忽地传报伍师长来访,把他吓了一跳。原来伍某也在守卫闸北,正当军事紧张,怎会离阵他出?两人见面,师长便说:“我们已经和平解决问题,听说你不肯化干戈为玉帛,特来看你。问问你有什么顾虑?”

  副师长凄然道:“既然如此,没什么可谈的了。可是军令如山,咱们……”

  师长赶忙掐断他的话,接着说道:“我过去挂在嘴上的口头禅,现在一概不合用,别提了。这场仗,按照军令来说,是应该打,打剩最后一兵一卒,也该打,因为上面根本没有撤退命令。可是按情理来说,咱们又没法打,不该打,把子弹打在自己同胞身上,最后又免不了给他们歼灭,何况弟兄们根本不想打,老百姓更有气,他们央求咱们别打。外国侨民也在奔走,说一千个一万个犯不着。我问你:这场仗你独木能支大厦吗?”

  副师长被这么一问,忍不住落泪道:“您怎样说,咱怎样做就是了。”

  师长也泪下如雨,哽咽着说:“平时我们怎样命令士兵,训练士兵?你知道。但今天咱们不能不另作打算了。昨夜解放军一位政委同我长谈,我总算开了窍。我们不是为了个人怕死才投降的,我们正是为了国家的生存、民族的命脉才与解放军和平下来的。咱们平时吵吵嚷嚷,共产党短、共产党长,我今天才知道是上了大当!这几年有哪一件事能瞒得过咱俩,不都是美国人在耍咱花枪,要咱们自相残杀,要咱们做他们的殖民地吗?”说着说着又泣不可抑,“咱们替美国做炮灰,十几年啦,还糊涂到底、至死不悟吗?”

  副师长抹抹眼泪,一个敬礼,说:“报告师长,我集合弟兄,放下武器!”

  副师长说罢转身就往外走去,师长紧随在后,只见命令既出欢声雷动;弟兄们钻出工事,放下武器,集合起来;而四面八方的居民闻讯也纷纷前来,欢笑着,伸着拇指叫喊致敬,情况热烈,一点没有想象中“投降”的气氛。

  师长见状大喜,一方面派人通知解放军,同时要大家唱起战歌来“枪口对外,齐步向前!”震撼天地,鬼神皆泣。

  正是:廿载恩冤一笔消,说来说去当为国。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