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话说过得一日,那个经济部长愁眉苦脸继续前往立院列席,立委黄焕如发炮道:“殷台案的质询,来来去去,已经好多次,好多个题目了,今天我想请问杨部长,殷台案究竟解不解决?想不想解决?外面对这件事的传说纷纭,冤气冲天,都说人家过分精明,而我们过分愚蠢!蠢到跌落骗局陷阱之后,还在把编子当作救命恩人!有人问:为什么不能对殷台作破产的宣布?杨部长能否告诉我们?”
杨继曾苦笑道:“我来到这里,当然无话不谈。关于殷台公司案的解决,美国方面也曾表示意见,他们将派员来台湾实地调查,然后才能决定解决办法。而我们这方面,当然也希望能早点解决,这样拖下去,老实说我已经腻了,一次一次答复质询的滋味,任何人可以明白,那太不是昧儿了。”众人皆笑,杨又道:“作为一个行政首长,有时候说起话来,不能和各位立法委员一样,因为立法委员的发言有法律保障,无论怎样说,不会出乱子。可是我就不同。各位可以说殷台公司案是个骗局,是个什么什么,但是我不能这样说,因为如果我这样说,人家要问骗局的证据在哪里?”众人闻言大哗,说杨某在故意反驳,弦外有音,吵了一阵,杨继曾道:
“刚才有人对我误解,也有人问我殷台借了一屁股的债,又把钱汇到美国,这就是证据,但是我可以告诉大家的,这一点我们也曾查过,我们如能发现他们把钱转移到别处去,就可以说是个骗局,但是根据会计调查报告,他们并没有把钱转移到别处去,于是乎,我们就不能说他们是个骗局。”又道:“至于殷台美方的人一一走掉,那是不能反对的,我们并无不让他们离开的法令根据。而关于本案的处理,如果不根据法律和国际上的惯例,那就更会引起外国的批评,进而影响外人来台投资。大家或许不知道,自从国防特捐开征之后,外人投资情形更加不如过去了。过去多多少少有几宗,现在的情形不妙!我今天如此坦白相告,无非是告诉大家,如果殷台案再不根据法律和国际愤例去处理,那对盟邦的投资,等于关上大门,影响就更加不好!”又道:
“至于为什么不能对殷台公司作破产的宣布,今天各位或许还不清楚,这不是我们所能做的。殷台欠美方的债较多,欠自由中国的债只有三、四十万美元,因此如果宣布殷台破产,必须由美方来做,我们并没有这种权力。”又道:“因此,我对黄委员所提的三个阶段以及其他问题,只能作上述答复,完全真话,并无虚言。”众皆失笑。
到得十七日,立法院收到了经济部分发的三份资料,第一份名为“经济部处理殷台公司经过节略”,有道:“一、概述:殷台公司自四十六年(一九五七)二月租赁台湾造船公司船厂,虽经完成三万六千顿油轮两艘,但因修船制机业务不能配合,益以经营不善亏蚀甚巨。因其在美国所欠债务多系美国开发贷款基金担保者(已改组为国际开发署),我方应美方之要求迭经中美双方共同商讨扶持办法,于五十年(一九六一)三月改组该公司董事会增加董事名额,我方指定童事四人参加监视管理,惟一年来仍无起色,本年(一九六二)二月间该公司应付美国银行到期欠款无力支持,美国际开发署以担保关系,先予垫付,因此该署乃重新提出由我政府会同处理解决问题,由中美双方选派五人小组彻查帐目并提出宣告破产及继续扶持两项办法。美方仍有不即令破产之意见,我方认为如予继续扶持,美方必须共同参加,经共同拟定办法,一面于七月廿七日由美驻华分署转送华盛顿并希望美开发署于十日内答复,一面会同交通、财政两部及美援会于七月廿八日呈报行政院,旋据我驻美王公使电称:‘美政府不愿参加共同监理殷台公司,该公司总经理可决定应采之步骤’,对我方所提意见,无具体答复。”
又道:“殷台公司于本年八月十四日,工薪无法发给,情形严重、乃以无力清偿积欠台船公司租金,请收回所租船厂设备,所有债务由该公司自行清理,本部鉴于如听命拖延更难收拾,且正在建造中之一二五○○吨货轮两艘,系属我航轮汰旧换新案内为招商局及台湾航业公司所有,倘延不完成,损失更大,权衡利害,当经决定准如所请予以收回,即于九月一日由台湾造船公司所增设备及余存各项材料代为管理。据台湾造船公司收回后于九月廿日初步报告,截至本年八月卅一日止,殷台公司除在美国所欠债务约美金一百九十三万元外,其余在台湾所欠债务包括台湾银行借款,台船公司租金及其他各项应付款项,共约为新台币六千六百五十五万元。在台资产包括设备器材及各项应收款项,约共新台币六千四百六十九万元,相抵后尚欠新台币一百八十六万元。此项初步核计数字须待查核全盘帐目后方能有准确数字,兹将处理殷台公司情形分述如次。”
众人对该案胃口已倒,己无新鲜感,惟此乃官方的“第一手材料”,也就振作精神,逐字逐句,逐段推敲,估计内中荒唐之处,一定不少。
只见那文件写道:“二、亏蚀起因:该公司承造三万六千吨油轮两艘,先后于四十八年(一九五九)十一月十二日及翌年九月一日正式交船后,所有台湾银行借款美金九百万元及利息美金八十九万余元,已经悉数还清。据美国开发署委托之普拉斯会计师于一九六○年九月廿日查帐报告:‘关于两艘油轮建造成本,第一艘信仰号为美金八百九十六万八干八百廿三元,第二艘自由号为美金八百一十九万六千元。查帐时系按六月底帐目,此轮系八月底完成。实际两轮共为美金一千七百一十六万四千八百廿三元,每艘售价为美金七百七十万元,两艘共美金一千五百四十万元’,按该会计师报告,仅此两油轮,应已亏蚀美金一百七十六万四千八百廿三元,其他亏损尚不在内。
“三、美开发贷款基金担保贷款发生债务关系及提议改组办法:殷台公司建造前述两艘油轮之财源,为美奇异养老基金贷款一千五百四十万美元,惟须在油轮完成时方可拨付,如在美建造,银行方面可凭此贷款之保证全数拨借;因系在台湾建造,经商定由米德兰信托公司开一千二百万美元信用证与台湾银行,再由台银凭以借给九百万美元。实际上此数不敷建造两轮周转之需;殷台复向美国银行及米德兰信托公司借三百一十五万美元,并洽西屋电气公司及内燃工程公司分期付款借给油轮上机器价值五十六万余美元。上述美国银行之借款三百一十五万美元,应于油轮完成时还清,系由美开发贷款基金担保。殷台公司既已亏损,交船后取到美奇异养老基金一千五百四十万美元时偿还各项借领不敷约一百廿万美元,此项不数之数即为欠美国银行者,此时该公司如被迫宣告破产,则美开发贷款基金应予赔偿。因此,美国开发基金认为如有挽救办法不宜宣告破产,且因该公司为美国人来台投资之第一家,如此结果将影响美国人来台投资之信念,对于自由中国造船工业之发展亦属不利,故有意再由‘开发贷款基金’与‘卡莱法案贷款’续予贷款以谋重整;经该基金委托会计师查帐,及美国殷格斯造船公司组织考察团前来实地察看,就会计及技术两方面详加研究,其结论以我自由中国政府对于航业更新已订有长期计划,造船修船措施应有适当配合之需要,基隆船厂已具规模,应予扩充。惟有维持殷台公司方能获得美援贷款以达到扩展目的,照殷台公司现次,如有足够之业务,即自由中国将更新计划之货船交该公司建造,同时改善管理制度,节省不必要开支……”
在那种情况下,官方认为“该公司非属不可为,并建议扩展计划与改进方案。开发贷款基金得此报告后,要求自由中国政府同意共同促使改组方案之实现,并由开发贷款基金远东区主管斐列浦来台会商。其结果依照建议改组该公司董事会,聘请我政府指定之我国人参加为董事,使管理中心自纽约移至台湾。公司雇用之美籍人员,减少至五人以节省开支;美方已与殷台公司订约贷借开发贷款基金二百万美元,准该公司在最低需要范围内动用,卡莱法案贷款新台币六千万元,用为扩建船台船厂设备及周转金,我方由台湾银行贷予美金三十万元,用以偿还美国银行欠款之一部分,由殷台公司提供机器设备作抵押;并由台湾银行以承兑票据或业务合约担保方式,借给短期周转金新台币二千万元;在业务方面,交通部速交造一二五○○吨货轮两艘。以上改组办法,殷台公司可以获得美援贷款,而我方贷款亦尚有实质之保障,故予以同意。改组工作自一九六○年三月开始。
“四、改组后一年半之经过情形:改组董事会原意公司兴革事宜可多予策划,迅速实施,经指定柳鹤图、陈振铣,曹省之、王世沂为董事;柳员兼任副总经理并兼管厂务;陈员兼任副总经理并兼管制长从事策划,并由各有关董事就所发现问题,事先交换意见,编拟改进方案。惟依照该公司章程规定,即董事会事务亦以总经理为中心。而总经理柯克时常离台,董事会已少召集,若干重要问题如涉及美籍人员之解聘,厂方组织之改革等,因总经理不在致迁延不决,至五十年(一九六一)十二月始获得结论,本年一月间方开始逐渐付诸实施。本年八个月,营业情形虽略见好转,惟在此过去近一年期中,该公司仰赖殷切之卡莱贷款,因美方核拨及要求我方担保手续未获解决,尚不能动用;财务情形乃益见恶劣。改组之初,该公司结欠美国银行借款尚有美金约九十万元,曾经重订分期偿还办法,其中六十五万元仍由美国开发贷款基金担保,其条件为殷台公司‘到期不能支付时,担保人即须将六十五万美元全数付清’。本年初有一笔到期殷台公司无力偿付,结果国际开发署(开发贷款基金此时已改此名称)只得先予垫付,因此美国国际开发署乃重新提出殷台公司今后应如何经营、抑宜宣告破产之问题。”
接下去,便是第五项以美国国际开发署提出解决办法处理经过,说的是双方如何“打圆场”的情形。
那经过道:“关于该公司今后应如何经营抑宣告破产,曾由驻美经济参事王蓬公使与美国际开发署洽商,准美援会一九六二年四月廿日台美密字○○六二号函,依据王公使同年四月十一日函略称:‘国际开发署基于政治上及经济上之顾虑,不主张宣告破产,并拟再予以更多贷款,俾该公司能获改进。但该署认为此次贷款应由我政府负保证偿还之责,如我方同意保证,并须就下列各项与美方达成协议:一、殷台一切借款及延期偿付款之分期摊还办法。二、延长与台船公司所订之租约。三、中美两国政府共同监督或控制该公司之管理部门,并尽量解雇无必要之美籍人员。四、按该公司最宜从事之业务,决定新美援贷款金额。’
“美援会于接获上述王公使来函后,经会同本部与美驻华开发分署郝乐逊署长磋商,一致认为殷台公司目前情形确实危殆,惟郝乐逊认为目前使殷台破产尚非其时,不如予以全面改组仍以殷台名义继续经营,为彻底检讨此问题,俾据以决定解决途径起见,乃选由中美专家五人组成调查小组,代表美开发分署者为分署之范根、马丁代、及怀德公司之基德利等三员;代表我方者为陈振锐及利汝尚二员,”
又道;“调查小组以该公司五月底之经营状况及帐目为依据,于本年五月廿八日开始调查,六月卅日调查完毕,七月十日提出调查报告书,经驻华开发分署将报告书副本分送本部及有关机关,该报告书所提供之意见摘要如下:
“一、宣告破产:如宣告破产,则清算后之资产变现价值为新台币二千七百七十九万九千元,除以二千二百七十六万八千元偿付优先债务外,尚余资产五百○三万一千元,须以之偿付无担保之债务新台币一亿○八百四十四万一千元,如平均摊偿,则每一元无担保债务,仅能获偿约四分六厘。
“二、继续经营并予以改组及缩减开支:如维持殷台必须大规模经营,保持最大生产能量,并须举借新债,再将旧债延期偿还本金免除延期内利息。下列措施为继续经营所必要:①延长租约十年(原约于一九六七年二月满期);②恢复美援修船贷款;③增添基本设备,俾能在最高生产能量下经营;④改组该公司并撙节开支;⑤二二五○○吨货轮两艘仍应继续建造以至完工,以免政府受损失。
“上述中美协商及成立调查小组经过,经美援会五月廿八日以CC·六二·○○二四号英文函复王蓬洽询华府有关人员意见。”
那经济部的文件道:“本部于七月廿五日邀集交通部、财政部及美援会各首长暨有关主管人员,就调查小组报告书,及有关分析资料交换意见后,即由美援会拟订‘殷台公司处理方案’,于七月廿六日中美会报时,向郝乐逊署长提询意见,郝乐逊即席表示须转送华盛顿开发署请示后决定,该方案之要点如下:
“甲、如果维持殷台继续经营,则首应办到下列各项:一、殷台公司方面同意:①由债权方面全权处理公司业务,直至以往亏损全部弥补时为止。②保留原有股份,并将国外美金债权一部分转作优先股,在已往亏损未全部弥补以前,不得发放股息。③立即解退不必要之人员。
“二、美国政府方面同意:①暂时冻结开发基金债权。②继续贷予新资金,俾充实设备及供业务周转。
“三、自由中国方面同意:①暂时冻结台湾银行贷款美金卅万及新台币两千万元之债权,并冻结旧欠台湾造船公司租金新台币一千三百○五万元,俟新债偿清后再行偿付。②殷台公司此后所借美方贷款,由自由中国政府担保。③向该公司订造船只,支持其业务。
“乙、以上各项如获协议,即由中美双方组织监理小组,执行本方案,并立即办理下列各点:①聘任主持人员负责经营。②裁减员工,调整待遇,及严格控制费用预算。③垫拨流动资金,维持营运。上项处理方案,经于七月廿八日会同财政部、交通部及美援会签呈报行政院。
“八月十三日接获王蓬公使八月十日二一八号电抄本(正本致美援会),略以准美国际开发署通知,对于我方所提中美双方共同监理不愿接受,可由殷台总经理柯克自择途径,如殷台清算该署,将请自由中国政府及开发分署,就此后应采步骤,提出建议等语。”
烂帐显示了蒋介石任人摆布的丑态和窘态,这还不够,又道:“殷台公司自愿交回租赁权及台船公司接收经过”,事情距离众人开会之时愈近,也就分外受到注意,只见上面写道:
“一、八月十六日,据台船公司呈以接获殷台公司总经理柯克八月十四日函略称:‘①兹以结欠租金,无法如期拨付,自愿将承租设备,即行交还。②惟如本公司日后能改组,并于清偿租金后愿恢复租约时,仍请悉予允诺。③现正建造中之一二五○○吨级货轮两艘,及其他尚未完成工程,请继续代为完成。④本公司现有债务当自行负责清理’等语。”
又道:“美国开发署对于我方所提方案,虽向王公使表示不能参加管理,但对于原提各项尚无正式答复,惟表示可由该公司总经理自择途径已如前述,现该公司既自愿退租,我方鉴于美方既无具体表示,而殷台公司本身已无能振作,同时正在建造之两艘一二五○○吨货轮必须完成,否则损失更大。爰即指示台船公司函复殷台公司,同意其请求即派台船公司王世沂董事代表该公司主持接收,于九月一日接收完毕。
“二、台船公司接收后,即经该公司董事会推选王世沂为董事长,聘陈浬为总经理。据该公司九月廿日报告殷台公司财务情形,除所欠美国方面约美金一百九十三万元外,在台资产连同应收帐款约七一一九万元。惟其中资产内有美国开发贷款基金贷款所购之机器,在贷款未偿清前,其产权属于开发贷款基金者,计有新台币六五○万元,我方不能持有,应减除后实余资产价值为约共新台币六四六九万元,在台债务包括台银借款,台船租金及应付帐款,约共新台币六六五五万元,相抵后约尚负债新台币一八六万元。此项数字系初步核计,尚待全盘帐目核算后,方能获得准确数字。”
各方对这官方报告,除了指责为“官样文章”,也无可奈何!但过得几天,那个所谓“中美专家”联合组成的“殷格斯台湾造船公司考察团”所提报告,却更是引人注意,蒋介石闻道那份报告分为前言、考察结果、结论、建议等四大部分、附件十四件,忙不迭摇手道:“你们摘要给我看看结论与建议吧!”结果连“结论”都不想看了,见那“建议”写道:
“甲、在今后是否继续经营未决以前,应立即筹措资金以供发放薪金及其他紧急业务之用,估计每月需要新台币五百万元。
“乙、应尽量设法使船厂可以继续经营全部业务,尤以下列各项为最要:①现行租赁船坞合约限期届满后,应再展期十年。②旧贷款应延期偿付,在延期偿付期间内应停止付息。③应保证船厂今后能按照全部能力获得新造船业务。约等于每年承造一二五○○吨级货轮一艘半及二五○○吨级货轮一艘。④应添建新设备,俾可发挥基本船坞设备之最高生产能力,并改进一切业务之效能。新贷款应由中国政府保证,并以新设备作抵押。新贷款本息应在旧贷款本息清偿以前偿付。⑤应改组公司,包括董事会及职员在内,并紧缩开支。
“丙、在船业萧条期间,应恢复修船贷款,以促进船只之修理。”
蒋介石皱眉道:“这个算盘真是精得出奇!”又看那建议,只见上面写道:“丁、上面结论已经说明:①船厂必须继续经营完成建造一二五○○吨级货轮两艘之工程,②必须按照设备能力经营业务,旧贷款本息始有清偿之望。因此本考察团建议,尽速实施改革,俾早日完成增进效率撙节开支之目的。
“最迫切之改革为董事会及公司职员之改组。台北办事处应暂予保留,惟经费应尽量减少。上文已经说明,雇用美籍职员一人可增加美国军方之业务。据殷台报告,短期内琉球美军运输队将交办一项工程,包价在十万美金以上。此项工程即系美籍人员计划接洽,并以工程性能属于军事,合约之签订将附有条件,须由美籍人员监督施工。如果成为事实,则美籍人员应予留用至该项工程竣工之后为止。
“在上项措施采取以后,应由自由中国政府设立小组,研究船厂之情况,并提供有关裁减员工之其他改革及实施改革之日期等项建议。该小组应就下列事项加以研究:
“①船厂员工之平均薪津与工资。②船厂之组织。③职员及间接工人之人数。④一切管理费用。⑤工作班次。⑥船厂机器设备及存货。该小组至少应以下列各方面之代表组成:①美援会。②船业。③大型公营工业。④大型民营工业。⑤基隆港务局。⑥一家银行。”
蒋介石对于这些“专家”的建议,照例不置一词,交还经办机构了事。至于是否丧权?是否辱国?是否赚钱?是否上当?除非事关他自己利益,他才懒得插嘴,弄来弄去都是美国老板的,必要时可以作为其他事项讨价还价的筹码,如果连这种“必要”都没有时,也就算了。
但这磨擦太大,牵涉更广,几名立法委员与监察委员为此交换意见,准备另行开炮。甲道:“台湾造船公司在周茂柏的领导以及出身于同济或交大的机械造船的专家协助之下,从民国三十七年(一九四八)开始惨淡经营,差不多过了近十年。在当时台船公司的一切设备,其最大的负荷力,只能制造两干五百吨级的小船,但是公司人员的工作能力,据说远远超过此数,因此周茂柏想积极扩充,第一步便是求美援,但美援的目标并不包括重工业,造船是重工业,美援就援不到这回事了。”
乙道:“难怪共产党说‘美元援美’,瞧这模样一点不假。”又道:“但是周茂柏可以自求发展,条条大路通罗马,难道说此事除了美援,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甲未开言,先叹气道:“他想自求发展,当无不可,或由经济部继续投资,或向各银行贷款以增加设备,都是办法。但是要增加造船厂的设备,所需资金不在少数,经济部或者各银行的负担力有限,因此周茂柏的计划,始终是一张蓝图。到了民国四十五年,正是国际航业最最兴盛的时候,很多航业公司纷纷订造新船。各国造船厂所接的订货量,甚至于超过了他们的工作能力,台船公司在那时候不甘落伍,正好美国殷格斯造船公司也有意到远东发展,于是通过魏重庆这些人从中作介,双方签订了租借协定,第二年二月七日,殷台公司就算正式成立了。事后有人告诉我,政府所以准许合作,不外乎三点,第一是利用他们的资金;第二是学一点造船技术,特别是造大船的技术;第三是利用他们的声望,以引起世界航业对于台湾造船技术的重视。”众人闻言大笑,丙道:“现在如愿以偿了,全世界都知道台湾造船技术的妙不可言,不可言妙了。”众人又笑。
笑了一阵,丙道:“此所以大家反对激烈,最后终于吹吹打打开门营业,也是为了这三点理由。如果是真的,殷台对我们真是有百利而无一弊,无奈时隔五年又半,事实证明这不过是张空头支票!”丁道:“对,我们来替他算算,究竟这他妈的是一笔什么生意?据我知道的是:殷台成立之初,美国殷格斯公司派来一个名叫白莱尔的来打先锋,此人大概有六十多岁,据说是个造船专家,他带了他的学识与计划,以及极少数的同伴,一份承造两艘三万六干吨油轮的合约,和号称两百万美元的资金来到台湾,开始改组台船公司。当时所决定的一个计划是:除了利用台船公司原有的两个船坞之外,另外再建一个造船台。因为新式的造船技术,一条船不必全在船坞中进行,它可以逐段制造,然后在船坞中一一装配,这个造船台就是作为逐段制造之用。台船公司本有两个船坞,如果再多个船台,不但承造那两艘三万六千吨油轮的时间可以缩短得很多,而且还可利用那两个船坞的空间时间去承接另外业务。但是,这个造船台的建造经费,并不是在美方所携带来的投资中开支,而是希望向台银贷款新台币三千五百万元。可是当此之时,这项中美合作已在立法院引起热烈的质询和反对,而且拖延近半年之久,等到获得立法院的通过,国际航运的黄金时期已成过去,什么也不必提了。有时候他们还为此事大发牢骚。”众人又笑。
甲道:“有人是在这样说,台船公司租给殷台公司的时候,有两个船坞,到今天恢复台船公司面目的时候,依然故我,还是这两个船坞,你们说,我们这方面落得个什么?”乙道:“非也非也,多少也落得些油水,记得白莱尔来台不久,殷台公司也曾添购了一些造船工具,计有六十吨起重机一架,四十吨起重机一架,卷板机一架,电焊机几十部。但是你们可别高兴,这些东西全部是美国运来的旧货,旧得等于废铁,把台湾看成了破铜烂铁的大垃圾捅!”众人闻言默然,喝了几口酒,听他继续说道:
“我们曾经打听过,据说这些东西由殷台公司的纽约办事处,用比废铁稍为高那么一些的价钱标购得来,用以吓唬我们没有工业的自由中国。可叹这批旧货运到和平岛之后,没有一架可以当时启用,经过台船工人逐一检查,重行另加配件和整修以后,算是勉强可以使用了,但是,所花于整修的费用,可不下于当时购入这批旧家伙时的一半价格!”
众人闻言摇头,没有说的,甲续道:“但是,就是这批形同废铁的旧家伙,也已经是殷格斯公司所投资于殷台公司的唯一所看见过的东西,此外一无所‘援’,一无所有!至于原称要拿来投资的两百万美元,到底花了多少了花在什么地方?就变成死无对证,没人知道了。”乙道:“你们或许记得,当白莱尔来台不久,美方又派来一位总经理麦克理,这个家伙还不到五十,可年轻哩,但是他的手面又奇大无比!花起钱来,真像流水似的,至于造起船来,却又一窍不通。他有一天喝了酒,在和人怄气,说他是业务人员,不懂得造船没关系,他懂得坐船!”众人大笑。
乙继续道:“这么着,他和白莱尔注定合不来的了,两人时常吵架,白莱尔有一天大怒之下,辞职回美,真成了‘白来耳’——白来一趟。”众人又笑,乙续道:“从此以后,殷台公司中再也没有美籍造船专家,麦克理手下虽然还有几名美籍高级职员,但是他们的经历,以前最多做过造船工头,对于造船技术的了解,十分浅薄,只懂得一点点局部性的手艺,于是这个以观摩和汲取外国造船技术为目的的殷台公司,实际上的造船事务,还得依靠当时的华籍总工程师齐熙和他的同事去主持。”丙道:“那也很好,我们当了冤大头,美国反而派出‘专家’前来学造船,我们不是‘抖’起来了吗?”众人闻言无法笑得,心情沉重,感到在台湾做一个中国人,实在太受欺侮。
丁叹道:“此时无声胜有声,不如喝酒!”待众人喝了,又道:“说真的,如果不是共产党闹出个局面来,别说我们自己,就是普天之下,恐怕都会说中国人是世界上最贱的,什么都不如人家!”他低声问:“真是那回事么?”摇头道:“大陆今天有这个局面,不管怎么说,这是咱们中国人自己的事,你反它也罢,不反也罢,反正咱们中国人可以扬眉吐气!他妈的别在台湾趾高气扬,摇头摆尾,那条鸭绿江反正你过不去!”甲忙道:“喂喂,你有几个脑袋?”丁怆然道:“这里没旁人,可以说我这几天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情:共产党总是把一切问题搁在‘社会制度’上,我们当然反对,可是拿这回造船来说,我真的相信共产党那个说法。你们听着:美国人瞧不起我们,这不算新闻,可是咱们造船公司的华籍工程师,究竟有没有本事?我可看见这里有个故事:当殷台承造的两艘三万六千吨油轮中第一艘业已交货时,另一艘由美国殷格斯公司所造的也是三万六千吨级的新油轮,刚好载货驶到了高雄。麦克理总经理和几位美籍高级职员,率领了公司中几位华籍人员,赶到高雄去参观和观摩,共产党叫做学习,哈!大家发现那艘油轮的焊工,简直是一塌糊涂,不上是一塌糊涂了!正好同去的美籍职员中,有一个是懂得焊工的,立刻指着一些地方对华籍工程人员说:‘这些地方可以不必看它,我们的工作比他们做得好得多!’而且,那条油轮航行时震得非常厉害,甚至连船尾都已震裂,你们想一想,这他妈的叫做什么技术?我没见过共产党在上海造的一万吨级大船,但是我愿意拿脑袋打赌,他们的技术一定好过美国!”他心中气愤,喝了几口,吃了点菜,又道:
“还有缺德的事,那条新船泊在高雄时还在赶修!这下子,使美国佬黯然无光,和我们中国工程师造的那艘比起来,他们差得太远!但是那次‘观摩’,他们还是摆足了架子,真教人又气又好笑,把肚子也气破了!你们想,共产党说的社会制度,或者是政治制度如何如何的论点,不是没错吗?大陆上的中国人不受美国的气,不是什么都可以自己动手了吗?”
闷在一边的乙,这当儿叹口气道:“这些话,少谈为妙,当心吃不了兜着走,来个满门抄斩,那又该怎么办!听我说说殷台的待遇问题。他们刚刚成立时,内部的最大特色,就是提高了所有工作人员的待遇,另成一格,好家伙!”
众问怎么个好法?乙道:“台船公司是公营事业,必须按照公营事业的一般待遇。殷台公司可不受这一套的限制,于是一个原来每月支取一千四五百元的一级主管,立刻就可以增加到四千多到五千元!一个熟练工原来只有几百元一个月,如今也可以增加到两千,这种改变,里面的华籍职工自然双手赞成,但和美籍职员的待遇比较起来,那又是小巫与大巫的局面。据估计,美籍职员的待遇,每人每月平均在新台币六万元到八万元之间;总经理更是超过了这个数目。”众人一齐摇头叹气,听乙续道:
“他们美国人的月薪分为两种,一种是美金部分,有一千多到两千多的,而总经理则是三千美元;一种是新台币部分,称为生活津贴,每人每月一律按照美金四百元的外汇官价,折合新台币。而总经理除了薪津之外,他的一切都可以报公帐。麦克理初来时,住在圆山饭店,那里的帐单就是由公司支付的,他的任何应酬,也都可列为公司开支。据说最多的一个月,殷台公司为了这位总经理所付的钱,他妈的高达新台币八十万元!”众人闻言皆惊,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又听乙在说道:
“这还不算,他们的开支还多着哩!美国人还有每年休假的规定,休假期间,薪水当然照支,还有休假津贴,如果全家在这时候回美国老家走一趟,旅费等等津贴就有多达两万美金之数!你们说,殷台的华籍职工固然是加了薪,但怎能和他们比呢?”又道:“因此,殷台的华籍职工气愤得不得了,他们对美国佬的高薪高待遇当然眼红,但主要的倒不是为了这个,他们越来越发觉,美国人太享乐太浪费,而花的又是中国人的血汗,久而久之,也就形成了一股不平之气。如果你们有机会听他们谈到共产党,就可以听到他们在发牢骚:人家共产党就不买这种美国人的帐!人家有没有骨气,这一点不便讲,但是人家真的重视国家的利益,特别是重视一个‘人’的尊严,这就没有话说,你怎么反共都可以,但只要你对美国人还这样奴颜婢膝,鬼才理你!”
众人闻言默然。半晌,丁道:“我到殷台查过帐,知道美国人的浪费,不但出乎意料,甚至浪费得可笑,譬如说,造游艇应该不算稀奇,但他们可造得太离奇。当时,他们的总经理麦克理,有一个住在香港朋友想造一艘私人游艇,就和麦商量,麦克理不要他的钱,但是要他付出两套引擎,然后由殷台公司‘代’他造两艘游艇。”甲道:“我不懂,怎么叫做‘代’他造呢?这不是接生意是什么?”
丁叹道:“是这么回事,这两艘游艇,在殷台公司的帐上,只有人工的工资收入,所有要用的材料,全部由殷台负担,算在那两艘大油轮的帐上。在领取材料时,主管材料收发的华籍职员,知道不是真正用在油轮身上,他就拒绝在单子上签字,麦克理一怒之下,拿回单子由他自己签字,这还不算,居然还加批‘油轮用’几个字,明知故犯,当面撒谎。之后,他就交会计处出帐,据估计,殷台公司在这两条游艇上的损失,就在新台币五百万元左右。而造成之后,一条游艇驶往香港交货,另一条就留下来供麦克理自己享用。”丙问:“此人已经离开台湾,那条游艇下文如何?”丁摇头道:“妙就妙在这里,麦克理在动身之前,又把这条游艇驶到香港,不知道在谁手里。可是早就驶到香港的那一艘游艇,却反而开回台湾,转售给住在台北的一个美国顾问,你们如果到基隆和平岛走走,可以发现这艘船身裸成黑白两色相间的私人游艇,仍旧停在和平岛通往基隆的桥瑰旁,殷台公司的员工,每天上下班必须经过那里,一天见两遍,心里头那个疙瘩,越来越大,越来越没法解开,你们说,他妈的什么‘中美合作’,不是活见鬼吗?”
众人照例无言,闷声喝酒,长嘘短叹,此起彼落,丙道:“我也来谈谈,他们有个纽约办事处,权力之大,大到可怕的地步!”众人听他说道:“殷台的纽约办事处,任务是接洽业务和购买材料。造船用的若干材料必须向国外购买,但纽约办事处所经手购入的材料,常常没有任何发票,仅仅以经手人的签字去报帐的。没有人能知道这些材料何以不可能有原始发票?更无法确知这些由经手人签字的帐单,和原始发票上在金额上是否完全相符?因为纽约办事处的权力太大,而且总经理对他们表示深信不疑,因此谁也没有办法要求了解。但是华籍职员可是心头雪亮,那些帐单上的金额,都比市价高出一成到两成以上,但是谁也没有凭据,谁也不便公开嚷嚷。”
又道:“还有一个例子,说明那个办事处权力之大!有一次,殷台公司修理一艘军舰,修理费达美金五十一万。因为这是美援项下开支,所以这笔生意是纽约办事处兜揽来的,五十一万美元也由办事处代收,但是,这笔钱一直没见他们汇来,这边殷台公司的帐上,也没有这笔收入,有人说或许已经变成了纽约办事处的例外开支。”众人听罢,又喝了一阵闷酒。乙道:“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由柯克继任总经理之后,也很少有改观的现象。柯克在台湾的费用,可能会较麦克理少那么一点,或许差不离。”
众人问:“究竟如何?”乙苦笑道:“还不是一路货?柯克曾经周游列国,理由是考察业务,不不,是接洽业务,到全世界去接洽业务,好大的题目!这一趟的旅途费用,包括他到非洲狩猎的一切开支,合成台币又是好几十万元!可是妙就妙在这里,一笔生意也没接到,这笔旅费当然又是公司帐上一笔有去无回的数字了。”慨叹声中,甲开口道:
“中美合作,中美合作,嚷了这样久,究竟合作了什么?不必提了。可是殷台公司在支出方面是这样乱来,自必影响成本的提高,我们的造船事业,因为自己不能制造轮机以及其他重要部分,必须向外国采购,而美国、日本等为了保护自己的造船事业,把这些造船必需材料的出口价提得很高,因此我们的成本,在先天上已经高于其他各国,其所以能在价格上和其他国家抗衡的地方,也只有‘人工低廉’四个大字。但是人工低廉也有个限制,如果在高价的进口材料以外,再加上惊人的不断浪费,人工再低也没用了!殷台公司到今夭还没造好的两艘一万二千五百吨货轮,一艘属招商局,一艘属台航,都是由我们政府另给船主补贴。你们想正常的造船事业,怎能依赖政府的补贴维持?因此殷台这种不顾成本的作风,实在把人吓坏!”
丙道:“这那儿是合作?这分明存心欺侮人!我来说说这个问题,他们亏损美金三百万,造两条油轮较时价便低四百六十万,便宜了谁?他们这五年半的乱搞,要说亏损原因,浪费当然是其中之一,但不是唯一的原因,而且与其他的原因比较起来,浪费的因素反而显得并不突出了。据我看,最主要的原因怕是在于当初承建那两艘三万六千吨油轮时,其造价为每艘美金七百七十万元,而同时在美国殷格斯公司所承造的同等级油轮,就是刚才说到的开到高雄给中国人观摩的就是内中的一艘,他们的造价却是一千万美金!于是,殷台承造的这两条油轮,每艘较国际的合理价格便宜了两百三十万美元,两艘就是四百六十万美元,如果当时也能每艘照一千万元的造价计算,那今天的殷台公司,即使经过如此浪费,仍然不会亏损,反而还可盈余一百六十万美元哩!”
众人照例摇头,丙又道:“再说那两条大油轮造成之时,殷台公司结算帐目,包括实际花在游艇上的假帐在内,一共亏了新台币六千万元,依照当时的外汇价格,约合美金两百万元,当时就有人认为如果油轮造价不是那样便宜,就不会有亏损,可是,何以造价这样便宜?”
众人不约而同道:“废话!”丙失笑道:“真是废话!当时很多人心里都在想:这是谁的主意?可是谁也不敢间。即使问,也问不出个结果来的。后来大家知道,这两艘油轮的货主是美国通用油轮公司,魏某便是那家公司的重要人员之一,而与殷台的合作,他又是个重要的牵线人。或许他拿这一点便利抵了一次便宜债。不过,到现在为止,谁也不敢一口咬定,当时决定拿这个过低的价格接受这笔生意的人是哪一个!”
甲道:“反正是这么回事了,何必去苦苦思索?他们告诉我,殷台始终亏蚀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他们的业务方针。据内行人说,造船厂的业务分为三类,造船、修船和机械制造。这三者利润,造船最少,修船最大,机械次之。因此,一家造船公司的正常业务情形,约为造船占百分之三十左右,修船占百分之三十六七,机械占百分之三十三四。当台湾造船公司时代,由于造船设备不足,造船业务仅约占百分之二十,而修船业务可占百分之五十。所以那时的利润并不薄,只因当时修船的欠款太多,最多时会达新台币一千七百万元左右,以致经济情况未能宽裕。殷台公司成立以后,把全部业务都放在造船上,有人来修船的话,就把修价开得老高,而且要先付现款,这么一来,吓得船主们裹足不前。这么着,他们的修船业务就没有了,也就是没有了一项收入。殷台的实际利润,当然也就大大减少,等到后来明白了其中道理,再想去找修船生意时,已经太迟,人家即使交给日本修,也不理你殷台了。那时候的修船业务,除了偶因种种关系获得一两宗之外,例如刚才提到的那艘军舰,简直变成了可遇而不可求的玩意。统计五年半中,他们的修船生意,也许达不总业务的百之十,那还成什么话呢?”甲于是大声叹气,大口喝酒,又道:
“我们再来看看,‘中美合作’究竟使我们得到多少利益?刚才谈到过我们和他们合作有三项理由,第一项所谓利用他们的资金,实际上仅仅拿到那几架破破烂烂的起重机、卷板机和电焊机,这些宝贝买进时无人知道实际价格。但据内行人说,即使经过殷台华籍职工替他换配件整新之后,其最高价值也不会超过十万美金,也许殷格斯实际付出的投资额不止这个数目,但以殷台公司来说,它听得到的,也不过这么一点东西而已!这是一项重工业,以重工业而只拿到这么个数字,是太少而非太多了。”
甲又道:“何况我们政府在台船公司投的资,总数远远超过了这个数目,何必为了区区十万美元而要仰求殷格斯公司的合作?何况事实上远值不了这么多?所以,这一项理由,已给事实否定了!”又道:“第二项理由,说的是为了多得一点造船技术,结果如何?所得的是个‘○’!除了那个白莱尔,由美国殷格斯公司所派来的‘专家’们,没有一个是内行!殷台公司的华籍职工非但无所借鉴,实际上从三万六千吨油轮到目前的一万二千五百吨货轮,从设计到工作,没有一项不是出于华籍职员之手,因此在这一项来说,我们真是一无所得了。”又道:
“第三项,好像占了光,由于这次‘合作’,证明我们不是废物,还可以做点事,而且若干工程还胜过了外国人,他妈的倒是共产党的话对,中国人真的不是什么‘劣等民族’。”众人闻言喝了好大一口酒,听他说:“现在,我们并不因为没有了美国合作就惶惶然不可终日的样子,殷台拆了伙,台船公司看来勉强可以撑下去,这就是我们和殷格斯‘合作’的唯一收获了。可是,就凭这一点,现在也已打了折扣,因为在殷台末期,公司内部的人事变动太大,很多华籍高级工程人员,深感公司已无前途。尤其是以多数人的辛劳工作,去供少数美国人的特殊享受,更使他们感到难堪!于是乎纷纷求去,有的出国,有的转业,虽然多少还留下了几个,究竟是个很大的损失。”
众人又扯了一阵,听丁大声说道:“殷台已经结束,台船算是一恢复,可是殷台公司所留下的一大堆烂帐,从钱到人,从规章到乱七八糟,一定会给公司带来不少麻烦。譬如那个殷台的债务问题,到底欠了多少债,那是殷台的事而不是台船的事。可是,那两艘还没完成的一万二千五百吨货轮,如今却变成了台船的责任,两艘之中,有一艘原可在今年年底交货,但是从外国买回来的船尾架,在装置的时候发现不合规格,必须去调换,这下子,把这条船的完成日期拖后了好几个月,这艘货轮延期,另一艘的完工自然更慢了,像这些未完成的工作,台船公司怎样去完成它?据估计,这两艘船的已经完成部分,约值新台币二千万元,可是已经收去的款子,又远远超过了两千万元,这笔帐又该怎么算?而且,这个工程可以预见将来一定又要贴本,那么这笔贴本的钱,是不是又要台船公司负责?此外,按照合约,殷台公司每月应付给台船公司租金一万美元,可又积欠三年之久,为数三十六万美元,这笔帐又向谁去要?有人说这些欠债,殷台愿以留在这里的资产变卖偿还,这又是怎么回事?”
丁的声音更大,说道:“这根本是个笑话,他们还有什么资产留在这里呢?如果有,也不过是那几架破烂东西,而且即使值钱,和殷台公司的负债根本不成比例。再说这批破烂已经向台银抵押借款美金三十万元,在理论上说,已经是台银的东西而非殷台的财产了。依照当初的合约,殷台公司的一切设备,应在租用台船公司十年之后,无条件赠送给台船公司,现在殷台借用期虽然只有五年半,但他们是自动放弃,这些工具是否仍可算是他们的资产,实在是个疑问。今后台船公司如何去向殷台索还这笔欠租?如何替殷台结束那两艘货轮,如何处理这些仅有的工具,必是台船公司复业之后面临最麻烦的问题了。”
众人默然。甲问:“那个待遇问题又怎么了?那些华籍职工的待遇既已调整,如今岂不是又垮了下来?绚烂归于平淡,当事人未免太受不了吧?”丁叹道:“那当然,分明是在折磨人了。现在第一件事,自然又要把待遇恢复到公营事业的规定标准。由少加多易,由多减少难,真是怎么办呢?譬如说,一个熟练的工人,以殷台公司的待遇,多的可拿三千多,但如依照公营事业待遇来算,至多也不会超过一千元,这些工人过惯了三干多元的生活,忽然减了这么多,当然非常不惯。工人如此,职员还不是一样?今后如何安定他们的工作情绪,这可能比处理殷台的债务更棘手!刚才有人对我说,这件事有了个复案,工人待遇不变,职员的薪水以一千五百元为基数,不打折扣,一千五百元以弄到三千元的一千五百元打六折,三千元以上之数打四折。可是这样一来,多数职员的待遇都不及一个工人,而且超出公营事业的待遇很多,能不能行得通还是个问题。总而言之,这是件驼背跌筋斗,两头不着实的事情,实在不成样子。”
众人相顾无言,乙道:“所谓三千元,合港币也不过三百上下,汇兑一跌,可能还不到三百,但在这里已经是个使人眼红的数字了,这个待遇的问题且不谈它,那家公司今后究竟干什么?我们都知道中美合作就是这么回事,可是台船公司的吃专更大,他们在和殷格斯合作之前,已经和国际间几家著名的公司合作过了,不过是技术合作。例如美国米汉纳的冶金、日本石小岛的重工业、美国维金斯的贮气槽等,因为有了这些合作,台船在前几年中也有些进步。可是和殷格斯合作之后,由于殷格斯的独占性和排他性,把以前那些合作的经验一一摒弃,大家都说非常可惜,以五年半的时间,原有成就没有了,新的又没学到!”
却说此事一拖再拖,又拖到了一九六三年二月中旬,一份厚厚的“监察院调查殷台公司案专案小组调查报告”,又搁在蒋介石的办公桌上,只见洋洋洒洒,“目不忍睹”,随便翻翻,只见那“三误”异常触目,“始误于引入以人人公司人员为背景之殷台公司,租以船厂,贷以巨金,致成厉阶。再误于既知殷台公司办理不善,亏负甚巨,乃又贷以巨款,并交建船只,以致陷溺益深,更难自拔。三误于我政府当局在殷台公司撤退时无条件接受其无理之要求,以致加重损失,遗留后患。”蒋介石无心再看,暗忖这和其他报告大同小异,不必再花这份精神了。可是对那“殷台公司撤退后所遗留之困难问题”,可又不能不理,见上面写道:
“一、据经济部查报,殷台公司对我政府欠款共计台币六千六百五十五万余元,再加由我台船公司代为继续完成两艘货轮之预估亏损新台币一千八百三十二万元,合计共达新台币八千四百八十七万元。又该公司国外欠款合计美金一百九十三万元,折计新台币七千七百二十万元,两者总计新台币一亿六千二百余万元。”老蒋皱眉,暗忖:“这数字好像永远不能一致起来,大概永远是笔烂帐了。”再看下面续写道:“至该公司所遗财产,虽号称新台币六千四百六十九万元,但若干呆帐并未剔除,大量呆料,仍照帐面价格抄列。故中美五人小组考察报告书第八页载‘全部资料可以变价之总值,据殷台公司估计共为新台币二千七百九十万九千元’,与其负债之一亿六千二百余万元,相差过巨。纵将该公司全部资产抵偿我方债权,则八千四百八十七万元,减除二千七百九十万九千元,及新增资产帐面价格七百余万元,我方仍有五千余万元之债权尚无着落。故经济部杨部长所称‘我方可能遭致之损失,仅为新台币一百八十六万元’云云自不可信。”
老蒋用红铅笔在那段话旁边划了一道记号再看:“二、关于殷台公司未完成两艘货轮之责任问题,殷台公司致台船公司函中仅称:‘请代为继续完成’,彼时两轮工程平均仅完成百分之二十七,而所收之造价已达百分之五十,估计已亏新台币一千零七十六万元,加上台船公司估计继续完成所遭致之亏损,共计约为新台币一千八百三十二万元。此项亏损,殷台公司如何补偿,有何保证,来函则只字未提,而经济部及台船公司竟不提出异议,贸然接受,自属不合。”老蒋至此失笑道:“这官腔打得正是地方。”
只见上面又道:“三、殷台公司不能履行契约,以致自愿交还租赁设备,其根据合约而生之权利,自己自动消减,而该公司竟要求日后如能改组,并于清偿欠租后,请予同意予以恢复租约之机会,此项要求,自不合理。当时台船公司曾签请经济部对此予以拒绝,并将英文函稿呈请核示。乃该部竟拒不采纳,令饬台船公司接受该项不合理之要求,殊属不解。本委员对日前调查时,面请经济部长务须设法补救,顷准经济部杨部长五十二(一九六三)年一月十二日来函,谓已饬令台船公司通知殷台公司,如不能于下月底以前清偿欠租后改组,则该公司前函请‘台船公司同意,如该公司日后能改组并清偿欠租后,予以恢复租约机会’一节,应即取消,不再保留。然因我方无条件同意在先,前项措施能否收效,尚难逆睹。但即此亦足证明当时无条件同意殷台公司要求之不当矣!
“四、我政府当局前为救济殷台公司,曾将两艘一万二千五百吨级货轮不照决标价格成交,而以高价交与殷台公司建造,现据调查,政府所遭受之损失已不止标价差额之美金一百一十余万元。据向招商局调查加上马克差额,运费差额,及利息差额,每艘造价超过民营航运公司向日本订造之同型货轮共计美金一百一十二万九干一百八十元!两艘合计美金二百二十五万八千三百六十元,折计新台币为九千零三十三万四千四百七十元。以此损失与殷台公司欠我净数合并计算,我政府因支持殷台公司遭受之损失,合计新台币一亿四千余万元,可谓巨矣!”
蒋介石又用红铅笔在那几句边上划了一道,心中暗笑,“多乎哉?不多也!”再看,但见最末一项写道:“五、残破之殷台公司,只有两途可循,一为增资改组,一为破产清算,但殷台公司虽欲继续维持,惟绝对不能增资,而只希望中美两国政府继续贷以巨款。并为其担保,以及由自由中国保证,在合约有效期间内,至少订造一万二千五百吨级大船四艘,及二干五百吨级小船六艘,而以中美政府共同监理为交换条件,此项办法,我国当局虽竭力促其实现,但已为美国政府所拒绝,此处请参阅王蓬公使来电。于是仅有破产清算之一途,此自非殷台公司当局所愿为,至美国政府在王公使电文中业已明白表示并不反对其破产的清算,但我国当局则因循拖延,迄今不肯依照公司法申请我国法院将其宣告破产,任凭租赁合约继续有效,对方随时可以卷土重来,而其欠我之巨款,我方迄未采取追偿之步骤。”
于是,“任令殷台公司各大股东置身事外,我当局此种态度,谓其有意包庇殷台公司,也不为过!”监察院和立法院一样,对殷台案已经有相当程度的“不留余地”了,蒋介石只是笑笑,他反正“心中有数”。
但是这把火既已烧起,一时也难熄灭,立法院又一次“质询殷台案”锣鼓喧天,以示“非如此不足以说明台湾有的是民主”,至于有了这种“民主”又如何?那就没人敢查根究底。那杨继曾对于所谓“质询”,已能“适应”,一不脸红,二不气喘,在乱嘈嘈会场中坐定,见主席宣布开会,右边人丛中有人起立,旁人就指点道:“此人是陈桂清委员。”只见他大声说道:“本会期施政质询,这是最后一次了,结束之前,本人想问杨部长一个问题:殷台公司酿成目前模样,政府究竟有无追究责任的决心?”
杨继曾干咳一声道:“关于殷台公司变成今天的局面,政府有关人员,没有一个可以放弃责任,政府也不会不去追究责任,不过,有关殷台公司的前前后后,确乎是内情错综复杂,一言难尽。但是有两个调查报告,的确是很负责任的,一个是一九六○年由会计师实地调查之后的报告,另一个是由中美双方共同组成的五人小组调查报告,在这两个报告中,对于殷台的负债情形,有详细的叙述。”又道:“至于整个案子,监察院已进行专案调查,已有结论,我个人对此没什么意见。”
另一名立委储家昌发问道:“最近,杨部长对殷台案的答复,有过几句非常什么的措词,例如‘不要落井下石’、‘以免妨碍外人投资’、‘事后有先见之明’、‘政府宫员不敢负责做事’、‘监察院已作调查’、‘我方损失不大,不过三、四十万美元’、‘正与美国政府交涉’等等,”众人见他嗓子很大,语调愤懑,知道“好戏上台”了,吱吱喳喳的会场当下宁静起来,只听见储家昌在大声放炮说:
“对于殷台公司的失败,自由中国所受损失以及教训,我以为政府应该诚恳检讨,坦白承认,以防同类事件的重演,如果今日之下,还要文过饰非,欺蒙国人,那恐怕我们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众人闻言哄然,又听他说道:“美国殷格斯公司,根本没有介入殷台投资,经济部何以任令殷台长期冒充?又使我政府陷入泥淖?这使我们大惑不解!我现在提出两点,第一:经济部迭次以公文函复本院,说殷台公司总资本额为美金二百一十万元,殷格斯公司及其主持人占百分之五十四,中国基金会所属联合油船公司占百分之三十六,中国航业界占百分之十。但是,情形又有不同!”
储家昌道:“情形有何不同?那是根据杨部长最近的报告说,殷格斯与殷台的关系,似乎仅仅维系于殷台赠送殷格斯的两万五千干股而已!殷格斯根本未投资分文!可是连殷格斯本身的大部分股份,也早在两年前出售。”
又道:“外国人投资,属于经济部主管,而经济部前函所云:‘殷格斯公司及其主持人占百分之五十四’,那个主持人究竟指谁?经济部在什么时候才知道殷台股份之中,殷格斯只有干股而无实股?如果早已明知,何不早向国人宣布?而任令殷台公司在台湾长期冒牌,欺骗大家?乃使殷台在争取特惠、谋取贷款、高价强揽造船的时候,则扩大宣称殷格斯的股权与背景;等到殷台垮台,面临清理或者破产的时候,却又说殷格斯在殷台只有干股而无实股,他们居然并未投资!大家都看到、都听到,殷格斯这个投资问题,忽有忽无,忽实忽虚,究竟是怎么回事?国人受欺蒙,国库受损失,殷台何以能够如此的微妙运用?经济当局有无责任?”众人闻言哗然,杨继曾强自镇静,听储家昌说下去道:
“还有,殷台既然是外国人的投资事业,又没有我政府官股参加,经济部为什么在两年之前,贸然指派董事和高级官员介入殷台?这有什么必要?陷入泥淖,增加了今后在处理上的纠纷,这责任究应谁负?经济部长在殷台案批准之初,曾经函告本院,说是殷台公司乃是百分之百的美国人资本,而且在三年前已经亏负甚巨,员工薪给都无力发给,经济当局为了助长它的声势,帮助它以高价争揽两艘万吨货轮的建造,乃以加强殷台阵容的做法,指派若干官员为殷台董事以及高级职员。大家想,当时面临破产的殷台,只要有实惠,巴不得把我们政府拖下水,作为日后混淆责任的张本。”储家昌大声喊道:
“请教杨部长,对于并无官股的外国人投资事业而指派董事,于法有何依据?在政策和事实上有何必要?此后责任混淆,这个后果当时有否考虑?”说罢坐下。一片“嗡嗡”声中,杨继曾好生为难,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怔了一阵,强笑道:“休息之后,当再回答。”于是主席宣布休息,那二十分钟之中,只听得一片吱吱喳喳,咳嗽吐痰,冷言冷语,慷慨激昂,几乎把会场掀翻。
终于,杨继曾作答复道:“对于刚才储委员的质询,本人这样答复:那殷台公司的实际股本共为一百一十万美元,其中包括公司债一百万元,另外有实股一百一十万美金。关于殷格斯公司的二万五千美元的事,这数字很久很久没人知道。”
台下有人问:“那是为什么?”杨继曾道:“总之是不知道,后来由中美双方五人小组查出来,原来是在一百一十万实股之中,那是最近的事情了。至于这个两万五千美元有无出售,在公司法中,并未规定要求股东出售。”又道:“政府并未参加殷台公司,当时参加进去的是航业界而非政府。当时立法院九项决议的第二项,曾明列自由中国航业界的股份应该设法参加,其后,财政部长严家淦到美国与葛里格生洽商,经葛里格生同意之后,交通部就向自由中国航业界征求意见,但航业界认为本身力量不够,但是为了争取一名董事的身份,就设法把航业界的股份增加为十五万美元,整个经过就是如此。”
储家昌于是又问:“经济部既然知道这些过门,又为什么贸然接管殷台公司?而且还要替他们办理善后?大家想知道的是:内中责任问题究应如何划分?还有,殷台美方人员相继离去,经济部又何以轻轻地放走他们?事前有无征求中信局、交通部等有关单位的同意?”众人皆曰:“对头!”帮腔过后,储某又问道:“那个殷台公司的设立,固然不是杨部长任内的事,但是指派殷台董事、促成两艘货轮交给殷台承建,那就有赖杨部长大力,此事尽人皆知,无须客气。”哄笑声中储某又道:
“殷台积欠租金,已达三年之久,何以如此之多,非外人所得而知,但是过去又何故不向他们追讨?想当年政府决策诸公,决定将那两艘轮船交殷台承造之时,经济部曾否将殷台欠租以及巨额负债情形提出报告过?五年以前,立法院讨论殷台案时,本席曾就殷台案失策失算的理由向行政院进言,为政之道,不诚无物,希望殷台案前后应负主要责任的官员,应内疚神明,向行政院长坦白引咎,好对国人作一交代!并且应有勇气自请处分!”众人闻言鼓掌喝采,有如戏场一般。
杨继曾面不变色,强自镇静,冷场一阵,又答复道:“关于这些问题,本人只要知道的,自当奉告。去年闻,殷台公司已亏大本,国际开发基金协会,派出费律浦先生到台湾来,要求政府借予美金三十万元,以及帮助殷台公司造船。当时政府同意借给他们美金三十万元,以及把两艘货轮交给殷台承造。但是,我方也提出了对等条件,所需机器材料,应该由我政府代购,殷台仅负装配责任。同时我方派员加入殷台监督,于是由殷台董事会通过聘请了三位国人加入。之后,可又有了新的发现,新的麻烦。”众人忙问这又是些什么东西。
杨继曾道:“原来又发现他们的财务既不合理,经营又不合理,这两样事情不合理,就没什么可以说的,因此停止了一切保证,并且停止了贷款。”杨继曾喝了口水,说下去道:“自此之后,乃由中美双方联合组成五人小组的调查,以及提出了调查报告。为了防止我方损失的扩大,以及使我方工人能够继续工作起见,我方曾向殷台索付租金,可是殷台还不出,曾经有函件给我方声明这件事,而我方之接管殷台,也即以这封信作为蓝本,就在这封信里,他们说明欠下台船租金三十四万美金,一时无法还出。”众人就问:“那预计何时还清?”杨继曾摊摊手道:“他们没说。”众人哗然。
发问者已经不能按照次序,群起而问之,间为什么放走殷台那批洋人回去?杨继曾急道:“我没有放走殷台的意思,我们也没有放走殷台的意思,我们可是已经收回了原有的设备,这是在现状下取得最有利的办法。”说罢坐下,众人哄然。有的说:“怎么个有利法?”有的说:“对我们有利,这可是新闻,蒋总统应该对杨部长传令嘉奖哪!”吱吱喳喳乱成了一团,杨继曾准备拂袖而去,储家昌起立再问道:“关于有关殷台案的高级官员,应该坦白辞职一点,未蒙部长答复!”杨愤然道:“这一点,本人无从答复,国有国法、党有党规,任何一位政府大员如果犯了事,应该如何处理,各位一定明白,用不着本人作任何答复!”说完就走。
众立委名为“立”委,实则坐在那儿,至此个个大声叫骂,把一肚子争权夺利、鼻青脸肿的“委屈”全都吐了出来,指桑骂槐,好不热闹,骂了一阵,也就散了。
有几名立委就到川菜馆小叙,三杯下肚,牢骚“上升”,连女人的事都懒得说,人人为殷台案的莫名其妙而气愤。甲道:“他妈的他们开口国法、闭口党规,可是做起事来,就没有一样像样的。想当年在大陆,咱们无论如何混账,还给国法什么的留点面子,如今,”乙制住道:“别骂到咱们自己头上来,他们今天在台湾得势,就为的是抱着美国人的粗腿,殷台案真正讨便宜的,正好是美国人,这不就完了吗?千爹干妈顺手拿走一些什么,这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吗?那像我们没办法!”
丙道:“咱不用说风凉话,也不用说泄气话,这件事情,反正闹得已经够大,这次质询算是告一段落,可是真正问出了一些什么东西?咱们自己肚里明白。这么着,咱们散了之后,也该到几家报馆串个门儿,问问他们怎么搞法,如果全部按照他们的意思,那咱们一番辛苦岂非白搭?”
丁道:“算了吧,如果真想做好事情,又何必弄成这般模样?分明是合了一句广东话,叫做‘做戏咐做’,我看我们也犯不着白费心思了,弄不好给他们知道我们几个在落井下石,说不定误会到其他地方,那我们就吃不了兜着走,不如不去。”众人闻言,也无反对意见,只是说:“这口气还难以平得下去!”丁道:“笑话,今天做人,还有不受气的吗?”于是相对苦笑,正在这时,电灯灭了,一片吵闹,早已准备在那儿的汽灯于是亮了起来,甲道:“有一天,老张从香港来,当晚就碰到停电,他说香港靠天用水,台湾靠天用电,无独有偶,实在有趣。他说香港的水荒之严重,严重到难以形容。有一天他参加一个宴会,大家也谈到了水,一个外国客人说,如果能从大陆接条大水管来,香港的用水问题,也就解决了。但是他自己也说这不过是梦想,没有可能成为事实。如今他回到台湾,台湾的水荒也相当严重,但比香港要好一些,可是台湾的用电,难道没有办法改善吗?他说这样子可不是佳兆,因为从这个问题上,说明了其他的一些问题,可是不妙得很哩!”
乙放下酒杯,叹道:“现在,这个问题更加什么了。首先是加价问题,电力加价,早成常年旧规,由于成本提高,以及分期偿还美援贷款,必须加价,这一点是行政院通过之后,送到我们立法院来审议的,我们这些‘立委诸公’为了让大家过一个‘光明而愉快的年’,特别把案子延搁到这个会期才予审议,平均加到百分之一一点一,每度自现行二角九分一厘一,增加到三角二分三厘四,通过加价很容易,但是反应坏透了!第一,这一来势必影响其他物价。第二,这个数目能够维持多久?谁也没把握。第三,台湾人把我们可骂惨了,说日本无论怎样不好,物价波动就不像我们这样凶!还有更使人担心的是,他们说,从其他地方转来的消息,说大陆的物价,”他的声音如蚊虫:“自从我们走了以后,直线下降,一直没有什么波动。你们瞧,几度电,几毛钱,他妈的可有这么多‘学问’在里面哩!”
丙道:“这还不算,限制用电的问题,也真不少,这几个月中部缺雨,日月潭水位下降,大用户像肥料公司、碱业公司等等已经受到第一度限制,明天开始变成第二度限制,限制他们用电更少,也就是说要他们减产,这怎么得了?而且照天气来说,这场雨什么时候才来还在不可知之中,这不是砸了?”
乙道:“据说中部的雨季,要到四、五月才来,如果再干旱一两个月,那第三度限制用电与第四度限制用电也都施展出来,好多工厂不是等于关门了吗?而且我们那些家庭用户,不是也要和四五年前那样,每天只能用电几小时,变成了香港的水荒吗?但是,我担心的还有这么一个问题:他们派人到香港拉股,说什么华侨投资设厂,结果连电力都不能解决,你要他们怎样投资呢?”
丙道:“问题是存在的,诚然,这几年的台湾人口己经由七八百万增加到一千万,同时工商业多少也有发展,否则怎么得了?这一来,电力供应自然大大增加了。可是供求之间的情形相差太大,谁都知道。到哪一年,日月潭水位涨落的威胁才能解除?换句话说,就是日月潭酌盈济虚的重要性,何时才能降低?靠天用电,已经够人麻烦的了,而现在,电力公司却要一面加价,一面又要限制用电,‘刀子两面利’,这引起社会的不能见谅,是可以想象的。既没有电,又要加价,世界上哪有这样伤脑筋的事呢?”
众人闷声不响,闷酒下肚,却不复耐,甲道:“说起来,立法院真正的工作还差得远!你们想,四五年来,报纸上只看见这里水力发电的建设成果如何如何,哪里火力发电又增加了多少基罗瓦特,‘四年计划’又完成了多少,美援计划又如伺实施,哈,宣传得可真热闹!但是到得今天,经济部、电力公司、建设厅以及有关机构,还是眼巴巴的在看日月潭,似乎其他各地的电源开发,并未发生什么作用。”甲愤然道:“我们不谈门户之见,派系之争,我们谈谈那位经济部的部长先生,答复起质询来,头头是道,面不改容,事实如何?令人作呕!当然,我们也曾搞过类似的行当,知道经济建设像长距离赛跑,自非一狱可就,可是建设了这么多年,电力问题还是没有解决,天天在吵电力不足,这又是什么道理?因素如何?真相如何?关键如何?责任如何?瞧,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你要人家怎么‘服’?说不出个所以然也算了,眼睛不要长在额角上,他妈的人家又不是你的儿子,怎么可以这祥对付?”
众人仍皆默然,丁忽地苦笑道:“问题是在一天一天增加,不是一天一天减少。我们都知道森林盗伐案的厉害,厉害到日月潭贮水池都出了问题,因为树木盗伐太多,泥沙滚滚而下,甚至渗入了发电机器,”他抓抓头皮道:“听林场里的人对我说,我真恨不得马上走开,不能呆了。”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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