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相煎何急 经国拒纬国探父 同室操戈 美龄逼太子救人





  书接上回。话说那侍卫长早就为此提心吊胆,坐守门口,以便应付,此刻闻声出看,笑脸迎将上去,行过军礼,同过花圃,延入大厅,倒茶奉烟,折腾一阵,蒋纬国有气道:

  “你不必忙了,我是病人的儿子,专为探病而来,不是作客而来,”对方闻言称是,说:

  “我明白,无奈‘先生’需要休息,从昨天起,已经有好几个人给挡了驾,这样做为了‘先生’的健康,使他早日恢复视事,那个日本人要给‘先生’一照相,写一本回忆录—不,是什么‘秘录’,也要改期,因为不能起床太久,这些都是实情,‘校长’请勿误会。”

  “那我上个月亲眼见他起床有十七分钟之久,”蒋纬国道:“难道这一阵情况又有什么变化?”

  那侍卫长故作忧伤道:

  “听说,三个医生都这么说,所以‘院长’作了这么个决定,也是出于无奈。”

  蒋纬国闻言冷笑道:

  “我早就猜到是‘他’的主意了,”起立道:“在外面,不错,他是院长,我是校长,他的官大势强,我没办法,老百姓都可以当上将,我这个科班出身的反而当不了,我是没有办法。”以掌击几道:“但在这里,这里是我的家!他是哥哥,我是弟弟,他拿我没办法!在我们上面,还有爸爸妈妈,他管得了我。管不了两个老人家!”

  “校长!”侍卫长紧张起来:“别、别……”

  “我要看‘先生’”蒋纬国超前一步。

  “校长请冷静!”侍卫长拉住了他:“这不是我能作主的,要请校长帮忙。”

  “那我要看夫人!”

  “夫人刚出官邸,”侍卫长道:“是美国大使夫人自己来接她去的,很晚才能回来。”

  “那,那你不让我见到父亲?”

  “不不,校长言重了,我小小一个侍卫长……”

  “你官还小?”

  “校长息怒,”侍卫长低声道:“明天‘先生’如果召见,我一定把你令天专程来看他的事情向他报告。至于今天,我劝你千万别让我为难,这实在是为了‘先生’的健康。医生曾经和我闲谈时说过,‘先生’目前的情形,最忌激动,一激动,病情再好转也得变坏,而最易使病人激动的探病者,不是外面的人,而是家里的人,所以夫人和‘院长’在这三几天里,不是少来了,就是逗留的时间大大减少了,不信你可以去问。”

  “我不想问!”蒋纬国道:“我有十天半个月没见过‘先生’,我凭什么不能进去呢?天下岂有父亲生病,做儿子的不准探病的道理?天下岂有父亲生病,一个儿子自己随意出出进进,可不准另一个儿子难得来探一次病的道理……”话未说完,忽地掩面啜泣。

  正在这当儿,静悄悄的前院传来声响,两人一怔,只见一连串白衣人匆匆迎面而来,侍卫长忙不迭奔将过去,和领头的医生并肩疾走,低声说话,一行人越过蒋纬国直趋大门,车未发动,而侍卫长已经回到他的面前,按住了他的肩膀说:

  “我没骗你,刚才你亲眼看见,值班医生到荣民医院讨救兵去了。”

  “什么事?”蒋纬国不能不跟着紧张。

  “去借机器,是专门洗膀胱的,台湾只有一具,是荣民医院所有,‘先生’急需应用,因此医生去借……”

  “那怎能借出来?”蒋纬国道:“上个月已经借过,说是仪器复杂,体积不小,安置困难,搬运危险,到末了还是‘先生’自己走了一遭,住了几天。这台机器不但台湾只有一架,据说东南亚也没有多少,医院买来时,装机的人手全部外国人,当然不能解决拆拆装装几道手续,看来这回还得自己去。”

  “不行呀。”侍卫长叹道:“这回洗膀胧,‘先生’可行动不便,不能再自己去啦。”忽地想起:“校长哪,你相信了吧?我看你还是回去吧,……”

  “真的不能看他?”

  “你已经看见,已经知道,你怎么进去呢?进去之后,除了增加‘先生’的难过,还能有些什么呢?”

  蒋纬国至此不再坚持,凄然道:

  “我没什么可以说的了。我忽然想起,今天我见不到父亲的事,你别对父亲说,因为我希望他少受刺激,多活几天。但是你必须对夫人说,特别是对我哥哥说,凡是我刚才说过的话,你通通可以对他说,包括我的牢骚,你明白么?”

  “是,校长!”侍卫长送他到大门口,四顾无人,惨然低声道:

  “报告校长,我追随‘先生’,从溪口到南京、重庆、台北,几十年了,军人只有‘服从’两字,何况我们侍从室的人?我们时运不济,把希望放在你们兄弟身上,因此我们最怕你们二位有什么意见。‘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我们相信你们两位懂得这个道理,因此我今天斗胆上言,请以大局为重,凡是牵涉到不相干的事,最好坦诚布公……”

  “行了!”蒋纬国恨道:“要不是看你真的忠心耿耿,我今天会对你不起!‘大局大局’,谁不管大局?对你说了吧,‘他’把台湾放在口袋里,成为他私人的财产,你们对那些看不入眼的东西,应该对他说!我无权无势更无力,我蒋纬国对这个烂摊子不能负半点责任,也轮不到我来负责!”说罢钻进吉普,却探出个脑袋来凄然叫道:“我连父亲都见不到!”

  对于蒋介石来说,他尽管知道两个儿子尖锐对立,却不知道对立到如此程度。而宋美龄已从侍卫长口中获悉蒋纬国吃闭门羹一事,一时却也没法对乃夫报告,因为急于洗肾的蒋介石陷于昏迷,只能用直升机自士林送往台北市荣民医院去了。

  她不愿陪,蒋经国也不想陪,一个昏厥了的老头子,身旁有个儿子也难知悉。苏醒之后,睁眼所见,第一个人便是蒋经国了。

  他为乃父喜悦而告:

  “医生说,一切顺利,恭喜恭喜。”

  蒋介石并无喜色,暗自沮丧。因为这次洗肾竟要坐直升机前往医院,说明了自己的确一天不如一天,如灯油将尽,烛光将灭,但他不愿就这么死去,还在幻想这个那个,可是已非“第三次大战”。这个“大战爆发,反攻复国”的叫法,已随形势的日益发展而不得不予“搁置”。美国这个主子既如此这般,日本这个“老友”又这般如此,苏俄决不可靠,其它更无论矣,蒋介石从来不像此刻那样,所感到的孤独凄凉如此沉重,沉重到恐怖的程度,于是不言不语,更无谈笑,旁人以为他在睡觉,孰不知他陷于更大的苦恼。

  到第二天,宋美龄再度探病,先是安慰了几句,接着说全台北为昨天那架直升机的降落医院而谈论起他的病来,她当然不可能真正听到,她听到的都是“好话”,真正的情况是蒋介石久不露面,文武大臣又不准“觐见”,忽然之间“总统府、行政院”不少小车齐集荣民,而直升机又在此降落,必然是蒋介石“又濒危急”,于是“蒋已死”的估计变成“消息”。股票市场反应剧烈,跌到停摆,“太子”见此情况,那颗心也“跌到几乎停摆”。

  “父王”未死,但“比死还要难受”。

  “太子”渴盼当“新主”,但此刻又紧张于一旦无遮无挡之后风雨怎生阻拦?

  “太子”的目前要务,除了要智囊团筹备“父王”即将到来的后事,便是准备他的“太子”,于是把蒋孝文先数日再送到荣民医院去,住在三楼尾部,蒋介石在三楼前面。这回宋美龄在尾部发现十分不乖的“乖孙”,心中明白了一半,和乃夫胡扯一番之后,也就开门见山道:

  “今天,我有件要紧的事情对你说,那是有关党的问题。”

  “什么党?”蒋介石徒有“国民党总裁”名义,事实上数十年来早把“三民主义”忘了,因此没料到乃妻忽然提出个“党”来。

  “除了国民党,难道我和你谈共产党?”宋皱眉道:“经国是行政院长,由他去了,我不和他争,可是党方面,我比他驾轻就熟得多,人事也合适得多,就由我来吧。”

  “太子”并未在旁,“夫人”宣布要党,蒋介石好不气恼!但他并不满意“太子”掌握党政大权,可是实在无人能代“太子”掌握大权,这个“无人”的意思,并非说国民党中人士在才能、品格方面,无一能够超越蒋经国,非也,这类能够超越“太子”的文武大员为数太多,只是他们有个共同“缺点”:无一乃蒋介石之子。

  就凭这个“传子”资格,蒋经国要把乃父所有权力,全部照搬。他处心积虑,窥伺已久,动手既快,设想更绝,已成无可争夺之局,甚至连‘父王”不能同意,也只能同意了。

  特别是表现在“党权”上,宋美龄一旦继承了党权,势必使“太子”的政权受到掣肘,也即是家天下受到阻碍。蒋介石经营他的小朝廷已逾半个世纪,所作所为,一切都凌驾党而上之,已经使“三民主义”成为无物。“太子”继任后,这个党的情况可以不变,可以形同虚设。但如宋美龄拿到了党权,那不管她执行的是否三民主义,她可以按照正常情况,用党权来领导政权,也即是“太子或新主”的政权,必须服从“母后”的党权,表面上理属应该,实质上情况有变,这情形不可能是党高于一切,而是“母后”高于一切。其结果无论如何对封建制的小朝廷不利,因此蒋介石倒是真的做到了这个:死也不放。

  因此,除了“太子”,这个党权他无人可以传授,甚至连于右任、吴稚晖即使未死,也不能交与他们,因为同样不利于蒋家小朝廷。

  宋美龄,究竟姓宋不姓蒋。

  而所谓夫妻或母子关系,在政治斗争之中,双方不可能都是百分之百地发生共进共退作用,古今中外都是一样,属于正常,关键在于谁代表了进步、谁代表了后退,谁代表了进步中的正确道路、谁代表了后退中的极端反动面。

  见蒋不作声,假合眼,宋美龄可不管乃夫生病不生病了,恨道:

  “我对你明说了吧,你可能以为我在和你儿子抢地盘,其实不是,他的胳膊比我长,两腿比我快,你在尽力支持他,台湾内外人人都晓得,不用赖,也赖不了!我所以不想他霸住个党,不是我想去坐那把破椅子,我七十多了。难道还不想休息休息?我是实在不希望这个花花公子把什么都包了下来,把什么都砸烂了。何况这个党说没用就没用,说有用就有用,我坐进这把椅子,他就不能胡搞乱来,他如果坐进这把椅子,那他就会……”

  蒋介石越听越烦,这当儿把眼睛睁并,有气无力地说:

  “你能干!你什么都能做,我知道,可是你自己也该明白,你这个身体,只比我好一点点……”

  待床上的病入咳嗽停止,宋美龄冷笑道:

  “你不同意,一定要让你的宝贝儿子包办一切,我没办法,可是你不该讽刺我,到今天你还使我失望,你一辈子对不起我!”以为这一骂就可以让他气个半死,而蒋的生死存亡,在她看来已经不成为问题,只要出得一口气,其它在所不计。

  可没料到,蒋介石由于痛恨美国,兼及乃妻,形成个“恨屋及乌”的心理,可又不想和她争辩,自忖已无她那股子“长气”,于是作状休息,不发一言。

  “我对你说,”宋美龄见他如此这般,恨道:“你的宝贝孙太子,也在这个地方养起病来了,不过他不是坐直升机来的。”

  闻道蒋孝文又搬到荣民医院,谅必是“太子”为了这个家天下在作第三代“世袭”的准备,蒋介石就苦笑道:

  “在那一层?”

  “就在这一层,”宋美龄冷笑道:“一前一后,真的是有头有尾,孝文的身体比你还差,成天换血也不是办法,我看你们爷孙俩,不如到美国算啦!”

  “我死也不去美国!”蒋介石若给旁人触疼心病,只得忍受,说不定还频频点首,连呼好好,可是由这位“贤内助”触疼心病,那就不可忍了,便喊道:“死也不去!”

  “你不去我去!”宋道:“我也有病!我浑身是病!为了照料你,我放弃了看病,你可在生病的时候,还在千方百计医好孝文,一定把政权和党权都交给他了,你真有良心呵!好好的一个人不信任,要成天换血的孙子去担大任,你可别怪人家,说你们蒋家是个封建小朝廷!”

  “你放肆!”

  “我要放肆!”宋越想越气,忽地奔向房外,边走边说:“我告诉你,我也要住在这里养病了,反正这层楼已经包了下来,房间大都空着,我马上住进来!”大声叫:“黄妈,黄妈快来!”

  那“随从女侍”黄妈就在门口,当下扶住了她,进入正中一间空房,听她交待回“官邸”拿些什么东西,随手又把侍卫长找来,要了一个班,随黄妈去搬应用杂物,再要他通知医院,立刻派医生前来,为她检查身体,紧张一阵,凄然对侍卫长道:

  “多一个人照料,你们辛苦啦!”

  “应该应该,夫人,有什么事情随时指示!”

  到大门口,宋道:“挂上一块横匾,上面写四个端端正正的大字,叫做‘三代同院’,不可忘记!”

  那侍卫长怎敢抗命,同时怎敢真的“遵命?”当下苦哈哈地立正报告道:

  “是!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凡是‘先生’正住着的地方,一切戒备除了必须加倍严密,建筑物的前后左右,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也得特别小心,不得随便增加些什么,也不能随便减少些什么,所以夫人那块横匾,……”

  “就说是我的意思好了!”宋美龄道:“你总不能说,我连挂块匾的权力都没有!”

  侍卫长十分紧张,立正称“是”,暗忖此事可不能含混过关,便央求道:

  “回报夫人,夫人的权力,全世界都知道的,只是我们地位卑微,万一触犯了王法,那夫人挂的不是横匾,而是我们的脑袋了。”

  宋美龄见他说话如此严重,知道自己这个玩笑开得是大了些,可又不想收回,便冷冷一笑,想了想,吩咐道:

  “那上面四个字‘三代同院’,你马上找叶公超去写,他写好之后,再通知你去取,反正我的话已出口,不能收回。”

  侍卫长闻言,心头落下一块大石,对这小朝廷中的古灵精怪,他是知道得太多了,他知道此事有叶公超做下台石,那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于是一个劲儿“肃立致敬”,说了一车子的好话。

  那人明白,此时此地,固然要捧住了蒋经国的腿,但情况复杂,如非必要,最好谁也不去得罪。“夫人”确已失势,但也不宜踩她一脚,说不定来日有求于她,而这种事情他可见得太多,于是闭口无言,悄悄地找到“冻房”中的叶公超,把她要他写匾的事情说了,苦苦央求,故意“状极可笑”。

  那叶公超当然明白,闻言哈哈大笑,笑了一阵,说:“你回去告诉夫人,这件事我遵命办理。夫人既然欣赏我的书法,我这四个字要写得特别好!”

  侍卫长可又吓慌,忙不迭说,此事不宜照办,否则挂不出来事小,因此闹了个天翻地覆,就闹得太大了。

  叶公超于是安慰他,说这不过是个缓兵之计,他不答应是不成的,一旦她问起来,他可有了个下台的台阶,不至于开罪于他。侍卫长大为感激,于是谈到了医院里“三代同院”的情况,谈到了全院医护人员疲于奔命的情况。

  “‘先生’究竟怎么样了?”

  侍卫长不敢开腔,一个劲儿苦笑。

  “夫人究竟怎么样了?”

  侍卫长可开了口:“看来没什么,往医院里住,看来只是为了一肚子气。”

  叶公超叹道:“今日之下,你我两人,又有什么顾忌的?我这个人不会惹事生非,更加不会出卖你,我家里又没有偷听器,你还怕什么呢?蒋孝文的身体,全世界都知道已不中用,我问你的,也不过是他三次四次回到医院,‘死马当活马医’究竟有没有效罢了!”又道:“其实你不说我也可猜到,你既有困难,那就别提他了。”

  侍卫长长叹一声,惨然一笑道:

  “这个人,可冤枉投胎帝王家,明摆着是嫡系正统接位人,可轮不到他罗!”

  “不是千方百计要治好他吗?”叶问。

  “可是那个脑子怎么换法?”侍卫长道:“如今科学昌明、医学发达,也没听说可以换脑呀!”压低声音道:“‘先生’急得没话说,不怕蒋家香火传不下去,生怕蒋家朝代不往下传,他嘴上不说,心里着急,有一次我有事到他房里,‘老先生’正在摇椅上睡着,我本来蹑手蹑脚,更加像做贼一样,正在和那特护打手势,‘老先生’可开口说了话,我的天,他没睡着,可也没睁眼,一手拍着摇椅的扶手,在喃喃地说:‘你也过六十了,我问你,谁来接你?你凭什么不好好地管儿子,让他年纪轻轻就要报废……’听口气是在责备经国——”

  “真的救不回来?”

  “叶先生哪,如果孝文是普通人家的少爷,别说一个,一千一万个也都早死啦!”

  叶公超也叹道:“普通人家的孩子,也不会年纪轻轻就玩得五痨七伤,梅毒入脑。”他问:“那这一次又为什么来了个‘三代同院’?”

  侍卫长于是告诉他,这一次有三个原因加在一起,乃使他父亲重新把他送院。第一个原因是落经国本来想医好他,拿来“传子”;第二个原因是蒋介石渴盼在死去之前安排好“传孙”,希望积极地为蒋孝文治病,付出任何代价在所不惜;然而前前后后十多年的“积极治病”结果,已使蒋家感到灰心,还想设法,却在拖延,于是第三个原因促成了这一次的住院。

  “那是什么原因?”叶公超诧问。

  “有一天晚上,”侍卫长叹道:“有三点多钟,应该是凌晨了,蒋孝文忽然在家里、床上、紧紧张张地坐了起来,一个劲儿做猫叫。”

  “猫叫?”

  “对,他做猫叫,叫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凄惨,把他太太、儿子、女儿,都吵醒了,把所有的门房守卫、男女杂役全都吵醒了!全家在一片恐怖之中,因为他下床,趴在地上一方面学猫叫,一方面在找猫,找得很仔细,很认真,可是分明房里没有猫,外面也没有。”

  叶公超浑身颤栗。

  侍卫长长叹道:“蒋孝文先是在房里找,大伙儿聚在门外窗外瞧热闹。”

  “倒是真正的瞧热闹。”叶公超问:“为什么不阻止他?他老婆——”

  “不用提,”侍卫长苦口苦面道:“他的老婆还能对他怎么的?那是个可怜的小活寡妇,几个孩子看来不但成不了大器,可能成不了大人哩。但是照我看来,蒋孝文自己也蛮可怜,他居然不知道自己这个模样怪成什么玩意,外面落大雨,里面唱大戏,他一个人咪乎咪乎叫来叫去,穿房越屋,叫到大门外,上街去了。他不和他爸爸妈妈住一起,本来在桃园,后来搬进台北,出大门没多久便是街道,他没伞没雨衣,就这么叫出来了,据说两眼发绿,又瘦又苍白,活像个僵尸,可会做猫叫,又像个‘聊斋’里的什么妖怪。”

  叶公超又浑身哆嗦起来。问:

  “为什么家人不抱住他?”

  “怕他。他随便打人、咬人,什么都做得出来,身上如果有枪,那就更加危险,你是知道的,有一次他到美国银行拿钱,空头支票不能兑现,他就曾在人家大办公厅里开枪,他真是什么也不管的。”

  “后来呢?”

  “后来他找了七八条马路,叫了七八条马路,这回越叫声越小,因为太疲了。”

  “他家里的人呢?还是跟在他背后瞧热闹?”

  “还是不敢拦他,”侍卫长道:“可又怕他掉进坑坑洼洼,只得或近或远地护着他,可是他并没发觉,他叫他的,他找他的。”

  “真作孽呵!后来呢?”

  “闹到差不多天亮。”

  “不是说蒋孝文身体很差吗?怎么他还有这么多气力?,

  “谁也感到奇怪,”侍卫长道:“大概这个三十多岁的小伙子,究竟命不该绝,风吹雨打还可以熬一阵吧,不过也只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啦!听说这一次就是给抬回去的。”

  “怎么又肯给人抬回去了?”

  “因为他找到了猫。”

  “真是他养的猫?”

  “不是,是人家的猫,而且是只长满虱子,脱皮脱毛的老病猫!”

  叶公超打了个哆嗦,叹道:

  “算了算了,这个‘新聊斋志异’不必再讲了,听来很不舒服。好吧,言归正传,你可以回报夫人,说这件事我遵命照办,以后如果出了问题,可以找我,与你无关。”那侍卫长千恩万谢而去,临走可又折回低声说:“叶先生,真的,你可不能写呀,一写,谁也脱不了身,‘诛九族’都有份,可划不来呀!”

  不表蒋家“三代同院”,把荣民医院上上下下闹了个疲于奔命,怨声载道。却说日本残余军国主义者以佐藤、岸信介兄弟俩为露面人,自以为通过精心炮制的什么“蒋秘录”,便可以使双方苟延残喘,这一挣扎图存,还想待机反扑的意图,自为蒋介石所同意,可是碍于面子,不少地方犹待张群等人从中穿插,彼此传话,独独避开了“太子”,蒋经国当然心中不快,无奈在这个什么“八十年中日关系证言”之中,他确实并无“发言”资格。但作为“继承”者,他渴盼在那本劳什子书里占一席地,又实在无法硬插,急得什么似的。

  他吞吞吐吐,在“父王”病榻前委婉表达这个意见,认为兹事体大,不管佐藤集团有什么想法,但作为双方“藕断丝连,徐图大举”的打算来说,他继承父志,自必要表示一些意思,无奈他和日本残余军国主义分子并无往返,因此这一机会就难利用,深以为憾,因为“未能表达支持父亲的意见”。

  蒋介石怎能不懂,苦笑道:

  “岸信介上个月来,他曾经提到这个问题,岳军也代我参加了一些意见,认为是个问题,你虽然年过六旬,但对子日本军政各界,是没有什么联系,硬拉不上去,不过,也想到了一个主意。”

  “太子”在心头舒了口气。

  于是“父王”告诉他,在这本“秘录”内,不可能有“太子”一席地,但在图片上,可以弥补这个缺憾。当然,抱在怀里或者蒋经国穿开档裤时期的照片,是不能用了,因为当时他的“母亲”乃毛氏,而目前的“母亲”则为宋美龄,岂有刊此图片,大伤和气之理?

  再说这本东西的目的,在于日阀余孽通过对蒋“歌功颂德”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而毛氏恰巧惨死于日阀当年侵华、日机轰炸之下,今天把毛氏照片登将出来,岂非太过没趣?

  那么,登“太子”的什么照片呢?

  “大概是后天,”蒋介石道:“这一阵天气好,不冷也不热,没风也没雨,今天我觉得精神好了一些,明天再休息一天,后天一早,趁太阳不太厉害,我同你到花园去照相,这张相片,就可以补救你那个问题了。”

  蒋“太子’大为兴奋,为求看来“气色甚佳”,这两天不再熬夜,尽量休息,穿什么衣眼、梳什么发式,也和众“智囊”仔细研究,还找张群谈了一次,表面上说是感谢他为他的事花了工夫,事实则想进一步试探对方!那照片如何安插?那本书怎样动手?

  二人之间“心病”太重,但因新的情况又彼此敷衍起来,表面上虽无事,骨子里可难说,尤其在张群看来,“太子”气势凌人,不能相处,连“副总统”都得向他请示于前,然后“划行”于后,他这个“总统府秘书长”无从再干得下去。何况立法院那一场名为抨击政策,实则围攻张群左右不了日本政府的轩然大波,使张群只能躲在家里落泪,不敢外出见人,因此“太子”既来,也就神情严肃,对这个晚辈劈头就说:

  “我正想找你,你来了,好极了。”

  蒋经国佯笑道:“岳老是长辈,有什么事,随时来个电话好了。”

  张群在肚子里骂人,嘴上却说:

  “啥子电话哟!经国兄今天责任繁重,我们这些老朽没得用啰,废话也该少说些啰!”指指办公室角落里一堆杂物道:“老夫耄矣!无能为矣!我想回家休息了,我的骨头该打鼓了,上班下班吃不消,要看你们这一辈啰!”

  见张群倚老卖老,“太子”不悦,可是没有办法,他和他“父王”一起几十年,没得话说,只好虚与委蛇,表示惋惜,对立法院中那一场戏,只字不提,“幕后导演”不便出现台前,何况这回另有花招,当下便问起“秘录”中他的照片问题。“听说是岳老安排的,到底是前辈,父亲要我专程道谢、请岳老多多指点。”

  张群闻言作揖不已,频说:“不敢当,不敢当,折杀我也,折杀我也!”对“太子,所提有关‘秘录’问题一一推搪,只说:“这是你老太爷同意的”,“那是你老太爷批准的”,“我不过代你老太爷见见客人,会会朋友”。就像个玻璃球儿落下油桶,滑不唧溜,没个法儿。

  面对如此局面,“太子”忽地紧张起来,一个个张群不足惧,元老派都这样的话就有麻烦,于是只得放弃原来话题,故作坦诚,又道:

  “岳老既在整理文件,我就告辞了,不过岳老一生为党国奔走,今天更是难卸仔肩,请勿退隐林下。可是岳老春秋已高,天天上班确乎不妥,不如这样:‘总统府’中仍然有岳老的办公室,只是岳老不必按日工作,碰到大事相商,自当趋府请教。再说‘秘录’一事,工程浩大,父亲不能亲自过问:一切有待岳老指挥,因此岳老是该多些休息时间,但绝不可能不问不闻,国家对岳老倚赖殷切,父亲对岳老更如亲兄弟一般,岳老务请……”

  说得张群一肚子悲愤立即爆炸,凄苦而言道:

  “那是你对我这个老废物的抬举,外面有些人不这么想,”当面开腔又开火道:“这些龟儿龟孙们真他妈的冤枉人!”

  “太子”自知挨骂,而且进退不得,可也毫不困窘,投鼠忌器,“你张群还能有多久日子?剩下有限的几天,帮我在东京方面多多打点,比什么都实惠”。当下顺着他的意思,把立法院那次对他的围攻,说是不明事理,不知道“国际姑息主义”在目前的变本加厉,因此真开罪了他,盼张群“宰相肚里好撑船”,别和这些酸秀才一般见识:“你岳老就是大大有名的张相国嘛!”

  张群心想,“格老子岂是好惹的?”当下指着和尚骂秃贼道:

  “岂只那一次,还有好多次;岂只几个人,还有一些人,他们最近常常攻击我办事不力,把日本的外交切断了,把国家的最后几个‘命脉’切断了,把你老太爷的面子丢光了,把什么什么都弄光了,万万有罪。罪在张某,经国哪,你说说,我算是倒了天下之大霉,而他们,算得上是荒天下之大唐!”

  蒋经国闻言一怔。

  “他们糊涂,你经国兄可一点不糊涂。”张群步步反击道:“不错,对日本办事,几十年来都是我出面,可是我背后、我上面还有人,他们可是视而不见,都变成开眼瞎子,好像中国之大,对日政策是我一个人的事!”

  蒋经国给他嘲讽痛斥了一阵,也搞得糊涂了,问:“上面和背后还有谁呢?”

  张群仰天一笑,怒目而视道:

  “聪明能干如世兄者,尚且一时不察,也难怪那些糊涂虫,成日价吃饱闲饭放臭屁,把我说成是一等一的决策者了。我说明了吧,在我顶上的,是你老太爷,在我背后的,还是你老太爷!”

  蒋经国闻言怒不可遏,死劲忍住,连打几个哈哈,正欲开口,对方可又在说:

  “世兄哪,你可明白,为什么我饱受攻击,绝不还手,打落掉牙齿,和血吞落肚去?”

  蒋“太子”不便开口。

  “又是为了你的老太爷!”张群道:“这几十年的对日外交,无论我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老实说没一个不是你老太爷的意思,有人拍手叫好,功在令尊,有人大喝倒采,过在张某,我和你老太爷于公于私,没什么说的,因此有人攻击我的日本外交,老实说等于攻击你的老太爷,不过因为这是攻击,当然由我担起,不作分辩。可是日本舍我亲共,难道是你老太爷的错吗?难道是佐藤、岸信介的意思吗?共产党说过一句话,叫‘形势比人强’,可半点也没错呀!你老太爷再强,这个形势可难搞呀!我问你,碰到这种局面有啥子办法?老实说毫无办法!毫无办法的事情可拿我出气,这几个人不是丧心病狂是什么,不是有眼无珠是什么?”

  那蒋经国给张群“连消带打”,气得个一佛出世,二佛涅槃,可又不便发作,想方设法要张群为他在“秘录”中“多多关照”,因此反而乘风使舵,劝慰他道:

  “岳老是委屈了,父亲也曾提起这件事,认为这些立法委员是过分一些。冰冻三尺,岂是一日之寒,中日断交,又岂能一人负责?父亲说任何事情都是他点头或者摇头的,责怪岳老太没来由,岳老分明在替父亲受过,父亲说这一切他都知道,万一他来不及向岳老有所表示,就要小侄无论如何不能忘了。”这是快刀切豆腐两面光的手法,张群焉有不知之理,但怎能表示可否,又岂能当面“谢恩”,可是老怀感伤,又怕辞难达意,默然久之,终于废然长叹道:

  “我同你老太爷两人的事,用不着解释的了。现在,我们两个人都老了,是要看你们的了。对于立法院的人骂我也罢,废法院的人骂我也罢,我不想计较,也不该计较,对于这些不是吃饭长大的人,我还有什么话好说呢?”

  “岳老太高,”蒋经国文猛拍马屁道:“他们太低,两者不能以道理计,岳老务请不要介意,好在父亲明白,并且再三叮嘱,要小侄今后对岳老好生照料,”这是欲取故予之法,紧接着说:“只是小侄愚昧,岳老要时加督导才好。”

  张群当下神情凄楚,他不能想象自己这一撮人还有什么前途,可又不能不死命挣扎,于是勉强笑笑,说:

  “我们谈些旁的吧,上苍保佑,我们或者还有回家的一日。至于那本,‘秘录’,他们的编辑小组已经问过多次,准备动手,你老太爷既然决定后天照相,那很好,你也去。”

  “父亲也这么说,”蒋经国道:“不过我想,‘产业经济’的名望不大,编写‘秘录’当然是他们的事,后天访问父亲和照相,能不能请他们分发给所有的日本报纸和台湾的报纸呢?”

  张群想了想,皱眉道:“对于‘产经’,希望世兄不要再小看了,‘产经’的确没有什么地位,也没有什么影响,可是今日之下,全日本的报纸都瞧不起我们,‘产经’所以大烧冷灶,专沽冷门,是反映了‘元老派’的意思,他们这样做,我们什么也不用管,当他们是救命菩萨好了,世兄再也不要有这个想法,万一开罪了‘产经’,那别说一部书,连一个几十字的消息,我们也没办法使它在日本见报。”

  蒋经国忙不迭诺诺连声,又说:

  “有一件事向岳者请教。现在举世谣传父亲的病况,有些地方甚至说父亲已经过去,这很不好,‘产经’的朋友能够帮帮忙么?”

  张群诧问:“有什么事要他们帮忙?”

  “父亲的事,”蒋经国道:“父亲病到现在,已有多时,这个局势,对他的健康又大大不利,他的健康情形不好,对台局影响也不会好,因此我希望‘产经’后天照相,不但是为了这本书,而且要发一个新闻,说父亲健康日益好转,不久便能恢复视事,这对大局来说,想来必会有好处。”

  张群苦笑道:“这真是所见略同,你们都是‘英雄’了。‘产经’的人也曾说过,内容大同小异,目的是为了借你老太爷的‘英名’,使中日间目前的恶劣情况能够好转,使国际间对我们的看法,也因你老太爷的好转而好转……”

  “岳老同意了没有?”

  张群摇头。

  “这主意很好,”蒋经国急道:“岳老何以反对?难道内中有不妥处?”

  于是张群“教导”这个小辈,说东京元老派所以不惜工本,作卑躬屈膝之状,出非驴非马之书的目的,是为了恢复蒋介石的“名誉”。至于为什么蒋在奄奄一息时要“恢复名誉”?而且是由日本残余军国主义分子出面?其真正的意图何在?在蒋介石本人是秘而不宣,在佐藤、岸信介方面是决不摊牌,在张群这边是“无可奉告”,在“太子”这边则有所感觉,但不甚了了。而张群能告诉蒋经国的也到此为止,表示自己也所知有限,不过拿:“恢复名誉”来说,能够做到的话,也很不错了。

  但他不赞成发表老蒋“即将视事”的消息,因为这不可能,反而会给人以虚假难信的坏效果。但他也明白这位“太子”的焦急心情,他以“父王”为保护伞,老蒋的生死存亡,显然在目前阶段仍是有十分重要的影响,因此广传老蒋“即将恢复视事”的虚假消息,有助于“太子”在“登基”前的暗中安排,而不致受到“政敌”的为难和破坏。在这情况下,张群无从反对,也没有可能反对,只得苦笑点头。

  蒋介石却另有打算。第一、他不想死,还想看看“秘录”出版后他的“名誉”得以“恢复”的情景;第二、宋美龄为“党权”事闹得很不愉快,而那个什么“中央评议会’就要召开,为了平衡母子二人的争夺,授意把严家淦放在那个会的第一名,暗示蒋介石一旦死去,国民党就由“严副统”主持,或母或子,皆无份焉。

  因此,蒋介石必须在那十名左右的“中央评议会”成员之前亮相,以示“即将视事”,然后再由“产经”发布这个消息。当然,这对蒋来说是件大苦事,然而再苦也得夹硬去做。

  那次“接见”是蒋介石最后一次“排场”,但因体弱多病,“打扮”费时,成为一生中最为凄凉的“排场”。他在怕尿满溢,行动不便,又极乏力的情况下,只好安排全部“接见”时间在十分钟以内,照例待客人到齐才出现。

  十分喜欢摄影的蒋介石,这回不得不提醒侍从室小心拍照,事实上侍从室早已注意到这一点,一般场合已不准对蒋摄影,以免予人印象更加恶劣。可是这一次非摄影不可,于是对“御用摄影师”提出几点:不准近摄,不准只摄老蒋一个,可以和“夫人”合影,以缩小老蒋在照片上所占空间。而发给报馆的照片,乃从客厅门口内摄,两排俱皆太师椅,十二名人员左右分列,蒋宋二人居中在上,镜头子是把二人摄得最小,缩在报上,蒋介石的脑袋比瓜子还小,气色肥瘦看不清了。

  但是,这几分钟在蒋来说,惨过干熬一年。由于复古,他不再穿上墨索里尼赠他的避弹大氅,而易以长袍马褂,这一服式的特点是既宽且大,可是蒋的身体已更形瘦削,有半件马褂大小就很适体,于是另外半件得想办法,包括多处“填充”,特别是那个铝质“背心”,对外尽到了“衣架子”的责任,对蒋却有如“拉着鸭子上架”。

  作为所谓“中央评议员”,严家淦等人坐定之后,蒋宋出见,事先已说明不得上前握手寒暄,以免使蒋当场倒地,这么着,这一“会见”只是尽到了“亮相”的任务,期期艾艾,虚虚弱弱的蒋介石,说两三句废话已感吃力。匆匆散去,众元老人人心头又长个大疙瘩。

  他们感到此人一旦死去,“党权”势必是个问题,严家淦名列“中央评议员”之首,分明是个虚着,乃妻乃子必将争个头破血流,届时他们几个将何以处理,是个问题。

  再说过得几日,蒋介石算是真能下床为“秘录”照相,“太子”好不喜欢,他的健康固然甚差,但究竟比乃父要简单得多,打扮停当,来到士林,在那花围花场之能,挨着乃父由“产经编辑小组”拍摄彩色照片,发表老蒋“即将恢复视事”消息、事实上成为一大谎言,因为自从这次“摄照存照”之后,蒋介石到“供人瞻仰”时才再露面,而且是打扮得十分“正常”光鲜的露面,台北极乐殡仪馆的化妆师,在他们长期营业中,做了一宗非常艰若的生意。

  利用老蒋“即将恢复视事”的假象而大做手脚的,除“太子”外更无旁人。严家淦受到“忠告”:不宜把“中央评议员”第一名领衔让给宋美龄,尽管“各方有此感受,以宋领衔为宜”,但严某必须紧抱这个“领衔’,不必说是让出去,如遇争夺也不能放手。

  可是,那个“国民党中央评议委员会”的所谓“领衔”,并非可以抢来抢去之“物”,它只是一个空洞的东西。别说宋美龄无从自严家淦手中夺去,夺去之后,一下子仍然毫无用处,因此各方维持着按兵不动的场面,但是暗流汹涌,十分激烈。

  那一日闻道蒋介石肺部不妥,痰涌于喉,而不能出之于口,众元老暗自担心,因为若干具体安排尚未由老蒋决定,一旦死去,“太子”必飞擒大蛟,囊括一切,到时候人人有置身肉板,任人宰割之险,于是不约而同,群往探视,不料侍从室已奉“太子”之命,一一档驾,无从得见。那个侍从室共有一百多人,文员极少,大都为备枪卫士,也即是侍卫官。这些侍卫官中,三分之二以上为老蒋所选,几乎全皆奉化溪口一带乡里,余为宋美龄所选择,文文武武也有三十多名,这三十多人却遭侍卫长调守官邸之外,对门里种种一概不得问闻,于是即使“父王”身边琐事,也难逃“太子”的“一片孝心”。

  且说众元老被阻于门里客厅,一不敢鼓嗓,二不敢开声,只是静坐默坐,作无声抗议之状,图获与老蒋见这么一面,僵持良久,“太子”不得不面容忧戚,入厅会见,作心情沉重状道:“‘总统’情况不佳,不敢惊动各位。”

  张群代表众元老答话道:

  “院长辛苦了,‘总统’情况不佳,我们坐卧不安,因此今天不约而同,前来探视,包括你在内,五院院长也统统来到,无一缺席。我们不可能打扰病人,充其量见他一见,不管他是醒着还是睡着,反正见一见就好。”众元老一齐附和,形成了个非见不可的局面。

  蒋经国至此思得一计,说了一阵子“感激”,然后说要和医生商量,入内稍后返出,宣布医生同意“无声探视”,由于老蒋用上了氧气筒,脸部被蒙罩,床位也给玻璃笼罩,以防细菌,所以只能进去六个人,而且只能在室外玻璃窗中“瞧戏法”似的看着,不得出声,不得流连,以保病人,否则拒绝。

  众元老于是一半入内,一半外候,没十分钟即见那六人鱼贯而出,至此全部告辞,独张群有事就商于“太子”,两人在大厅低声聊了起来。

  张群道:“今天,我们这些老一辈的,对‘总统’健康十分关切,因此嚷着非来不可,世兄幸勿见怪。我们这些老头儿还有个问题难以解决,那就是本党今后大计,应由何人出面负责,世兄最是理想,无奈已做了行政院长,势难兼顺,世兄以为如何呢?”

  蒋经国一听,暗忖此人分明为试探而来,自己焉能“大权旁落”?可又不便启口,于是把此事的最后决定放在“父王”肩上,说老蒋虽然情况不佳,可是不致有变,目前的病状在于喉间痰涎,只要解决了这个病痛,他便能针对此事再作考虑。

  “太子”对老蒋的“政躬康复”寄以希望,可是心中所想完全两样,一个“治丧筹委会”已经悄悄地展开工作,而且十分繁忙,但外间对此同样不抱希望,民间的反应对蒋来说那是更惨:“此人早已虽生犹死。”而那曾经探访过蒋病的几名元老,私下对友好所说更是“生猛”。

  “人,的确是动物,”有人慨叹说:“我们好像到了一个什么动物园,目击他躺在空气过滤幕罩之中,脸部又是一具氧气罩,不能和探病者交谈,更谈不上握手,他像个什么珍禽异兽,‘仅供参观,不准触摸’。”

  有人说:“我活到几十岁,没见过木乃伊,不过见过他之后,相信木乃伊也差不多是这个样子。”

  有人说;“这次探访,与其说是慰问,不如说是吊祭,不过把床铺代替了棺木,我们几个人有‘绕灵一周’的感觉,而他躺在那里不言不语,纹丝不动,你说哪一点还像个活人?太不吉利!”

  众元老对此行都有“触霉头”约感受,而把“总统官邸”当作殡仪馆,这个霉头也就只属于蒋家的事了。

  当真蒋介石又出了乱子,那痰涎唏哩呼噜涌个不止,在他是说明了肺炎的麻烦,在宋美龄等人则怕他一个“痰潮”打上来,从此瞪眼停呼吸。宋子文死于一小块鸡肉,给封住气管鸣呼哀哉,而蒋介石目前窒息之虞,大大超过了他那个“国舅”,于是三名“御医”忙了个一头大汗,一身冷汗,都认为疏导痰涎,已非喉间开刀不可,否则生怕一时难以转圜,情况愈见危急。

  闻道有此一事,“母后、太子”等人齐都呆了,他们目击老蒋那个辛苦模样,明知喉间开刀确属必要,问题是三名“御医”人人不敢动手,“有无把握”,也不敢回答,于是气氛更形紧张。宋美龄气呼呼责问蒋经国道:

  “如此局面,你得有些主意才是。他的痰不断往上涌,三个医生、几个护士忙不过来,这个排痰方法又古老,又不保险,开喉是可信的,你赶快决定。”

  脸无人色的“太子”急道:

  “孩儿正在紧张,这个办法是济不了事,开喉手术他们又没把握,这……”

  “你要把他拖死吗?”宋更急道:“现拖下去没有救啦!”

  蒋经国急道:“孩儿知道不能拖,无奈这个手术太冒险,因此失了主意,不敢随便。”

  “那你拖到什么时候?”宋美龄急道:“拖下去肯定无救,开不好也是无救,但是动手术并非百分之百无效,为什么不要他们动手术!”

  “这个……”蒋经国把心一横:“母亲作主!”

  宋美龄闻言跳脚,戟指而言道:

  “我做主?我难道做不了主?可是什么事都轮不到我做主,有人想看看他都得问你,你弟弟也不例外、你这个主可做得太彻底啦!如今碰到这么重要的关键,你可做不了主。我说你不是做不了主,你分明要我担当,我答应了,手术成功,大家没事;万一失败了,那我就可以对人家说,这是我做的主,这是我闯的祸!你说是不是!”

  蒋经国无言以对,既不敢抬杠,又不甘吃亏,但想了想也只能暂且不理,愁眉苦脸叫起撞天屈来,任他多方辩解,“母后”也是不理,只见她大声叫喊:“你决定不决定,你不决定我来!”

  “母亲决定,孩儿遵命!”

  “好!”宋美龄要三名“御医”入室,母子两人当面发问,“如动手术,成功比例有百分之五十?”

  那三人面面相舰,六只眼睛不时瞅一下“太子”,状极恐惧,僵持好久,宋叹道:

  “我明白了,你们不是手术不行,而是心理失常!你们身上背着个包袱,好像小汽车装了几吨货,尽管车辆机件正常,车子可跑不动了,一跑就出岔子,像‘他’第一次摄护腺开刀失败一样,你们不是美国医生,对特殊病人的顾虑太多,心理失常;那是不行的了,得另外想办法了。”

  三人闻言如释重负,连忙“谢恩”。

  那“太子”闻道“美国医生”一语,不禁大感紧张,当下对三人道:

  “那你们回病房去吧,我向夫人请求。”说也奇怪,那三人来时双脚哆嗦,去时步履轻快,但“太子”心情沉重,又加了一百斤。

  “母亲,”蒋经国道:“母亲为父亲病着急、孩子不懂医道,惭愧之极!不过有一事奉告,那就是父亲近来时常提醒孩儿,说有人建议父亲到美国治病,或请美国专科大医生来台北治病,父亲表示不可。父亲说好多国际名人死于医生之手,尤其是今日美国,像‘台独’那样恨不能置我们几人于死地,美国医生之中,难免有一二人混迹其间,因此父亲既不愿前往美国,又不想延聘美国医生到台为他治病……”话未说完,宋美龄使劲击桌道:“你胡说!”

  蒋经国吓了一跳,急道:

  “母亲请勿误会。”

  宋美龄恨道:

  “谁在‘误会’谁明白!反正我半点也没误会你!我还没作出决定,你就堵了我的大门!我还没说打电报找美国名医,你已经说美国医生会故意杀人,我问你,究竟谁在‘误会’,谁在发神经病!”

  蒋经国无以应,不甘示弱道:

  “这些都是父亲说的,与孩儿无关。”

  “那你是反对开喉排痰了?”

  “这个,孩儿不敢!”

  “那你这也不敢,那也不敢,岂不是耽误了病人?也罢,此刻不是咬文嚼字的时候,你怕负责,我没办法!他拖下去是一条老命,开刀开坏了也是一条老命,与其拖延而死,不如试试命运,上帝佑我,我要发电报请医生了,这件事由我作主,免得你一旦出事怕负责任,由我来做‘坏人’吧!”当下一声惨笑,大步出厅,进得邻房,要侍从室急电驻美使馆,火速邀请她的一位“博士老友”专程飞台,再冲锋似的进入病房,要三名医生继续抢救,等待美国医生到来,自己坐在蒋介石旁边,见他稍为舒畅,便道:

  “刚才,我作主请了一名美国医生来,预料后天可到台北,你的病,非开喉排痰不可,拖下去情况危急,那个医生是大大有名的,是我家的世交,你放心好了。”说完就走。

  蒋经国悄悄地床边肃立,听乃父微弱地问:“美国医生来了么?”

  “后天才到。”

  “你也同意么?”

  “母亲作主。”

  “有把握么?”

  “有,阿爸。母亲说有把握。”

  “这里的医生不敢开?”

  “是,他们太紧张,母亲不放心。”

  “这手术,”蒋介石频频颤栗:“我也知道,是不要紧的。”说毕闭目养神,由护士给他拭抹一额冷汗,接着又是痰涌,医生护士又忙了个天昏地黑,蒋经国自己也感不适,离开乃父病房,越过“母后”病房,止于乃子病房,只见蒋孝文匍匐床下,似在寻找什么,“太子”目击自己的“太子”如此不堪,暗自叹气,转身而去。那边“智囊团”正在等他来到,向他报告“治丧筹备”初步商议结果。那些卫士还以为“院长”回府还在操劳“国”事,没料到为的是“家”事,但此家非家庭之家,乃是“家天下”之家。自从“太子”充当“行政院长”以来,“登基”已成事实,但认为“父丧”乃是不可错过的一个好机会,甚至“妙极”。

  根据“太子心理”,李焕他们环绕着几个重点进行准备。“太子”既到,于是逐条报告。

  李焕代表王升、赵聚钰、沈之岳等人对蒋经国说,一旦老蒋死去,原则上一定要举行大出丧,非如此不足以表现蒋介石的地位祟高,非如此不足以突出继承者的威望赫赫。

  “太子”闻言点头,木然不作表示。

  “智囊团”又作如此决定,蒋介石的丧事,尽可能一切仿古,也即是一切复古,不但表现在跪拜祭奠,而且讣告等等措辞,也尽量极复古之大成。用孔孟之道,行丧葬大礼,向全世界说明只有他们在“保护中国固有文化”,在大陆压根儿看不见,这就证明小朝廷才是中国的“代表”。根据这一意图,蒋介石曾经嘉许过的祭礼古乐队,就应该参加丧礼。不提这个古乐队吹打些什么,只要见到那套古服,就古灵精怪,人间罕见。“观光事业局”大可以在世界范围内发出消息,让游客在蒋丧期间群趋台湾,不但可收“反共”之效,利“崇蒋”之举,且能获“观光”之益,扩“外交”之声。外国人以前曾经喜欢中国人留长辫、裹小脚,现在办不到了。那么给他们看看古法炮制的“蒋丧”,尽可能把唐宋元明清各朝的“丧例”查出来照做,且可显示蒋介石的“帝王之尊”。总之越古越好,对小朝廷有百利而无一弊,这个主意算是定下来了。

  众“智囊”正在等待“太子”嘉奖,没料到蒋经国摇头苦笑道:

  “复古,我赞成;但是要这样花大功夫的复古,我看不妥,因为去年我们研究给青年在成年时进行‘冠礼’进行古礼那一阵,且不提外面的意见,我们内部即使青年团中,他们的意见就值得我们注意,他们认为目前戡乱期间,一切从简,连婚丧大典都要遵照政府规定节约,年轻人要来一个‘冠礼’实在多余,时间浪费之外,每人一套‘冠礼’礼服,就吃不消,难道政府像制服那样分发么?即使分发,每人一生之中,又能够用上几次呢?又是浪费,因此他们赞成政府尊孔复古,可反对一切沿用古礼。”蒋经国微喟道:“情况是矛盾的,他们这样想,我们几个又何尝不这么想呢?试问二十世纪的人要用千多年前规矩办事,人家会用什么眼光看我们呢?我看这样,在这件大事中,我们精神上用古法,遵古礼,但在做法上,只能灵活圆通一些。否则旁的不说,我这个孝子要在墓旁筑室守孝三年,就无论如何办不到了。”众“智囊”称是,说“太子”不失为一位“时代的领袖”,此话怎讲不必考证,但“简在帝心”,那未来的“新主”当真“龙”颜大悦,设宴以待,细斟慢酌,商量老蒋死后的一些细节,乃至“象征守孝”,“象征古礼”,“象征这个那个”等等。

  那赵聚钰把搜集而来的“帝王之丧”办法公诸于此,连“太子”在内,都认为过分严重一些,在一年或三年内禁止民间婚事、营建、娱乐、开赌等等,究竟不大符合当今社会,但非如此又不足以言排场,于是决定:

  一、蒋一旦死去,全“国”一个月内不得娱乐,戏院影院全部辍业,酒家饭店不准饮宴、婚礼旅游应该延期。各级公务员不得请客或被请,否则一经查出,即刻革职。如查出狎妓酗酒,那就另加罪名,总之要做到“举国如丧考妣”。

  正因如此,所有“红灯区”、北投陪浴女郎等等,也得全部停业。龟公鸨母、各式妓女,只是差一点明令戴孝而已。

  正因如此,全“国”报纸不得套红,不得采用彩色,不得刊登任何娱乐新闻以及娱乐广告。

  二、把整个台湾笼罩在“白”色下,倒是不折不扣的“白色恐怖”了。但如何配合这种气氛,而且要恰到好处,既不使台省人民反感,又不使外国侨民窃笑,几个“智囊”挖空心思,绞尽脑汁,自以为是地订出几个花招,还以为“恰到好处”,结果事后给全台民众骂得好惨!

  只见那外“智囊团”也即是“导演团”,为“太子”所订,“举国同哀”的内容是:

  一旦老蒋翘辫子,全省暗中进行戒严,以防“台独”捣蛋,并且利用这个气氛,由各个有关机关务使公司商号“志哀”,例如出殡时就举行路祭,停棺后就入内“瞻仰”。当然,台湾人民和来自外省的人民,对蒋介石并无好感,而蒋又非电影明星,这么一个干瘪“遗容”并无号召力,因此必须出术,动员自己的党、政、军、经各单位点名排队而去,或零星分批而去,务使停棺处“出现动人高潮”,乃至出现“路祭野哭动人场面”,但那个“导演团”明白,要台湾老百姓推翻“国府”容易,拥戴“国府”就压根儿找不到根据,可又非“盛大演出不可”,颇为“艰巨”。但是赵聚钰却哈哈一笑,有板有服地说:

  “这件事,交给我好了,老古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朝,我受蒋公两代之恩、又受共党‘党徒’之气,今天算是指挥着一、二十万退伍军人,退休‘荣民’,他们尽管给美国人讥讽成‘胡子兵’,究竟平均不到五十、大都四十五上下的精壮之人,他们没一个台湾人,因此对蒋公有好感,我把他们调回台北,集中台北,只候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嚎吻痛哭,如丧考妣,披麻戴孝;天地感泣!我会要他们用各种不同身份出现,只是有这一二十万‘荣民’,就可以把大出丧搞到有声有色,甚至有血有泪,……”蒋经国一怔,问:

  “有血有泪?”

  于是赵聚钰解释,他之所以强调“有血有泪’”,在于烘托蒋丧的“极不平凡”。好比旧上海等大小城市里一些要饭的恶丐,他们不是静静地乞讨下而是大声吵、大声哭,挥刀自斩、猛破响头,闹得人家紧张恐慌,鸡犬不宁,形同勒索,却有收获。但吊丧并不等于乞讨,然而静悄悄的“哀悼”太没气氛,一般奉命致祭者不可能对蒋有什么感情,充其量来一个“陌生人吊死人肚里明白——没什么。”只有他“辅导处”管辖的“荣民”有此条件,他可以要他们“表演”!

  蒋经国认为有点道理,除了这批人,的确好难找到理想的“人选”。在浙江一带,富户办丧事为增加气氛,可以雇用专门“哭丧”的妇人,坐在灵帏里有板有眼地边哭边“唱”,但蒋介石尸体旁怎能出现这一类职业哭丧者?而且不只一个,要“成批”,这连专门搞“干训班”的蒋经国也无法下手,而且事实也办不起来.。

  这么着,众人决定由“荣民”担任“哭丧主力”,出殡时必然有人瞧热闹,那一二十万“荣民”就分散在必经之路上,怎么个哭法、怎么个“演出”,根据不同情况而定。众人明白,“荣民”决不可能个个拥护“国府”,因为他们当年来台是给骗来的,今天回不了家乡,见不了爹娘飞绝大多数成不了家,找不到饭碗,自杀数字不小,年纪越来越大,不少人也就沦为盗贼,为患地方,而小朝廷视之如包袱,恶之若脓疮,当地人对之更加头痛不已,如今要他们出来做戏,第一就谈妥价钱,分开等级。例如能够披麻戴孝,拿着哭丧棒当街跪哭者,酬劳当属一等。“便服”跪拜街头而发哀声者,属第二等。“便服”跪拜,不发哀声者属第三等,并派专人查看,多跪多哭者多赏。

  就这样还不够,再由“有关机关”授意各大公司商行,当棺材经过时必须路祭,主持人且须长袍马褂,当街跪拜,违者虽不“明令处分”,但待机“查帐报复,决不通融”。这个周密筹备会议,又谈妥了棺材寄放问题,落葬办不到,因为一旦入土,意义上宣告了“反共复国”的结束,“连蒋介石的尸体都回不去大陆,其它还谈什么?”但什么地方可以存放这口棺材?议来议去没个是处,反而议出个问题来:蒋介石活着时在台湾有了好几个“行宫’,死后可找不到合用的棺材。台湾当地的特等棺木虽然不错,无奈死的是蒋介石,棺材总得有个名堂。他们以孙中山、林森等人为例,目前都难通用,苏联棺材和美国棺材不但运输麻烦,而且必然引起各种闲话,十分遭忌,日本等地的棺材又不为老蒋所喜,谈来谈去,谈到了香港距离不远,可以就近采购。

  由众“智囊”忙着办事,“太子”又忙于探望”父王”,以为美国医生剖开喉咙之后,痰涎不一定得以排除,老命可难免因此送掉,如何是好?在目前,“父王”已把“传子”提前举行,其生死已“不成问题”可是有他在,对某些人物和事可以抵档一阵,例如“国民党总裁”一席,还在担心给“母后”拿去,诸如此类,反而不希望老蒋马上就死。但万一死了,“母后”这回作主开刀,显然“开”在自己身上,按照蒋介石的老办法,大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对宋美龄“请君入瓮”,要她自行进入冷宫,届时她必难以自辩,辩也无用。

  可是,老蒋这回来势甚凶,其状有九死一生之险,“母后”的延医如若成功、她在“父王”面前的分量将会加重,如若失败,她在小朝廷里的地位也不大可能变动,而只能设法使之“变动”……这个“太子”患得患失,呆在儿子病房里坐立不安,因为美国医生不准闲人出入,把“太子,也列在“闲人”之内,而“母后”可以在旁观看手术,医生的理由很简单,他受“夫人”邀请而来,因此动刀动钳时,除医护人员麻醉师外,至多有一个“夫人”已够,蒋经国不敢吭声,噤若寒蝉,因为一旦“争取”入房,蒋纬国势必接踵而至,他和他都是“父王”之子,且碍着洋人,“太子”好难开口要乃弟离去。

  好在有侍卫官不断通风报信,但手术室中不准侍卫入内,所“报”只早一些迹象。“麻醉师开始工作了。”“再探!”

  “手术室里静悄悄的,”侍卫官再报:“静到叫人心跳。人家说,杀一只鸡也会大叫大吵,何况一个人……”

  “胡说八道!”蒋经国哭笑不得道:“‘先生’上了麻药,当然什么也不知道了。再探!可不许胡说乱道,教人笑话!”

  “‘先生’流了许多血!”侍卫官再报。“据说血里有痰,红红黑黑一大堆……”

  “你看见的?”

  “不是,有个护士出来拿东西,是她告诉我的。”

  “不碍事?”

  “她说一切要等待手术完毕,现在,他们还要给‘先生’输血。”

  “再探!”

  “夫人出来又进去了!”侍卫官再报道:“脸色好难看,像一张黄裱纸。”

  “出了什么事?”蒋经国直蹦起来。

  “夫人到手术室口外深呼吸,然后祈祷,是立着祈祷不是跪着祈祷。”

  “像说些什么?”

  “这个……这个听不出,也听不懂。”

  “废话!去!再探!”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