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会谈桌上 称兄道弟互帮忙 分手之后 自顾自家相咒骂





  书接上回。话说翌日上午九点多钟,岸信介等一行驱车“总统府”,车到门口,暗自好笑,原来那是当年日本的“总督府”,一字之改,又是一番光景。“或许有朝一日会改回来吧?”岸信介等倒是十分轻松,鱼贯而入,登楼晤蒋。

  张群、叶公超、沈觐鼎、掘内谦介等拥着岸信介到得老蒋面前,寒暄既毕,宾主就坐,蒋介石说了几句“竭诚欢迎”之类,岸信介也给蒋戴了几顶高帽子,又道:“日本过去对中国认识不够,乃使两国间不幸发生战事,非常遗憾。战事结束之后,多谢总统不念旧恶,宣布对日以德报怨的政策,我谨向总统和中国朝野表示歉敬之忱!”老蒋干笑几声,又听他说道:“这些年来,贵我两国的亲善访问团互相访问,对于双方邦交的敦睦极有帮助,希望鄙人此行对于中日两国合作互助的前途,能够有所贡献。”

  蒋介石道:“中日两国过去失和,就像一场恶梦,由它过去,今天不必再提。今天最重要的事情,在于两国如何加强合作反共,因此希望岸总理这次翩然来访,对于今后两国合作的实际问题,能够有重大的贡献。”又道:“以前大野伴睦和石井光次郎诸位领导的亲善访华团体到来,已为中日合作开辟坦途,相信岸总理和各位先生这次来华访问之后,将更能加强两国的精诚合作、共同反共的基础。”岸等听在耳里,个个强作笑容,因为既不能说:“难矣哉”,又不能说:“伤脑筋”,彼此又怔了一阵,蒋介石乃作轻松之状,问座上日本参众两院议员和日本政府官员,这次访问东南亚有些什么观感,又扯了一阵,蒋道:

  “各位访问东南亚,周游列国,所见必多。不过今天的亚洲问题,关键在于中日两国的合作问题。因为中日两国如果不能谅解,加强合作以获得独立自由,那么亚洲其他地区,更谈不上真正的独立自由与和平安全。要知道亚洲一般新兴国家,因对共产主义没有彻底的认识,也就不知道共产主义的危险性,于是采取中立主义立场之后,对自由世界影响极坏!他们主张放宽禁运,从事贸易,并且和他们建立外交关系,要知道这是大错特错的!如果大家坚持禁运,处处封锁,共产党用不了三年五载,绝对束手待毙!中国这么大,如果没有贸易,把它封锁,那是非死不可的,这个我最清楚,我最清楚!”

  岸信介道:“几十年来,总统对敝国的那番高情隆谊,实在没有说的!敝国上自天皇陛下,乃迄举国人民,对总统那种东亚共荣的美意莫不感恩戴德:至于封锁中共,敝国上下一心,莫不赞成,只是间或有三数商人,不明就理,希望与中共贸易,以解决敝国目前的某些困境,也是有的,但他们不能代表敝国政策,这不过是权宜之计,生意做了,也就各走各的,各做各的,绝无其他发展。总统是一位日本通,日本有哪一件大事能够瞒得了总统?因此……”蒋介石给他捧得十分舒坦,当下闲扯一阵,言明当天下午三时在草山官邸举行会议,也就散去。随岸前来的日本记者团也就展开了采访,由行政院新闻局长沈铸陪同访蒋,日本记者团提出第一个问题道:“这次我们旅行东南亚,在不少地方听到内容相同的一个传言,说是北京与台湾之间,正在进行和谈,台湾海峡一个新的局面即将到来,请问是否真的?”

  蒋介石勃然变色道:“凡是有关这种谣传,莫不是捕风捉影,信口雌黄,这是中共方面怕我反攻,故意放出消息,希望缓和局势,救它一命,此外更无其他价值!我与中共势不两立,还有什么和可谈?也无任何可能!我们即将反攻,请问此时谈和有何意义?也有人说,中国政府难以支持:于是产生了谣传,这一说法更是可笑可恼!各位都看见了:中国有哪一点难以支持?台湾不是很好么?凭什么妥协?”蒋介石声色俱厉道:“我可以向各位保证,中国政府无论在任何情势下,决不与中共妥协!你们在东南亚各地听到这个谣言,在这里就没有这种谣言!”

  日本记者见蒋语无伦次,暗自好笑,有人问道:“总统说即将反攻,请问大概何时可以动手?今年是一九五七年,还有五年,行么?”蒋介石道:“五年用不着,五年之内必可反攻,一九六二年冬天,我在南京请各位过年,到那时你们一定要来赏光!”众记者等于没听见一般,再问他如何反攻?蒋道:“反攻之道,那太多了,我们在大陆己有坚强的反共势力,一旦自由中国发动攻势,那就摧枯拉朽,中共不堪一击!”众记者心头更感好笑,又有人问道:“如果反攻,场面极大,总统以为在空降与海运两者之中,哪一种更为便利?”蒋介石暗付:“连我都没想到,你可是捣蛋来啦!”便道:“军事秘密,实难奉告。”

  日本记者团再问:“闻道自由中国反对中立主义,目前这一态度是否有变?”蒋道:“各位从东南亚来,谅必发现东南亚有些国家,他们所采用的中立主义是如何危险!中立的背后是什么?是中共的诡计!”众记者闻言失笑,因为白宫有时也放出“中立”虚招,以诱使北京上当,难道白宫背后竟是中共么?那蒋介石又说道:“总而言之,凡是高唱中立主义者,便是中共的合作者,对自由世界大大有害!而且我想借此机会,警告日本!”

  众日本记者闻言一怔,磕睡也给吓跑了,听他“警告”道:“日本如果和中共有贸易往来,或者和中立主义者进行经济合作,那就太危险!这危险的程度,甚至可以亡国!”有名记者闻言很不痛快,问道:“有如总统所言,北京非常贫弱,其贫弱的程度,又超过了中国历史上任何一个黑暗时期,而中共杀人之多,根据贵国统计,九年来好像已超过三亿!贵国人口有两种说法,北京的数字是六亿五千万,贵国则坚持四亿五千万,如果是四亿五,那大陆只剩下一亿多;如果是六亿五,也只剩下一半。再说这数字发表在近几年,”那记者透了一口气道:“请问大陆地广人稀,还有什么劳动力?还有什么劲?还有什么东西可供出口贸易?因此相信北京并无能力输出任何东西,即使有些国家和他们贸易,相信也是微不足道,似乎不必视为洪水猛兽,自由世界有的是丰富经验,吃亏的是北京无疑,对这看法总统谅能同意。”

  蒋介石其实并没完全听清楚对方说些什么,因此对这弦外之音也没察觉,反而以为此人完全信任台湾的“统计”,乃有“知遇”之感,喜道:“正是这样,自由世界不能吃亏,也不会吃亏,不过和他们做生意总不是好事。他们买进,我们等于将物质资助他们,他们卖出,我们等于送他金钱,无论如何不是办法,只有封锁,把他活活困死!”

  日本记者莫不暗自好笑,如非亲耳听见,必以为这是一派胡言,蒋介石无论怎样不中用,也不会糟成这个样子,但事实如此,也没什么可以说的。内中便有人问道:“总统对反共如此坚决,全世界恐怕找不到第二个。不过我们这次东南亚所见,好像贵国对反共宣传并不热烈,未知这又是什么缘故?”蒋介石道:“果真是这样吗?这个……这个我一定要查清楚,为什么在东南亚我们没有好好地反共。同时我又想警告日本,”众记者一听又发了怔,见他激动地说:“日本也应该站在反共的立场,参加反共工作才对嘛!”

  蒋介石本在为日本的态度生气,他恨日本政府没学他那样“强硬反共”。于是自然而然流露出来,说道:“我们加强反共,你们也该加强反共,可是根据你们有些报纸所登的新闻,虽然还不能说是为共产党宣传,可是据我看来,无形中简直在为共产党政权张目!而且,日本舆论界还有一件事情使我十分难过,那是对自由中国反共复国、反攻大陆的冷漠!我们既是盟友,为什么对盟友最最重要的大事冷眼旁观?如果你们对我们的反攻大陆能大力支持,那自由中国可以有很大好处?自由中国有很大的好处,也即是对日本有好处,这个道理很简单,希望你们大力支持!”

  蒋介石语调愤激,又道:“如果日本舆论界为共产党政权张目,或者受共产党蒙蔽,那对中日邦交是个很大的损失!因此你们应该公正无私,应该对中日合作反共有信心、有热情、有……”一下子他想不出合适的词句,便道:“有自由世界以反共为主的责任感!”

  众日本记者相顾皱眉,既不甘心挨老蒋一顿无理指责,又难作适当的回敬,冷场片刻,有个记者笑了笑,说道:“总统的意思很好,我们是自由世界一分子,应该为自由中国的反攻帮忙宣传,无奈有很多困难。总统一定知道,贵国在东京的大使馆,时常有稿子送来,但往往难以刊登,总统或许认为这是日本舆论界不大合作的地方,其实这正是日本舆论界非常合作,对自由中国特别帮忙的地方。”蒋介石把一双眼睛鼓得鸡蛋般大,听对方微笑着说:

  “例如,有一年贵大使馆转来了贵宣传部的一篇文章,说的是自由中国反攻在即,如何秣马厉兵等等,我们就没有用。”蒋问:“何以不用?”记者答道:“因为那篇文章说,贵国即将展开反攻,就凭这句话,我们就不能用。因为‘即将’二字的解释,当然不可能指马上、立刻等等,它有一年左右的伸缩性,如果超过一年,甚至两年,那就不是‘即将’了,如果超过三年四年,这两个字甚至会影响报纸的信用,尽管发言人在台湾,但日本读者一定责备报纸胡说八道,不负责任,那以后连任何说法都不相信了。可是,我们这样做却证明我们是对的,想贵国自一九四九年以来,反攻大陆的说法已不知多少次,明年,后年,三年、五年等等不一,请问这对反共有什么好处?”

  蒋介石闻言大怒,却堆下一脸笑道:“反攻大陆,本来是个军事秘密,很难实说,一年两年,三年五年等等,这个没有关系,可是不这么说的话,大陆陷区的中国同胞会大感失望,要知道大陆的中国人在、在、在……”蒋介石“在”了半天,问沈琦道:“有句古诗,什么王师王师的?”沈琦道:“那是‘南望王师又一年,遗民泪尽胡尘里。’”蒋道:“你们听见了?大陆人民就是这样,一年一年地望,如果不反攻、不提反攻,那岂不是不对吗?”众日本记者俱皆失笑,内中有一个便道:“正因如此,我们日本报纸登载这种新闻,无形中在破坏自由中国的信用。”蒋心头一沉,但脸不红,气不喘,故示镇静地说:“那又是什么意思?”那记者道:“最近有一批日本人从中国大陆回日本,他们是战俘,总算回来了。我们也曾问过他们,大陆人民对台湾怎么看法。”他一顿,笑道:“为了中日邦交,以及对蒋总统的尊敬,我不想把他们所说的转告,但有关台湾反攻大陆的说法,他们说大陆人民不但没有什么欢呼欢迎的表示,甚至感到烦躁,为什么台湾还不反攻大陆?”蒋介石喜道:“是吗?我说他们在……在王师嘛!”日本记者笑道:“不,他们认为,如果台湾真的反攻,台湾问题也就解决了,流浪到台湾的人都可以趁这个机会回家乡,共产党是绝对不会杀害他们的,除非不肯放下武器……”蒋介石心头如挨重击,却又发作不得,重重地“嗯”了一声,又听日本记者在说:“不但在大陆,在香港星马一带也一样,因此日本报纸如果在协胁台湾的角度上刊登这些文字,效果很不理想,这一点是可以断定的。相反不登这些文章,倒间接帮了台湾的忙。”又道:“这是实情,总统不要误会。”又道:“我们在联合国反对北京、以及在很多紧要关头和美国、贵国立场一致,这不是反共是什么?”

  蒋介石想想有理,却又受不了那口气,问道:“那么什么样的宣传你们是欢迎的?”记者道:“社会新闻,经济新闻,我们就没有这么多顾虑。”蒋道:“中共方面有些什么团体到日本去,日本也有些团体到大陆,请问你们既是反共,又何必和他们往来呢。”一记者道:“那是外交部的责任。”蒋介石还想追问,沈琦汗毛凛凛,忙强笑道:“今天时间已差不多,如果各位再没什么问题,那改天再说吧。今晚蒋总统将要欢宴你们的总理,到时还请各位作陪。”但蒋介石下不了台又道:“总而言之,我们马上加强在东南亚的反共宣传,希望你们一样,否则我们的合作不能发挥很大的力量,这种损失属于贵我双方。”

  对于日本方面这种反应,蒋介石实在不痛不快,可是又没办法。他不但不敢拉下脸,甚至反而更加巴结,“今后仰仗白本,不亚于美国”,他这么想,于是也就振作一番,下午四时在官邸主持了会谈。

  陈诚、俞鸿钧、张群、叶公超、沈觐鼎等左边坐定,日内阁官房副长官北泽直吉,外务省政务次官井上清一、外务省亚洲局局长中川融,以及崛内谦介等右边坐定,蒋、岸分坐长桌两头。会谈开始,蒋介石道:“今天非常荣幸,日本首相兼外相岸信介先生率领代表团到自由中国访问,并且举行了第一次中日会谈,我们甚感荣幸。这次会谈,就有关两国共同利益事项,以及以亚洲为中心的世界局势问题,广泛交换意见,明天上午十点钟希望能再有一次会谈。”于是双方谦让一阵,蒋道:

  “今天这个会,非常难能可贵,我想就政策问题作原则上的讨论,未知首相有何高见?”岸信介笑着点点头,蒋道:“我想重申反攻大陆,敝国必将收复大陆的决心,并使大陆同胞重获自由的坚定信心,希望贵国站在反共的立场,加强防遏共产主义的侵略。中日唇齿相依,唇亡齿寒,中国如果亡了,日本也不可免,因此希望贵国多做一些反共的事情,多多打击共党,特别是风闻共党有人到贵国活动,贵国也有少数不明事理之人到大陆旅行,甚至双方发表不利自由世界的言论,这使我们感到吃惊,因此,我首先想利用这个机会,重申一下敝国反共复国的决心。”

  岸信介暗忖:“说前往大陆的日本人不明事理,这不是当着和尚骂贼秃吗?你要活,日本也要活,偶或和大陆做点生意,老实说这并非是政府的意思,而是民间广泛的要求,甚至不少官方人员也是如此,连我都不一定管得了,你算老几?”当下笑道:“我们相信蒋总统的信心,有如昨天总统说的,到一九六二年,我们这批人便能在南京参加贵国的盛会,不过在我们来说,有些问题也并不顺利,而是曲曲折折的。对于与大陆贸易问题,官方绝不进行,民间如若进行,官方也不给任何协助,这一点,贵总统可以放心。不过如有几个人这样做了,那也决不能代表日本。要知道当前日本外交,系以联合国为中心,与自由民主国家提携,绝不采取容共或者中立的立场!日本保守党政权决不采取中立立场!”岸信介提高嗓门,叫道:“希望贵国收回大陆,这对贵我两国,好处大大的有!”蒋介石一听,心头那块大石落地,举起两只干瘪的手掌便拍将起来。

  岸信介对正在鼓掌的蒋介石欠身为礼,又道:“我们这次东南亚之行,感到反共前途虽有波折,但前途乐观!也痛感唯有中日两国共同防共,经济提携,才能稳定东南亚的局势。谈到经济提携,听说中日两国为食米问题谈判得并不顺利,希望有所改善,各让一步,生意也就做成了,双方谁也不用坚持,特别我们是自由世界的盟友,对这些小事值不得太什么。台湾的大米不但以销日本为主,台湾的蔗糖和香蕉几乎专销日本一国,由此看来,大米谈判的困难不应该有所发展,这样才可以为台糖台蕉铺平畅销日本的道路,因此兄弟在这里顺便提一提,对于大米问题的歧见,似乎应该适可而止。”

  蒋介石一听暗叫:“厉害!”暗忖台米销日,遭到大大的杀价,如何得了?台米与台糖,乃台湾借以换取外汇的两大支柱,如今要杀米价,来日必杀糖价蕉价,损失可不在小数,焉能“大减价”?便道:“首相言之有理,大米是件小事,犯不着谈到此刻还没结果。我希望有关部门根据国际价格重拟米价,双方也不必纠缠不清,作为今后中日关系密切的第一个好例子。”又对俞鸿钧道:“告诉他们,另外拟个价钱,不赔本就是了,不必赚钱。”

  岸信介闻言暗笑,但闻糖价有国际标准,米价何来这个名堂?也就笑笑。又听蒋介石在说道:“至于反攻大陆这回事,刚才忘记告诉各位,我们成立了一个‘光复大陆设计委员会’,由陈副总统主其事。”岸道:“对,上午离开总统官邸,拜候陈副总统,就是在那个会所中接见我们的。”蒋对陈使了个眼色,陈诚强笑起立,说道:

  “鄙人在今天上午十一点半告诉各位,中国大陆虽陷于中共统治,但自由中国的信心更高,决不动摇!中国有句成语说:‘预则立,不预则废’。光复大陆设计委员会的一千八百多名设计委员,就是为了‘预则立’而作准备工作!因此贵国大可放心,自由中国非反攻不可,兄弟恭为这个会的主任委员,自有信心向各位报告这个会的工作。”

  列位看官,说也好笑,陈诚这个“光复大陆设计委员会主任委员”,不管他卖了些什么货色,但在会址接见岸信介等人,当然是在有所表示的,可是一九六五年陈诚死去,在讣文、新闻之中,竟无一字涉及这个“会”,有人认为这个会已先陈诚而亡,因此陈诚死时也用不上了,这是闲话,按下不提。

  那岸信介又道:“今天上午,我曾对陈副总统说:这次我第一次能抽空到东南亚各国访问,在台湾所感到的中日亲善友谊,真使我有‘回到家里来了’的感觉。”蒋介石闻言一惊,暗付,“此话怎讲?你是日本首相,台湾曾遭日本统治五十一年之久,如今你到台湾,却说像回家一样,岂不是当面骂人?”又听他在说:“中日亲善合作,在经济上协同发展,对亚洲以至世界和平,是一个重要的因素,我此行感到最深刻的,就是这一点。”

  陈诚也就帮腔道:“首相之言有理,兄弟也有同感,希望两国共同努力,而在中国大陆光复之后,在未来建设工作中,中国特别需要美国和日本的合作,希望就在此时此地,打好更加稳固的基础。”

  于是岸信介又“合作”长、“亲善”短扯了一阵,末了说道:“敝团这次访华,承蒙贵国热烈欢迎,衷心感激,因为敝团想到圆山忠烈祠向贵国先烈献花致敬,之后又要参加叶外长在中山堂举行的酒会,晚上又要出席蒋大总统的宴会,敝人建议这次会谈到此为止,好在明天还有向总统请教的机会。”于是散会,当夜蒋介石当真在宴席上举杯“敬祝日本昭和天皇政躬康泰”,这使岸信介好不开怀!

  话说第二天一早,陈诚来了个别开生面的应酬,请八名日本议员“共进早餐”,恨不得提出“皇军剿共”的要求。那蒋介石确也有此同感,四日上午十时第四次会见岸信介时,心头总想说:“那几年重庆、东京、南京三方面出动百万大军,在中国几路反共,何等痛快,今天情形较那年更是险恶,不知道能不能组织一支强大的军队,直捣北京?”他当然不便出之于口,只能堆下一脸笑,希望他不久后再度到台北来,岸信介告辞道:“那是一定的了,总统对敝团如此盛大招待,教人难以忘怀,总统如能抽出身体,希望和夫人也能到日本走走。”

  蒋介石暗忖:“我才不想到日本出乖露丑。”也就谢了,干是岸信介顺便告辞,回寓所休息片刻,出席“行政院长”俞鸿钧在台北宾馆为他举行的宴会。

  那台北宾馆本是日本“台湾总督”的官邸,紧挨“总统府”,岸信介等鱼贯而入,心中舒坦,感到总有一日,这位首相将会率领一个什么团体,到台北宾馆接受变相的“台湾总督”的招待。到得大厅,只见黑压压坐了一大片,无非是双方高级官员,也懒得一一握手。寒暄既毕,俞鸿钧掏出一叠稿子,他的致词便告开始。

  只听见OK俞说了声:“岸信介总理大臣阁下,各位贵宾,各位先生”之后,也就像扭开了水喉,一段一段读了过去,既无“名言”,也无“警句”,岸信介低声对秘书说道:“总以为今日台北人材济济,想不到还不如以前,拿这一类人物当行政院长,蒋先生怎么连这个官儿也派不出像样的来?”那秘书也低声道:“OK俞买起军火来,却合蒋先生的胃口哩!”两人听OK俞在说:“今天自由世界面临共产侵略的普遍威胁,”岸信介精神一振,听他把美国“兴趣”的地方说成:“尤以东南亚所受的威胁更为严重”,听他把美国大流口水、却无办法的地方说成:“中国是首先遭受侵略牺牲的国家,韩、越二国也深受其害”,而谈到“白色天皇”所统治、举国人民盼新生的日本,则指为“自然成了国际共产主义觊觎争取的目标。”……

  岸信介对OK俞的印象稍为改变,低声对秘书道:“OK俞确有OK的地方,你瞧他完全站在美国立场说话,我们也该学学。”秘书称是,听俞鸿钧又在说:“在加强中日合作中,我们必须正视若干实际问题。就经济关系言,我们认为今后扩大两国贸易,只要双方诚意推动,不但大有可能,抑且确有需要。中国正在加紧经济建设,开发资源,需要向日本购买大量物资和工业设备,日本投资及技术合作,也受欢迎。此外东南亚一带华侨,与自由中国的贸易联系,也正在逐渐加强之中。”那秘书低声笑道:“这正是当面扯谎了,我们在东南亚一路走来,只听见华侨不肯汇钱到台湾的故事,连蒋宋孔陈的皇亲国戚都不于,怎能使一般华侨投资?”又听OK俞在说:“透过广大的华侨活动,中日合作扩展对东南亚的贸易,确有光明前途!我们深信,一旦中国大陆光复,中国市场之对于日本,将较过去任何时期更具意义。……中国大陆如未能恢复普通商业市场,对日本实无利益可图……”那秘书在桌上画了个“?”,低声说道:“OK俞的引诱力倒是不小,简直在说,反攻大陆如能成功,中国大陆该是日本货的天下了,我们很欣赏他的这句话,即使是一张永不兑现的支票,但拿在手里也怪有趣的。”岸信介扬扬两道眉毛,说:“听! ”于是又闻OK俞在说了一大堆“中日合作长”、“中日合作短”之后,岸信介也致词道:

  “这次鄙人访华,蒙贵国朝野热诚欢迎,非常感激,这次本人访问东南亚各国时、感到今日亚洲,各民族在维护世界和平与提高人类文化上所负的使命很大!”

  岸信介又道:“而这种重大使命,需要各民族坚持他应有的自由,挺身而建设自己的国家,始能达到目的。同时尤其使本人深刻感到的是:尊重自由的各民族之间,应该团结一致,与内外的破坏势力斗争,并建立有无相通的经济合作体制,才能确保亚洲的自由繁荣,这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陈诚暗忖:“岸信介俨然以东南亚领导的面貌出现了。”又听他在说:“诚如大家所知,日本一向希望以联合国为中心,进一步与世界的自由民主各国相互提携,以期对世界和平和人类福祉上有所贡献。亚洲在精神文明上虽然较之西欧有过而无不及,可是遗憾的是,在近代物质文明上,对于西欧一直站在被动的立场,但本人相信,现在亚洲各民族所处地位,是要在他古老的文化基础上,急于他自己本身的建设而为人类进步有积极的贡献!”

  叶公超低声对身边的同事道:“听他的口气,岸信介背后那根‘美国制’的根子,撑得好像很硬,很牢。”又听他在说:“贵我两国国民,在经济上、文化上所有的亲密关系,从历史上看来是实有其必然性的。贵国在亚洲各民族之中,已有四千年辉煌的文化传统,而贵我两国之间,也有一千几百年的文化联系,可谓有同文同种的关系。”

  众国民党官员闻言苦笑,“同文同种”、“共同反共”等等,实在听得耳朵起茧,但还得听下去道:“本人听到贵国在推进经济建设,需要外间的协助并不在少。日本由于战后十年的努力,在经济重建上获得相当进步,本人相信能够供应贵国之需要,今后当更进一步地彼此经济合作……”

  众国民党官员都在暗自叹气;“首相出马谈生意,看来今后如果美援来得慢,也非如此不可了,但是台湾情况特殊,日本曾经统治五十一年之久,‘工业日本,农业台湾’的殖民地经济体系如果再现,且不提当地对政府的观感,我们这批人的脸,又将置于何地?”

  且不提OK俞那餐其实并不怎么“欢”的“欢宴”,却说老蒋为了表示“今后仰仗大力”,来了个第四次的延见,双方坐定,扯了一阵,无非是互相表示“中日亲善、经济提携”,蒋道:“这次晤谈,有件事情请阁下有所表示,助我一臂。”岸道:“请道其详。”蒋对叶公超道:“叶部长不妨告诉首相。”叶道:“乃是英国单方面决定对共产党大陆放宽禁运一事,关系重大,影响极大,贵我两国,似应有所表示。”

  岸道:“英国追随美国,自己没有主见,他胆敢单独行动,美国非常不满,一路之上,本人已听到不少说法,为了自由世界的利益,我们对英国理当抨击!今天下午本人离开这里之前,除贵我双方发表联合公报外,也曾考虑到发表一项书面谈话。”蒋喜道:“大大的好!”岸信介当场要秘书拟稿,说道,“自由世界的利益,不该为英国破坏!单独放宽对中共的禁运,具见伦敦的近视,我们应该有话好说。”蒋道:“首相如有谈话,还有一个好处,那是使日本的浅薄之徒,断了对中共贸易的痴心妄想!”

  岸信介闻言苦笑,暗付姜是老的辣,人是老的滑,蒋介石对日本很多不满,内中之一便是日本朝野对新中国“互通有无”的希望,这希望在岸自己来说并不赞成,“日本的出路在美国”,但国内巨大的力量又非走上这条路不可,岸信介感到难堪,但蒋介石却想“巩固”他这分难堪,要他坚决反共、坚决不与北京贸易,双方在“共同利益”上确有不同的处境,但又不能不如此这般,有口难言,也只得捏着鼻子“反共”。半小时后秘书已将他的谈话草稿送到,岸便默念道:

  “际兹离开贵国将要返国之时,都人对于此次访问之中,承蒙各界隆情高谊与热烈欢迎,谨表深厚之谢意。……日本正图调解美英之间对于中共大陆禁运问题之歧见,纵使此举未能见效,日本亦绝不步英国后尘而放宽禁运。……对于英国片面放宽对中共禁运政策,本人深感遗憾,……各民主国家的步调一致,乃维护世界和平的基础之一,而在对中共贸易限制咨商委员会中,如自由民主国家之间步调一致遭受破坏时,对于世界和平将有不良影响。日本既标榜与自由民主国家采取同一步调为基本原则,绝不采取破坏此种步调之行动,决努力协调美英间之意见。

  “至于有关亚洲联合反共问题,本人希望亚洲各国能够联合反共,东南亚各国对共产主义所采态度,却不一致。”

  岸信介看下去道:“但为了打击共产主义,亚洲各国必须以谋求自由与繁荣为基础,然后亚洲始可得到和平。”岸信介沉吟一阵,命秘书修饰措辞,接着俞鸿钧将“联合公报”稿子与他过目。短短几行,俱皆彼此捧场字句,空空洞洞,无非互相擦粉罢了,但文中再三强调联合国,好似没有了这个东西,台、日这对“欢喜冤家”就啥都没了。

  有话则长,无话即短,话说岸信介等一行结束了威风凛凛的“访华”,于四日下午乘机返日。只差蒋介石亲自送他,可怜汽车成串,又不知道报销了多少加仑汽油。到得松山机场,再由OK俞陪他检阅三军仪仗队,这项伺候节目相当卖力,但犹嫌不够,继记者招待会宣读声明之后,再来个“军方隆重军礼相送”,这还不够,再派空军F八六喷射战斗机十二架护送了一阵,蒋介石自己也感到岸信介访台两天,人家疲劳与否不得而知,但他可是累得够呛,四次延见,把他折腾得像头什么一样,至少休养十日,才能恢复正常。

  自以为这次迎岸小心翼翼,绝无差错,蒋介石问张群道:“岸相这次访华,我们对他的招待,还过得去么?”张群忙不迭赞叹道:“这没说的,要多好有多好,今天上午岸相拜访总统之后出来,曾与我浏览阳明山,对‘草山’之改‘阳明山’,‘新高山’之改‘玉山’,他非常佩服!对于我们的招待,他说如果有缺点的话,那就是太好,使他不安。”蒋闻言大慰,笑道:“只要没有使他不方便、不舒服的地方,那就算了。不过你和他浏览山景,回到台北宾馆之后,有几名国大代表前去找他,还提出了双方采取团结反共步骤等等的备忘录,他有什么意见?”

  张群道:“这个意外的拜会,使他十分高兴。找他的五名代表,都是非常忠贞的代表,但岸相对他们的谈话,圈子兜了不少。不是说对于五名代表所提意见已获谅解,便是说他此行对双方合作有很大意义,并且强调日本对于维护亚洲自由与世界和平已具有深刻认识,五个人感到有点失望,但我事后劝他们不必如此,因为这些意见并非出诸于他们的手笔……”蒋道:“你把那份东西给我看看。”张群又为他找来一份“备忘录”,老蒋戴上老花眼镜,见上面噜噜苏苏写道:

  “中日两国有关问题的意见——”蒋忙问:“岸相真的都看过了?”

  张群道:“他当场就翻看了几页。”蒋道:“有何意见?”张道:“说是上了飞机再仔细看。”蒋道:“那倒是真的,他没时间。”又道:“你把内容扼要说给我听,看有没有遗漏。”张道:“这是我们自己的意见,国大代表照做了,备忘录说的是:一、再度提醒岸内阁绝不与北平来往。二、强调日本反共做法不够。三、强调一切惟联合国是赖,而中日两国都是联合国中的会员国。四、北平服从苏俄,苏俄志在统治全世界,日本千万不要上当。五、中日贸易协定要做到圆满成功。六、长期经济合作非常重要。七、文化交流有待进一步协商。八、反对英国单独放宽对北平的禁运政策,日本应该抨击伦敦,中日呼吁加强禁运扼死北平!日本更应严格执行禁运政策!”

  蒋介石强笑道:“你看如何?日本会这样做么?”张群也苦笑道:“今天他和我在阳明山散步的时候,曾经有过暗示。”蒋道:“什么暗示?”张道:“我们正在看花,岸相忽然对我说:‘有些事情很是为难,而且也太微妙。譬如贸易,日本当然坚持禁运,打击共党,我岸信介和蒋介石一样,难道还想和北平做买卖不成?可是真难说哪,今天日本对共党做买卖的兴趣简直大到出奇,不但民间这样想,商人这样做,甚至政府之中,乃至天皇陛下,对这件事情无论怎样没有兴趣,也不便公开反对,因为一旦公开反对,就像你们唱京戏的在台上唱错了一句腔,台下就会喝倒彩,甚至茶杯也会飞上台来!这情形实在大严重,因此我这个内阁苦衷也多。万一日本没办法不和共党贸易,请你对蒋总统解释解释我们的苦衷。你可以对他说,日本对共贸易关系重大,很多具体的事情谅必他也明白,他老先生是个日本通。但是日本政府万一同意民间这么做,老实说也为的是自由世界,因为一旦反对,与民间正式决裂,甚至内部正式决裂,可以理解是谁来组阁?到那时别说禁不住与共党贸易,甚至在联合国支持台湾或者北平都难说,而今天的日本是支持蒋总统的,为了这个理由,蒋总统对这件事也该放开点,因为这样做既巩固了我的内阁,也保全了蒋总统在联合国的利益。’”

  蒋介石一听软了半截,咬牙道:“我知道会有这种情形的,但见他当面斩钉截铁,以为局面可以改善,想不到岸信介真的放了马后炮,好不气恼人也!”

  张群劝道:“当时我也对他表示过了。我说:自由中国对日本很多问题感到失望,但对岸内阁却寄予无穷希望!如果岸内阁也无法禁止日本与北平通商,那这种失望之情,以及严重后果,简直不能想象!”蒋急道:“他怎么说?”张道:“他悄悄地对我讲:‘真的是为了自由中国与日本的共同利益!’岸信介十分郑重地说:‘如果断然禁止这个贸易,那我可以告诉阁下;我这个内阁站不住!任何人组阁反对对共贸易也同样站不住!老实说天皇也没办法,美国大使馆也一样干瞪眼!因此,与其撕下面孔下不了台,使日本发生重大的事故,影响了自由世界在联合国中的地位,还不如睁一眼闭一眼算了。这样做不但没有损失,相反还有好处。那就是中日双方的领导机构他位可以不变,联合国中自由中国的席位依旧!’”

  蒋介石咬牙切齿道:“有这么严重?”张群道:“他说他是这么看法的,他希望我们能够谅解。同时认识到这样做不但不是为了共产党的利益,相反的乃是为了自由世界的利益。”

  蒋介石激愤懊恼,莫可言宣,越想越气,却又明白过来,但又难以忍受,恨恨地趁张群道:“对于中日贸易等等谈判,告诉他们,要据理力争,不可让步!反正他们会在大陆讨便宜!”一忽儿又说:“你再想一想,对日贸易的谈判该用什么分寸?我有点心烦意乱,你作主便是。”一忽儿却又说:“岳军哪!我不大相信算命,可又不能不相信这几年一连串的倒霉!岸信介的话,替他想想,也有点道理,可是他就不替我们想了。”蒋介石脸色变青,腰以下忽地剧列作痛,又不想在客人面前呈显老态,当下黄豆似的汗珠自额角流将下来,张群吃惊道:“总统额上的汗……”蒋道:“没什么,我只是为局势着急。别的地方不去提它,日本应该没有问题,但是照样有问题,不但有问题,而且有大问题,你叫我怎么不着急呢!”张群唯唯,这根老油条忙不迭劝他休息,立刻告辞。

  蒋经国这当儿匆匆入室,正想报告乃父有关岸信介的一些事情,却见乃父脸色惨白,躺在软椅上喘息,惊问其故,蒋介石凄然道:“我还死不得,不碍事。”蒋经国忙召“御医”前来,折腾一阵,说是无碍,却把小蒋拉到一边,低声说道:“总统有病,病情不轻。”。小蒋急问:“病在何处?是否先一阵闹过的肾病?”医生道:“这比肾病要多花点治疗时间,为今之计,请你告诉总统,希望好好地进行一次检查。”

  小蒋便在安慰之余,对老蒋道:“今年阿爸还没有好好地检查身体,好在客人已走,不如趁此机会,找几个专家来检查检查。”老蒋道:“我没有病,用不着检查。”小蒋道:“阿爸自己劝人家要时常检查身体,不管有病没病,查一查总是好的。”老蒋强笑道:“既然如此,那就查一查吧。不过我还是老样子,如果真的有病,一不到美国治疗,二不找美国医生。”’小蒋也强笑道:“那当然,那当然。”于是召集“御医”,为乃父的检查与治疗作了妥善的安排,即日进行,随侍左右,寸步不离。老蒋如有三长两短,小蒋羽毛未丰,到那时“传副传子”之争自必告一段落,“传副”无疑。那他处境困窘,难以形容,而潜伏着的危机也必表面化,如何应付,实无把握,小蒋每一念及,不寒而栗。

  而躺在病床上的蒋介石,也是忧心忡忡,难以言传。如果飞美治疗,或者延请美国医生前来,两者美方必予合作,但自己那条老命能否确保?却是难说。老蒋明白,他对美国是言听计从,但失却大陆,退居台湾以后,那个“中美友好”的面具依旧,但实际情形如何,老蒋如寒冬饮冰水,滴滴记在心。在平时已怕“暴动”、“政变”,祸起萧墙,有病时如找美方治疗,岂非“送货上门”?在他几十年的经历中,这种“因病而死”的例子太多,蒋方震病牙,一个日本牙医为他治疗,病人真的不但永远不会牙痛,甚至永远不会感到痛苦:死了。此外尚有张三李四好多例子,只因蒋方震是他“本家”,因此老蒋印象最深。他知道:如果找美医治病,他必然受到罕见的招待或侍候,同时也很可能受到隆重的哀悼与追思,说不定在华盛顿还会为他树一个铜像,但这些他并不稀罕,他爱他的老命,远胜于白宫把他弄死之后的“殊荣”。

  台北“荣民医院”警卫森严,自院长以下数十名医护人员紧张万状。蒋介石问儿子:“岸信介回到日本之后,说了些什么?”蒋经国苦笑道:“还不错,他说绝对不承认北平,绝对拥护中华民国,绝对反对北平出席联合国,绝对拥护自由中国出席联合国。”一口气四个“绝对”,反而说得老蒋心头不安,便问:“对于禁运问题,他又是什么态度?”他见儿子犹豫不答,便又说道:“我早有所闻,事已至此,用不着瞒我,我气不死的,娘希匹乱糟糟的一堆,我还死不得,你有一是一,有二是二,说给我听吧。”又道:“你要用他的口气说,别再瞒我。”

  小蒋唯唯,见护士业已离去,便道:“岸信介回到日本之后,大批记者找他,他就发表公开谈话,强调在政治上他绝不考虑承认北平政权,但从经济规点而论,为了东南亚各国间的繁荣,他不反对促进对中共的经济关系。他说他之所以不承认北平,因为日本和中华民国保持着外交关系。”

  老蒋道:“还说些什么?”小蒋道:“日本记者问他:在台北时是否和蒋总统谈到了这一点?岸信介说是日本自然应有道德上的义务、并且遵守这种义务。因为蒋总统在太平洋战争之后,对于日本采取了宽大的待遇。”老蒋冷笑道:“道德?岸信介公开主张与我的死对头通商,还谈什么道德?”又道:“还说些什么?”小蒋道:“岸信介对日本记者说:‘自由中国处境艰苦,但蒋总统仍有反攻大陆,光复大陆的决心。’于是有人问到他关于两个中国的问题,岸信介说:对于中共问题,应该有两个观点,那就是政治的和经济的不同观点。每一个国家由于它迄今还在遵循的不同政策,因此便有了不同的立场,这是一件非常自然的事情。岸信介又说,但是对于中华民国,日本和其他国家之间有一种不同的处境,因为日本曾对中国作战,并且在战后和那个政府缔结和约,不管日本朝野对中国问题有什么不同看法,但岸内阁认为台北的自由中国才是合法的中国政府。可是岸信介又说:从经济角度来考虑,他不反对促进和中共的经济交流,俾导使东南亚国家之间的繁荣。他表示:自己是一个坚决反共的人,日本保守党的反共立场也是一向很明确,他以为反对派的社会党也是如此,社会党并不亲共而是反共!”

  老蒋苦笑道:“他们开口不谈两个中国,闭口反对两个中国,可是政治上承认我们,经济上‘承认’北平,这不是两个中国是什么?儿呵,长此以往,吃亏的是台湾,我们要死无葬身之地哪!”小蒋劝了一阵,又说:“有人问岸信介,他在台北所发表的反共声明,就日本和北平的关系来说,是否不至于使他感到非常尴尬?岸信介回答说,他和蒋总统谈话时,他只解释日本迄目前为止的态度,他否认在台北曾特别声明反共立场或者是加强了他的反共态度。”老蒋一听两眼发白。

  一忽儿老蒋又瞪眼道:“儿呵,你瞧,人心险恶,莫过于此,岸信介在这里,口口声声加强反共。不但在台北要加强反共,在日本要加紧反共,而且要我们双方在东南亚各地加强反共!言犹在耳,墨迹未干,娘希匹他可又否认了呵!”小蒋劝道:“看来,也是他的不得已处,他在这里说的反共确乎是肺腑之言,他的反对承认北平,反对北平出席联合国也是真的。”老蒋捶床道:“那你不能赖,当着记者否认,你说丢多大的脸!”小蒋再劝道:“就是丢脸,也不过是丢他的脸,和我们没有关系。”老蒋急道:“你长得那么大,怎么连这一点都弄不清楚?他不敢说在台北曾经特别说明反共立场或者加强反共态度,那是他的临阵脱逃,示人以弱,不行哪不行哪……”

  又过了一阵,蒋介石要喝水,喝过了水,再问道:“还放了些什么屁?”小蒋道:“岸信介说,在他出国期间,日本政府对于放宽对中共禁运一事,而在英美之间从事调解的决定,表示支持。”老蒋一怔,问:“支持什么?”小蒋道:“消息说,岸信介拒绝透露,这个调解工作将如何具体进行。”老蒋听罢又捶床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还不是和英国一样的货色!”

  老蒋再问:“还有呢?”小蒋嗫嚅而言道:“没有了。”老蒋有气道:“我告诉你,我还不会死,还不能死,无论什么事都气我不死,没关系,你说吧,说个完,原原本本说出来,也好让我想想主意!”小蒋在床前坐久了,双腿酸麻,移动了一下身子说道:“岸信介又说,虽然日本曾经主张放宽对北平的贸易限制,但是不愿意作任何足以破坏自由国家团结的事。在这一观点上,他对英国在对中共贸易限制咨询委员会会议中所采取的立场,表示了遗憾。”

  老蒋“哼”了一声道:“遗什么憾?”小蒋又道:“消息到此为止,岸信介最后强调他这次东南亚之行收到很大的效果,对他将来到华府的晤谈有很大的好处。”老蒋凄然道:“什么好处?还不是出卖我姓蒋的这个老朋友!”小蒋眼看不对,马上笑道:“阿爸,岸信介是有他的困难,我看不要紧的。另外有个好消息,那是全球性的反共会议,将在今年十月间召开,到那时情形必然大变。”蒋介石皱眉道:“谁说的?”小蒋道:“亚盟的谷正纲,刚刚从美国回来,说全世界都在反共,因此今年十月间台北开一次反共大会,对自由世界有莫大裨益!”

  老蒋闻言,一言未发,双目紧闭,长长地透了口气,作假寐状。

  那小蒋浑身酸软,出得医院,就在附近休息,还没坐定,手下已有电话报告,说艾森豪威尔对台北“五·二四”事件有一个正式的谈话,小蒋一听忙不迭要侍从室详细呈报,叹一口气驱车俞鸿钧处,只见叶公超等人已在那里谈些什么。OK俞迎得小蒋,眉开眼笑道:“天大的事,也已风平浪静了。”小蒋心头有如巨石落地,问道:“他怎么说?”

  叶公超道:“真是好消息,艾森豪威尔总统今天一早在白宫发表谈话,认为某些国家主张对中共贸易禁运,应严于对苏俄欧洲集团输出的意见是对的,对中共贸易,他看不出对西方有多大的利益。”小蒋道:“他对谁说的?”叶公超道:“他是在白宫记者招待会上检讨禁运的得失,以及应不应该禁运下去,结论是美国绝对保持完全禁运!”小蒋道:“这个好,对于岸信介又是一巴掌!可是听说艾森豪威尔又谈到了台北事件?”

  OK俞道:“是呵,他说这次事件绝不影响中美邦交,但是他也强调在这次事件中,背后似乎具有相当组织的情形,然而这些他都不计较了。他又说,美国并无任何人建议因为台北事件而对中国政府的态度应该有所改变。他更表示:蒋总统所表示的遗憾,道歉,戒严等等,反应很快,言外之意是处理得很好。”

  小蒋透了口气道:“此外还有些什么?”叶公超道:“英国单独行动,对中共放宽禁运之后。巴黎今天有一个会专门研究这个问题。那是负责执行禁运令的十五国对中共贸易委员会。”小蒋道:“谁主持?”叶道:“美国。美国认为非研究不可,而法国在会上所提建议,使人担心。”蒋问:“法国怎么提?”叶道:‘法国建议取消目前这个禁运组织,另外弄一个新的。法国认为英国既已单独行动,那个组织事实上已不存在。”小蒋惊道:“通过没有?”叶道:“美国领头反对,也就没有通过。美国认为英国单独行动是一件事,但是其他各国应该继续禁运,那又是一件事。”

  OK俞哭丧着脸道:“话虽如此,法国动态可疑,其他国家到底在怎么想,也教人不能放心。因为那个禁运组织又决定下星期在巴黎再开一次会,而所商量的主要问题乃是辩论建立对中共输出物资的新配额制度问题。这就说明了一个问题,他们大家都想和中共做生意,不过英国表现得厉害些,他什么也不管,单独行动了!看透了美国无可奈何,于是法国眼红,其他十几个会员国心动,老实说,美国到底是否造得起‘贞节牌坊’,我有点怀疑。”

  叶公超踱到二人沙发之前,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道:“英国单独放宽禁运一事,看来美国很是苦恼。”蒋道:“有些什么消息?”叶道:“有人促使国会对英国施行‘贝特尔法’。”小蒋道:“什么法?”叶道:“Batile Act,贝特尔法案,是美国几年前通过的一项法案,规定凡是拿战略物资资敌的国家,就不能获得美援,之后又授权总统,可酌量情势,予以例外处理。”小蒋凄然一笑道:“如此说来,英国这样做,就可以获得艾森豪威尔的特许,仍然获得美援。”又问:“谁在作此呼吁?”

  叶公超道:“刚才到的消息,说美国众院外交委员会开会,众议员史密斯建议美国必须再检讨对英国的输出,俾能阻止英国机器工具以及其他战略物资再运中国大陆。另一名众议员葛罗斯敦,他从事报纸编辑工作多年,也在会上主张促使国会对英国实行‘贝特尔法’,因为它对中共执行了新的贸易政策。他在众院发表演说,指摘英国认为实际撕毁一切防止战略物资运往中共地区的障碍,是适当的。葛罗斯敦又回忆,伦敦方面在不久之前,发表过一个声明,说英商不久将进入苏境,在那里设立一个在美国以外规模最大的树胶制品工厂。他认为在英国以发动战争所必需的战略物资援助中国大陆和苏联之时,美国绝对不应该继续补助英国。”

  小蒋摇头道:“我对他们这种做法,并不感到兴趣,说起来头头是道,比我们还慷慨激昂,就像岸信介一样,有几次谈话,无论反共态度的坚决,以及对禁运的拥护,简直是到了至矣尽矣、无以复加的地步,可是一回到日本,嘿,放他的屁!”

  OK俞与乔治·叶相视苦笑,叶道:“不过话也得说回来,这两天美、日之间的关系,就像台北‘五·二四’事件前夕,双方紧张得很哩!一个美国人犯了罪,并没有像雷诺一样由他们的军事法庭审理,而是日本法院办理,好像快判案了,因此据说岸信介不想多留一天,赶了回去,与这件事大有关系,日美双方都不希望有第二个‘五·二四’事件在东京出现。”

  小蒋道:“你们二位责任重大,对台北风波自始至终看在眼里,我们有那一点不对呢?人给打死了,法庭,由他们临时开设,够了吧?我们还有什么和他们争的?老实说,判凶手坐牢几年或者几个月,就多多少少可以平一平我们的气,好家伙,结果是无罪释放,我相信凡有人性者,对这则判决都难以接受。”

  蒋介石对这件事情兴趣更大,要叶公超将此案详细报告。叶公超便在病榻之前,讲故事似地对他说:“这件事发生很久,美国驻日军人季诺特,他的身份和雷诺差不多,可以当他是个士兵,也可以说他是个美国的军事专家。他在东京犯了罪:杀死了一个日本人,犯罪的时间是在他‘非值班时间’中,。因此日本方面根据美军在日地位协定,坚持要由日本法庭审讯。美国气坏了,今天的消息说,美国的国会议员在极大的愤怒之中,季诺特的亲属也在四出求救,全美国和全日本,都在注意该案的发展。”老蒋脸上掠过一丝苦笑,说:“跟刘案差不多。”

  叶公超道:“一点不错,跟刘案差不多,因此,美方决不肯吃亏,今天华盛顿的消息又说:白宫官员已经对国会议员作了保证,说是将从日本法庭方面获得‘完全公正’的审判。国会议员要求废止美国与日本所签订的这个协定,但官方已经拒绝。”

  蒋介石道:“艾森豪威尔有没有出面?”叶道:“也出面了,他今天一早发表谈话,认为此案既由日方审讯,如果发生不公平的事情,美国就要采取外交行动。同时他又拼命赞誉日本法庭,说日本最合作。日本政府曾经控告过一万四千名美国人,当然这些人都是驻在日本的,他们被控的罪名是违犯日本法律,但是日本当局非常友好,在这些被告中,倒有一万三千六百四十二人,自动移解美国当局审讯。而由日本政府自己审讯的美国人,只有三百五十八名。”

  “日本还不错嘛,能自己审判三百五十八名,”老蒋喃喃地说:“娘希匹我们一个也不成!”又问:“之后如何?”叶公超道:“五月廿四那天台北发生风潮之后,我曾在立法院做了一个报告,说美国与日本和北大西洋公约国家之间,所订美国驻军地位协定。关于法权问题都是采用所谓双重法权的原则。也即是说,理论上双方都有管辖之权。但某些案件一方的管辖权优于另一方时,双方都有权逐案要求对方放弃管辖权。通常美国政府如就某一案要求驻在国放弃法权,驻在国除非有恃殊原因,大多同意放弃。这次季诺恃案,或许美方会请日方放弃。”

  老蒋皱眉道:“那我们就没有这一套了?”叶公超道:“中美之间,过去因为美国在台湾并无驻军,所以一直无所谓美军地位协定。民国四十年我国接受美援时。双方曾有换文,说‘美军顾问团人员,在对中国政府之关系上,构成美国大使馆之一部分。’”

  老蒋闻言叹了口气。叶公超道:“就因为这几句话,变成了美国驻华军援顾问团人员享受外交人员豁免权的根据。然而此事与‘驻军’是截然两回事,而军援顾问团享受与大使馆同等待遇的办法,并非独在中国如此,其他接收美国军援顾问团的国家如西班牙、伊朗等等也莫不如此。美国在日本另有顾问团,其人员也认作美使馆人员。”

  老蒋道:“究竟有无办法改善?”叶道:“我们是在动脑筋。中美两国根据一九五四年中美共同防御条约规定,一年半以来就在谈判关于因协防来台的美国驻军人员地位的协定,因为对于法权问题,我方坚持若干主张,因此一直没有达成协议。”老蒋道:“这个我知道,总之,这个地位问题,你们一定要继续根据现行一般国际惯例来办理。”叶公超唯唯,暗付美国就不喜欢“一般”而要“特殊”,如此交涉,未知那一年才能谈妥。

  第二天众人又去医院,OK俞道:“此事在美国已经引起很大的风波。”蒋道:“像台北一样?”俞道:“那还没有,只是今天又有两名美国参议员,要求废弃美日驻军协定,以免给予日本法庭以审讯美国驻日兵员‘于非值班期间’所犯罪行之权。同时还有不少众议员和那两人会同要求检讨杜勒斯国务卿和国防部长威尔逊所宣布的将季诺特案移送日人法庭,作为过失杀人罪受审的决定。”

  老蒋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道;“杀了人,犯了案,还要这样神气活现,老实说任何国家都受不了,我们算是客气的了,不知道日本吃得消吃不消?你们有机会,该和他们说说。”众人唯唯,暗忖:“你都不敢正面开口,我们更无法矣!”于是在一片附和声之后,俞鸿钧又道:“美国众议院外交委员会主席高教,已定期开会听取证词,借以调查季诺特案,考虑修改或取消与日本所商定的‘军队地位’协定的要求。对这件事最起劲的众议员鲍斯,曾经多次领导为取消这个协定而努力抨击,今天上午他又指控杜勒斯和威尔逊两人,使这个二十一岁的美国兵士,竟为日本的民族主义而牺牲,甚至说日本也反美。”

  老蒋急道:“鲍斯怎么说?”俞道:_“他说:日本法庭并未提供被告以保护,这是美国人认为公正审问所必要的,就此案而言,由于日本人激昂的情绪,季诺特甚至陷于更大的危险,此案发展以来,日本方面显然已在反美!”老蒋透过一口气来道:“难怪岸信介忙着回去。”

  如此又过得一日,老蒋检查完毕,已无留院必要,但腰部痛楚,仍未稍减,只得在家治疗。他对季诺特案兴趣极大,吩咐俞鸿钧道:“如有消息,迅速告我。”俞唯唯。蒋道:“这种案子,在日本便可以开审,在这里就没有还价,你说说,这叫做什么盟邦、叫做什么友好?叫做什么共同反共?”俞强笑道:“这实在过分了点,分明自己错了,应该一方面约束部下,一方面抚恤道歉,。这才可以快刀切豆腐,来个两面光!现在可是适得其反,岂非自乱阵脚么?”又道:“白宫中人,都在为凶手发言,甚至不惜这个、不惜那个的,实在不是办法。参院加利福尼亚州共和党领袖诺兰和艾森威豪尔会商之后,今天说共和党国会领袖,已接受政府的决定,认为大家面对日本这个困难问题,政府的决定符合美国外交政策的处理,也符合美国国防的需要。在这种情况下,意味着对日强硬,是美国唯一可行的办法了。”

  老蒋道:“日本看来会接受的,美援嘛,有什么法子?”OK俞道:“正因为这样,美国的态度总有点教人不大舒服。譬如说,凶手季诺特是伊利诺斯州渥太华人,今天的渥太华,正在掀起一股反日之风,他们反对日本法庭审季诺特,忘记了季诺特他确乎在东京附近一个靶场上玩耍的时候,发现有一个日本老妇人正在靶场拾取废弹壳之时,从背后开枪把她打死的事实。”

  老蒋道:“他以为人命也可以寻开心的,像刘自然,咳,真气死人!”OK俞道:“我们和美国是好朋友,对他们这种做法既看不过,又没法子,实在着急!正因如此,美国人也变了样,譬如季诺特的哥哥路易士,在渥太华当机械士,今天他也发表谈话,居然这样说:‘我们的政府已把我的弟弟出卖了,’实在说不过吉。”老蒋失笑道:“你也太什么了,美国政府如果对兵士不这样放纵袒护,谁还愿意替他们到全世界当炮灰去?”又叮嘱道:“在我们心里,希望日本的这一次审案能比台北事件还大,让白宫也能想想:为什么你付了美元、可还要挨打?不过在表面上,你告诉他们办报的,我们关于这宗案子,在字面上一定要帮美国的忙i相信岸信介不会多说半句话,因为他在放宽禁运问题上,和我们的态度相差太远!”

  OK俞唯唯,又道:“东京来信说,岸信介这次访问东南亚回去,一到东京,第二天就闹消化不良,相当严重。”

  蒋介石失笑道:“他也病啦?不过没什么吧?他答应我秋天到得美国之后,便在白宫为我解释解释,打打边鼓,倒是个好机会,如果病到秋天还走不成,可又耽误了我。”OK俞笑道:“他的病是肠胃病,大致没什么。据说他们在东南亚访间两星期,吃不到日本东西,到一个地方便是一个不同的环境,不同的风俗人情和食物,很多人闹肚子,独有岸信介没泻过,他反而变成最健康的一个,可是他的秘决也最简单,那就是不吃或者少吃,不像随员那样大吃特吃,在饱尝异味之余便闹肚子。可是回到日本之后,岸信介半饿半饱半个月,嘴馋得很,一下飞机,大吃‘四喜’,据说是一种生鱼片包饭团的玩意儿,外加笋汤饭,这下子,第二天就起不来。”

  蒋介石大笑道:“真有这种事,其实不稀奇。想当年我们在日本,老实说也吃不惯日本的东西,有时候自己做,有时候到人家那里去闯,谁家的‘支那料理’好,就吃谁家的。人,都是一样,谁也吃不惯异乡异地的东西,夫人一早喜欢牛奶咖啡生熟蛋,我就喜欢白粥肉松油炸;对了,夫人倒是十分习惯美国那一套,人家去美国,没一个不想家乡东西吃,每一个大使上任,连酱油都带上一大堆,可是她……”蒋介石感到说漏了嘴,自知失言,忙不迭“煞车”了事。OK俞知趣,打了个哈哈道:“胃口好的就不碍事,”话甫出口,也感到说顺了嘴,简直在说宋美龄不论东方、西方,对她来说都是“胃口好”,岂非失礼?也就忙不迭岔开话题,正愁没什么合适的正经话,眼睛忽地瞥见了地图上的琉球,就说:“有一件事情正想呈报,白宫已正式颁布命令,琉球军事行政已正式化了。”

  老蒋皱眉道:“那日本又要忙一阵了,日本人并不赞成。”OK俞道:“不过在压力之下,日本人不赞成也没用。”蒋道:“详情如何?”俞道:“从一九五七年六月八日起,白宫明令使美国对琉球包括冲绳基地的军事行政成为正式化。这个命令大体重申目前的琉球行政制度。”

  老蒋道:“他们几时把琉球弄到手的?”俞道:“一九五一年,美国根据和约从日本取得琉球群岛。经此变更,美国对琉球最高权力的委派,也有改变,这个权力将称为‘高级行政专员’,由国防部选派,并由总统和国务卿加以批准,这位专员必须由美国三军中的现役军人充任。现在琉球副总督摩尔中将,原本隶属于远东美军指挥部,将被派为高级行政专员。也即是说,摩尔中将将负起太平洋区美陆军部队司令的责任。”

  OK俞又道:“但摩尔不再留在琉球,改到檀香山上任,受太平洋区美军部听总司令史敦普上将节制,”老蒋沉吟道:“到底目的何在?”俞道:“当然美国不会放弃琉球,这地方对他们太重要。据官方解释,今天所以有这个行政命令,为的是想把琉球的行政措施统一化。自从日本投降十一年半以来,那些措施零零碎碎,制订得很不好。现在由于东京方面的美军指挥就快撤消,因此目前发表对琉球广泛的行政安排很是时候。在这道命令里,他们并未撤消过去的措施,而是继续有效。根据那些措施,琉球人将可以设置自己的‘行政首长’,一个议会,和地方行政。但与过去情形相同,美国高级行政专员仍有最后的权力,还可以宣布地方当局所通过的任何措施为无效。”

  老蒋干笑一声,听他说下去道:“在这道命令里,还规定美军人员、美籍政府人员及其家属,如果犯了刑事案,可以免受当地法庭的审判,和雷诺一样!但在民事案中,高级行政专员可以指定该案将由何方审讯。这道命令并且引述日本和约条款作为美国权力的根据,这项条款的内容是:规定美国在它决定可能将琉球交联合国托管之前,有单独控制琉球的权力。”

  老蒋把胸前毯子往下一推,苦笑道:“很好很好,看来台湾和琉球,倒是难兄难弟,一对搭拉苏啦!”OK俞当然明白他的弦外之音,不着实际地安慰几句,也就辞去。那老蒋电询小蒋,问东京季诺特案有无发展,小蒋道:“正有要事面陈。”当下飞车赶到,低声说:“季诺特案并无新闻,可是英国太可恨,不但放宽对大陆的贸易,并且还要护航,如果真的碰上了,事情也许麻烦。”

  老蒋以拳击桌道:“英国要放宽,我们坚持对大陆港口施行关闭的既定政策,以不变应万变,他如果护航,就开炮打!我不相信开火之后,英国还敢继续放宽!对对,那一年我们打死了一个到上海去的英国商船船长,他们在淡水的领事馆,不是仍然开放,没有关门,领事也没有下旗归国吗?这种蜡烛脾气阿木林,怕它干什么?你们就给我打!只要是英国船,护航也打,不护航也打,怕什么?我们还是坚持港口关闭!没什么可以谈的……”

  小蒋见他气喘得厉害,就说:“是是,阿爸,我们一定打,我马上通知海军,马上准备!”老蒋道:“要知道,英国没有美国就活不了,现在美国反对,英国自说自话,独断独行,不打它打谁?”

  真是老蒋恼羞成怒,怒气难消。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