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嘴巴喊干 军事反攻自有教训 统一行动 经济封锁各打算盘





  书接上回。话说蒋介石闻言英国坚持要与大陆中共进行经济贸易,还要派军舰护航,顿时气得脸发青,咬牙切齿,不但口讲,而且指划,不但指划,还挥拳作炮击状道:“给我打!给我狠狠地打!”就这样“打”了一阵,忽地想起:“万一伦敦动了火,淡水领事下旗归国,后果又将如何?”小蒋见他一忽儿气得面孔血红,一忽儿发怔又变成苍白,惊道:“阿爸可要吃药?”老蒋怔道:“不不,你再说说,英国护航究竟是怎么回事?”小蒋道:“那是刚才发生的事情,立法院正在开会,听说伦敦准备护航,大家非常紧张,立刻把外交部长请去了。据说立委林栋问叶部长,对这件事怎么办?我们究竟采取什么措施?叶部长把拳头落在立法院会场发言台上,不断砰砰地敲打,表示愤怒,表示政府立场坚定,不管人家怎么做,我们封闭政策坚决不变!”老蒋透了口气道:“好!中共没有海军,英国不敢和第七舰队硬碰,我们为什么不封锁?”又道:“中共与英国做生意,每年有多少?”小蒋道:“马上去问。”搁下电话之后,说道:“去年的数字,只有两千万美元。”

  老蒋道:“只有两千万?笑话!我愿意送给伦敦两千万,要他别这么做,他们干不干?”接着冷笑几声,又道:‘你通知董大使,要他对这件事发表谈话,对英国严词谴责,越凶越好,告诉他两千万这回事!”第二天果然看到董显光的谈话已在报端发表,老蒋听小蒋念道:“董大使说:英国放宽禁运的决定,是对中共和苏俄的一种姑息姿态。这种决定是跟着它目前倾向于中立主义的角色、而让美国单独作为自由国家的维护者的政策而来。英国这一行动,与其说是经济的,毋宁说是政治的。因为英国与中共大陆的贸易,去年只值两千万美元,这个数目现在即使增加一倍或四倍,也不足称之为一个经济行动。”

  老蒋忽道:“快把叶部长找来!”小蒋当下传话,没多久叶公超一头大汗赶到,在门口低声对小蒋道:“这个电话太好,给我解了围,立法院像一壶沸水,好像末日将临似的,既吵着护航,又怕真的打起来,哇哩哇啦,我给缠得毫无办法,又不让走,幸亏您的电话来啦!”当下见蒋,蒋道:“董大使说伦敦此举政治重于经济,这个谈话是否得体?”叶道:“尚称得体。”蒋道:“何以得体?”叶公超发觉老蒋神色有异,也就噤若寒蝉,只听见老蒋大声说道:“这分明抬高了!为什么不说经济重于政治?连这两千万生意都要做,这不证明英国穷疯了吗?”叶公超有苦说不出,暗忖董显光是你小时候的英文老师,谁还作得了他的主?

  骂顺了嘴,老蒋又道:“英国承认中共之日,我们的人涌到淡水,把它的国旗都撕了个片片烂,还不是算了?如果他们还要这样发穷疯,我们又要去撕!”叶公超无言,听他在问:“到底要不要禁运了?到底要不要禁运了?”叶公超便道:“这件事,得从头说起,因为不光是英国一国的问题。韩战发生之后,美国通过联合国所产生的对中共大陆经济制裁的方法,由美国、英国、法国、加拿大、荷兰、希腊、土耳其等十五个国家自由结合成为一个对中共、苏俄禁运的集团,老实说,这个集团一开始就缺乏巩固的基础,也没有约束性。因此自从韩战停止,就有几个国家认为禁运不该继续执行,因此目前英国来了这一手,相信极可能有第二个、第三个国家跟着来,这不能不使我们有所警惕,并且担心!当然这情形使我们痛心,但有一个事实也不能不正视:那是许多西方国家,都在依靠自由贸易生存。”

  老蒋心头隐痛,咬牙道:“那外交部尽量说话吧!”叶公超暗忖:“谁来听我们的?”当下强笑道:“我们一直反对任何一个国家与中共贸易,即使非战略物资的输入,也足以助长中共的经济潜力,外交部从未放弃任何机会,向友好各国表达这种意见,并且请他们接受。还记得一九五O年间,我们就曾和美国交涉,希望抵制整个共区的贸易。至于美国的禁运情形,他们在国会通过禁运法案,不许美国政府或人民与共党作任何贸易,不过自从韩战停止之后的三年间,美国政府对这问题所持的态度是:第一,维持对中共和苏俄集团的禁运;第二,如有若干国家准备脱离禁运集团,美国可作相当让步,但他对集团本身以及禁运制度,仍盼维持;第三,保持战略物资的原有禁运,或对非战略物资减少禁运。”

  老蒋恨道:“为什么美国会这样做?他是老大哥,应该坚持才对!不许人家放宽!艾森豪威尔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不一定维持原有禁运’,这是什么意思:这难道是自由世界领导国该有的态度?”老蒋越想越气,把彭孟缉找来,要他立刻公布关闭大陆港口的消息,几小时后全台湾电台哇啦哇啦叫将起来道:

  “我自由中国政府为有效截断共区海上交通及接济,防止外国商船因我政府在领水内所采欲乱军事行动而遭受危险与损害起见,于三十八年六月颁布命令……”

  那内容是:“将共党区领水及曾经对外开放的共党区内港口,暂予关闭,并经通知各有关国家,严禁一切外籍船只驶入关闭区域,外籍船舶因违反此项决定而遭遇的任何危险。应由其自行负责,此项命令迄今仍在执行中。至关闭大陆港口范围,是以我国领海曾经宣告的关闭部分为限,领海范围暂以三海里为度,即自海水低潮时的我国海岸陆地边缘算起,沿海岸向海延伸三海里的海面。”

  “业经宣告关闭的领海区域,是北起辽河口(东经一百廿二度廿分、北纬四十度升分);南迄广东省东兴县境西端(东经一百零七度五十七分;北纬廿一度卅四分)止,并包括海南岛的各港口在内。”

  第二天,彭孟缉问蒋经国道:“总统对关闭港口的宣布有什么指示?”小蒋道:“总统很是高兴。”彭孟缉也就放心。反正这是不花本钱的生意经,就在嘴上把大陆“封锁”了,而且说得“像煞有介事”,但求老蒋痛快,不必顾到人家笑掉牙齿。当下又对小蒋道:“军事方面发言人重申我政策不变,老实说用不着解释这番宣布到底是为了什么,反正大家心里明白,外国人一定会笑我们关闭不了这么长的大陆海岸线,可是找一个机会,把胆敢到大陆去的外国船打沉它一艘两艘,也就收了杀鸡儆猴之效了。”小蒋道:“那当然不错,不过我们打沉谁的船好呢?英国的还是法国的?印尼的还是挪威的?日本的还是非洲的?在总统面前我们所说的都对,可是真的到了紧要关头,任何舰长布雷也罢,发炮也罢,如果没有总统许可,谁也不许动手,你当然明白一旦开炮之后的后果。”彭孟缉苦笑道:“我懂我懂。”但这批蒋介石的“得意助手”们,立即被一件“机密”弄得不懂起来。蒋介石要他们对艾森豪威尔进行攻击!

  “我召集你们来,”老蒋在厅中对几名大员说道:“为了一件要紧事情,那是艾森豪威尔谈对大陆贸易问题,态度有欠明朗。一旦被人误为连他都在反对封锁大陆,那我们怎么办?因此必须研究研究他的发言,用非常客气的态度,表示自由中国对他这个问题不能同意,并且把这个意思告诉在美国的有关各方,由美国自己的报纸起来反对艾森豪威尔,表示这种态度对反共阵营不利,此事火速进行,不得迟延!好在白宫之中,有的是自由中国的老朋友,他们会和艾森豪威尔抬杠的,至于资料的供给,我们应该负起责任,不得迟延!”众人心中明白,老蒋又动用了“游说团”的棋子。

  过了几天,美国若干报纸,当真对艾森豪威尔展开了围攻,蒋介石驻美人马喜滋滋专电拍发这些“舆论”,听得他好不开心,叶公超为他译读内容道:

  “这一家说:‘艾森豪威尔总统在他的记者招待会上表明:他的政府对于与中共贸易的态度,已经软化了!’这一棍打得好,又说:‘由于共党本身的经济情况现在显已陷于极端困窘的境地,自由国家必需采取的合理行动是加紧压力,而不是加以放松,如果总统先生不愿承认这一点,国会的意见将纠正他里!”

  蒋介石叫好道:“可惜口气还软了一些。”叶公超道:“相当重的了。”又道:“这是另外一家报纸的评论,认为艾森豪威尔的那个看法,真是‘使人困惑,暖昧不明!’评论说‘艾森豪威尔相信对其贸易最终将不能加以制止,说未来的贸易不是政府许可的贸易便是秘密的贸易,但我们究竟应否取消这种差别了也即是取消对北平的贸易差别与对苏俄的贸易差别?我不像若干人士一向认为维持这种差别会有很大益处,虽然我从未主张将它完全取消。’”老蒋忙问:“这些话是谁说的?”叶道:“是艾克,下面的乃是一个反共专栏作家勃朗说的,勃朗认为艾克的话,震惊了国务院中的最高决策者,他认为这种露骨表示,实在使人吃惊里就在他谈话前几天,美国国务院不满英国放宽禁运的文稿,艾克曾经过目,如今忽然改变,已引起了美国放宽禁运和承认中共的猜测。”

  老蒋“呀”了一声,十分紧张,听他译读下去道:“勃朗说:我们正在与苏俄以及它的附庸国家从事有限度的贸易,但也仅仅限于我们驻有外交官和领事官的地方。我们并不与保加利亚和阿尔巴尼亚贸易,因为这些附庸国与美国间的一切官方来往,已在一九四九年便告中断。因此我们要问的是:除非艾克已深信我们在最近的将来承认北平政权,否则怎可以宣布他已赞成与中共恢复贸易?”

  老蒋心情更见紧张,催道:“还有些什么?”叶公超道:“勃朗还提到艾克曾一再声明,不和中共贸易,除非他们能洗清联合国加在他们头上的侵略者罪名,并且同意在联合国监督之下,经由自由选举和平解决韩国统一问题时为止,勃朗认为并无任何迹象说明艾克已改变了他的看法。”

  蒋介石皱眉道:“那艾森豪威尔前言不对后语,一定是喝醉了酒,说顺了嘴,糊涂了!”叶公超笑道:“勃朗也这么估计,说他是说溜了嘴。”又道:“另一位反共专栏作家劳伦斯,也指责艾克暖昧不明,指责他对一个应该慎重处理的问题,轻率地作了不充分的解释,他抨击艾克赞成和北平贸易的说法,说是:如果从事非战略物品贸易目的是仅仅在于赚钱的说法合乎逻辑,那么从事战略物品的贸易也合乎逻辑。它同样是有助于造成潜力强大的敌人!劳伦斯警告说:自由世界曾在两次世界大战前做过这种事情,而结果只是看到他们自己的儿子,给敌人自战前贸易所得而制成的枪弹炮弹所杀!”

  老蒋心头一沉,暗忖几年内战之中,美国给了他多少武器,但大都装备了对方,自己也赢得了“运输大队长”的衔头,劳伦斯的论点苟欲深究,对他不利,便道:“如有可能,希望劳伦斯强调不许与中共贸易,不必提到其他方面。像他刚才所说,那首先得罪了日本,要知道在太平洋战争之前,我们和日本已经开了火,美国和日本的生意可空前热闹,一船一船的钢铁从美国运到日本,制造了不少武器和飞机轮船,结果珍珠港事变,美国人吃的子弹炸弹,大都是自己的原料,因此重提此事,连美国自己也没有面子。”

  叶公超唯唯,又续译道:“又有一家华盛顿报纸的社评说:‘艾克这番话,乃是公开要求改变美国对北平的贸易管制政策。’”老蒋道:“那当然是不许可的!”这当儿俞鸿钧前来,喜滋滋间过“政躬安康”,便道:“有个好消息,美国‘百万人委员会’已经表示态度,指责英国放宽对中共禁运,简直是在增加北平的侵略力量。”叶公超附和道:“这消息好,这消息好,这是一个反对准许中共进入联合国的团体,人数不多,力量可大!每个会员都是百万以上的大富翁,因此叫做‘百万人委员会’,他们都是华尔街的大亨,他们一开口,艾克没话说了。”老蒋早就知道这个会的底细,而且由他暗中大力促成,作为死硬反共的标志,这时却仍作不胜欢欣之状问道:“是谁发言?”

  OK俞忙道:“他们用该会指导委员会的指导委员联名发言,抨击英国,他们是参议员陶格拉斯、史密斯两人,众议员周以德、华特两人,以及前任驻日大使格鲁一共五人签署。他们的声明痛骂英国,说英国对敌贸易,所有的文化标准以及所有的国家,莫不认为此举乃是最卑鄙的叛道行为!而对中共贸易者,事实上将强化自由世界的公敌;但英国也在反唇相讥。”

  蒋介石不想听英国的反唇相讥,说:“只要美国大富翁骂英国是叛逆,事情就好办了。”OK俞却不知趣地说:“英国在回敬百万人委员会,。说他们吃不到葡萄便肯定是酸的,说他们其实自己都在想和北平做生意:说日本都不理他们那一套,。英国也用不着……”老蒋色变,摇手道:“由他们去吵,我们有我们的法宝!那就是联合国的制裁!”俞鸿钧道:“话是这样说,无奈有一个事实摆在面前,那是据旧金山进出口贸易领袖人物的报告,单单是旧金山一个地方,就有七百三十家对外贸易商,正在暗中对艾森豪威尔政府施展与日俱增的压力,要求美国政府即使不完全终止美国对中共禁运的话,美国也应该放宽禁运。他们坦白承认:他们要求恢复像一九五O年前、当旧金山海关计算在与中共贸易最后一年间自中共区输入九百三十万美元,对中共区输出八百五十万美元那种数额的贸易。”

  老蒋咬牙道:“好,要他们和共产党做生意去吧!让共产党统治美国去吧!这种人哪像吃饭长大的?居然在这个时候坚持与中共贸易的主张!叶外长!”叶公超忙道:“是!”老蒋道:“自由世界在反共,美国有人却要亲共,甚至连艾森豪威尔都在做梦!你马上做两件事:一件是让董显光大使马上发表谈话,警告英国与美国,如果对中共放宽贸易甚至增加贸易,那就摧毁了西方在亚洲的影响力,非反对不可!另一件,想办法通知美国和我们有交情朋友,告诉他们,我吃不消白宫的对台戏,娘希匹这台戏再往下唱,你们美国把自由中国置于何地!”

  叶公超垂手道:“是!”老蒋道:“沈觐鼎何日回东京?”叶道:“就这一两天了。”蒋道:“他这个驻日大使,和岸信介他们曾经有一度试探性的谈话,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报告来?”叶公超道:“因为不能代表一般意见,因此值不得浪费总统的时间。”蒋介石心头一沉,暗忖:“不能代表一般意见又是怎么回事?”当下决定召见沈某,同时作为返回任所的辞别。

  翌日沈到,报告道:“这次回国,住了九天,即将回任,敬向总统辞行。”蒋道:“他们到底闹什么鬼?又说反对放宽,又说政治与经济分家,到底有什么打算?”沈觐鼎道:“岸相决定考虑与我们商谈一项文化协定,坚决不承认北平政权,”老蒋怒喝道:“我不爱听这些陈腔滥调!你不要兜圈子!”

  沈觐鼎知道瞒不住,也只得倒透一口凉气,硬着头皮说道:“和岸相及其随从私人往返,是听到一些有关禁运,以至有关对我国情况的一些看法。”蒋道:“我想听的就是这个!”沈道:“他们显然中了中共宣传的毒,无形之闻,在为他们说话。譬如禁运问题,有一个日本记者就问我:难道台湾的对日贸易,就能解决日本的需要么?就是加上美国,老实对你沈大使说,一样不能解决日本的需要!在以前,我们日本喜欢说‘农业台湾,工业日本’,说的是台湾必须仰仗日本,而日本的工业又仰仗谁呢?东北!或者其他中国地方,可是决非台湾,也非美国。台湾的煤炭不够资格,美国的燃料日本吃不消。请问我们不和中国大陆贸易,岂非自找麻烦?”

  老蒋道:“该留点面子!中日是有邦交的!”沈道:“是,也曾和他们说过,他们说并未忘记中日邦交,问题是请我们体谅他们的处境,而且现在不但英国放宽了,美国何尝不眼红?中国太大、太好,只要有可能,谁也愿意和他们做生意的。我就说反攻大陆之后再谈这个,不是更好?”蒋道:“说的是呵!”沈觐鼎至此无言。

  老蒋诧道:“怎的不说了?莫非是他们瞧不起我们,以为我们不能反攻?”沈嗫嚅而言道:“正是。”蒋怒道:“又放什么屁!”沈硬着头皮道:“他们喝多了酒,自己在瞎聊,说根据他们的消息,自由中国如能反攻,那是奇迹,他们说东南亚各国政府和当地人民,以及日侨华侨,不管他们是不是反共,但一致对北平看好,认为我们与其反攻,不如不动,他们说用不着军事专家下结论,无论是谁,都可以看到反攻这回事简直不可能,说的话都很难听。”

  蒋又怒道:“再难听我也要听!”沈道:“他们酒后胡言,不如不理。”蒋道:“我偏要听!偏要理!我这个人是气不死的!”沈硬着头皮道:“他们说中国有句名言,叫做‘撼山易,撼岳家军难’,他们改了改,叫做:‘取月易,取大陆难’,说是反攻大陆,比取下月亮还不容易!”蒋介石虽说不在乎,还是气得瘫软在床上,有如烂泥。众人乃皆辞去。

  俞、叶抱怨沈觐鼎道:“你这位老兄,也未免太天真些。人家每一分钟都在哄他,人越老越像儿童,非哄不可,有一个驾驶U2高空侦察机的驾驶员陈什么的,就告诉他奉化蒋母王太夫人墓前还有义士上香,让他高兴了好几天。”

  沈觐鼎在餐厅苦笑道:“或有其事,但要是我驾驶U2高空侦察机,在几万英尺天空中,也没有办法看到丛林之中,蒋母墓前,还有人在那里上香,如果是空中摄影,香火透过树林直冲云霄,那不是义士上香,而是有人在放火烧他的祖坟了!”三人皆笑。OK俞叹道:“这倒是总统自己告诉我的,今春曾有人自溪口来,说蒋母墓不但没有半点损坏,树木比以前还多。”又道:“何健家人也曾对我说,他们挖过毛泽东的祖坟,这回以为对方一定如法炮制,不料根本没动过,何家的人反而有点说不出口了。”叶公超道:“昨天见到谷正纲,他刚从美洲访问回来,用的是亚盟中国总会理事长名义,他说前天他出席一个欢迎会,曾经说过这几句话,说是今日美国所以能够成为世界反共阵营的领导者,为的是他们能够高度生产,以及推行社会安全政策的缘故。散会之后有不少人问他,大意是对于美国高度生产的后果不大清楚,美援的后果更引起他们担忧,因为这比做买卖还凶,并且认为美国的社会安全一塌糊涂,希望老谷坦白直言,说他对美国的捧场是否是肺腑之言?这使老谷很难答复,因此他很替中美邦交担优,他认为在我们两国之间,特别加上‘五·二四’风波,认为中美之间有一股巨大的暗流。”

  OK俞抹抹鼻子道:“谁都这样想,谁都这样说,可是谁也没有办法。拿这两天的事情来说,魏德迈广播呼吁美国和苏俄绝交,他的广播稿,还隆重地收入美国国会纪录。可是在另一面,艾森豪威尔却主张对北平放宽禁运,你们说美国人听谁的话好?这两个都是军人,都是在美国有影响的人,可是他们自己意见的矛盾,有时候让我们做朋友的很难插嘴,怕无意之中把其中一方面得罪,得罪不要紧,万一要紧关头由于那一方面的得势而使我们万分狼狈,可划不来了。”

  沈觐鼎道:“其实日本方面,对我们还有很不敬的事情,不便在老头子面前启口。例如那个廖文毅,居然利用日本向我们开炮,我们也没办法,邦交何在?还用得着问长问短吗?”OK俞道:“廖文毅这个人很无聊,他的实际作用不大,可是影响不妙。这又该回到刚才所说的美国态度上来了,中美之间应该没什么说的,但廖文毅的活动,谁都知道美国正是他的靠山,那又该怎么解释?以此类推,禁运也罢,放宽也罢,甚至‘两个中国’,考虑承认北平也罢,也难怪老头子心烦,好多事情都在意料之外。”

  OK俞听出眩外之音来,低声说:“到底日本人还说了些什么?”沈道:“当然他们都知道礼貌,不过喝得差不多之后,个别的人也就无所顾忌了。特别内中有一个新闻记者,年纪不小了,在代表团里很受尊敬,是那家报纸的负责人,他有一次把我延进他的房里,说了一阵子话,说得我心胆俱裂。他说,别以为他已喝醉,他很清醒。正因为喝了几杯,他说他有话要说,否则骨鲠在喉不吐不快。他要说什么呢?他说他在二次大战末期,曾经在东北做过苏军的俘虏,因此不但熟悉中国,而且还热悉苏联。他说现在这两个大国都是共产主义的国家,他要我别生气,说他指的是中国大陆不是台湾,他说反共是一回事,中国大陆在朝鲜击败美国之后,一天比一天巩固则是另一回事,你不承认也罢,承认也罢,反正这是事实。我说你想说什么尽管说,我们是私人聊天。他说正因为这不是官式谈话,他要告诉我们几件事,以便好作准备。他说根据他对两个共产主义大国的研究结果,越来越发觉,斯大林死去之后,苏联已在向另外一个制度发展,那就是学习西方的一套,也就是越来越不要共产主义了。他把苏联工厂的情形,农庄的情形,特别是文化电影方面的情形告诉了我,说这个办法是资本主义的经营方式,那个办法又是资本主义的经营方式;这本小说是反对一切战争,有利殖民主义,那部电影又是强调要爱敌人,不必你死我活等等。在我来说是闻所未闻,那个记者就说:这样发展下去,苏联会有巨大变化,而这变化固然有利西方国家,但因为两个原因,恐怕西方也尝不到什么甜头。”

  OK俞急问:“两个什么原因?”沈道:“他说,一个是苏联本身,那是共产主义的老祖宗了,虽然子孙中有人违反了祖训,但整个国家已经是定了型的,无论怎样变化,你总不能反共,因此西方不可能占领苏联。还有一个原因是中国大陆的崛起,他说他曾经研究过北平的一切,特别是毛泽东的著作,他认为大陆中国是有前途的,不但有前途,而且它的潜力大得出奇。打败美国兵,在朝鲜的表现已经了不起,可是还有更加不得了的事情在后头,那就是共产党的干劲,他说拿这些事情来告诉我,没问题,该是大煞风景的,但作为一个有气度的政治家,就应该客观地懂得对方的情形。他说他们有不少战俘从大陆回日本,几乎人人用眼泪来诉说大陆给予他们的优待而使他们感动,这都不是我们能够想象的。”

  叶公超问:“他说要我们准备,又是指什么而言?”沈道:“那是到最后才点明的,使人泄气,但是他还一个劲儿道歉,因此教人也没什么可以说的。他说:不管战俘怎么说,都已经过去了,我们更需要目前的情形,而目前大陆的情形,实在叫我们反共国家着急!总的情形是大陆人口虽然多,事实上已变成一个人似的,无论做什么事,都能集中意志,团结一致,他说这就要考虑他们可以发展到什么程度的问题,而不能视而未见,听若罔闻便能了事。譬如禁运,表面上说起来有一套,例如我们所说所做的,好像自由世界对大陆加紧禁运的话,共产党就完了!事实不是这样。”

  “事实难道相反?”OK俞道:“这个日本记者准是左派的?”沈摇手道:“不不,他的情形我知道,绝对不是左,而是右的。他说我们出动海军封锁,简直是笑话,中国海岸线这么长,试问如何封锁?如果给他们来一个反封锁,影响就很不好,那就偷鸡不着蚀了本,得不偿失。我们得到的是大陆渔船,失去的是民众拥护,因此你把大陆渔民连人带船俘到台湾,他认为这毫无意思。俘到几条货船,那更有给人讥为海盗的可能,他认为这算盘打不通,再说共产党是否真的投有海军,连他自己都不敢断言。而谈到封锁,最厉害的几年该是在延安周围的铁桶阵,结果人家用‘自力更生’四个大字便解决了问题!他说在那个时候,那个地区尚且如此,如今时易势移,他问我:封锁有什么用?”

  众人无言。

  沈觐鼎道:“问题来了,他说从一九五O年到今天一九五七年,自由世界对中共的封锁结果,反而使中共输出了禁运物品单上的东西,变成了这个世纪罕见的大笑话!于是我们不能不重新考虑一个问题,那是:是不是要继续封锁?是不是要鼓动大陆把自力更生的做法再往前推?是不是要在若干年之后,由中共将西方禁运物品单上的东西一样一样在全世界抛售?而使我们大失面子?他说:实不相瞒,英国与日本主张放宽禁运,增加与中共贸易,不错,这两个国家或者加上法国等等,总的目的是做生意,是经济性的,但仔细一想,这也是政治性的,中共从外国取得了需要的东西,他们自己可以不用动手,这不更好么?我们绝对不希望把中共逼上梁山,变成了一个工业国;更不希望把中共‘置之死地而后生’,他们活了!比以前还活得痛快,甚至输出了原子弹!”众人闻言苦笑。

  沈道:“这不是笑话,这完全可能!在莫斯科,西方的东西越来越多,但中国大陆不然。”

  OK俞道:“我不相信,旁的国家情形,我们可能不清楚,因为这是外国,但是谈到中国,我们都不清楚,还有谁比我们清楚?今天的大陆,继抗日战争,二次大战和我们的围剿战争之后,民穷财尽,一片荒芜,要他们不求外国输入、不重视贸易,那简直是痴人说梦!我说那个日本人准是左派无疑!”

  沈觐鼎苦笑道:“那人分明是岸信介的亲信,他的态度再明显不过,两个大字:反共!不过他另有一套,他说就因为为了反共,不能凭自己的想法去反,而要研究共党的动向,密切注视他们的发展,才是对的。他还对我说:别以为你是中国人,还做过大官,如今到台湾来了,总以为中国还是你们撤退那时光的中国,不不,中国大陆完全变了。拿‘自力更生’四个字来说,那是毛泽东在延安给严密封锁之后所提的口号,凭了这四个字,他们自己开荒织布,实实在在打退了封锁战,如今在大陆,又是‘自力更生’,但因为条件比较延安时期要好得多,他们的成就就大得多。他说每一个日本人从中国大陆回日本后,人人都说大陆希望大,我曾问过他们:是不是苏联的帮助大,因此便宜了中国的共产党?他们都否认,他们说最好我们自己去看,他们所说的,我们听了,会怀疑他们在帮共党说话。他们说没有一个国家,会有这种从上到下,男女老幼结成一个铁人的情形;也没有一个国家的领导机构以及各级领导人物,会把生活朴素得和一个普通农民、一个普通工人一样。他们说,他们所知道的国民党党员都有官架子,官做得越大,排场也越大;但大陆上完全不一样,凡是共产党员,都没有官架子,而他的工作、责任却要比一般人更多、更重、更艰苦,否则便不够资格做个党员。他们说拿打仗来说,国民党抓壮丁,举世闻名,但共产党如何呢?最危险的任务,最紧张的时刻,冲锋陷阵,跑在前面的便是党员,而不是一般战士,这个例子已经说明了一切,说明中共在全国任何战线上的情形,而不独是在战场为然,因此他说他痛苦地感到,亚洲的局面固然会有变化,全世界的局面也会因亚洲的变化而变化。不但台湾要有所准备,日本也一样。而他口中的准备,却不是打,而是和!他说越打越糟,越和越妙!”

  叶公超道:“反对共产党而不谈剿灭,不谈打仗,这个人准是左派。”OK俞也道:“而且他所说的,无一不在为中共张目,我们应注意他对岸信介的影响。”

  沈觐鼎道:“我也曾把您两位的意见对他说,并且也与他畅饮畅谈,得到的印象有了修改。我也曾对他的‘和重于战’予以反驳,指责他这个调调儿不利自由世界,他居然说我不懂得天下大势。他说,‘你这位大使,怎么没看清楚二次大战之后的国际形势?你以为一九三七年的日历还没翻完么?今年是一九五七年,你瞧你们台北都在闹“五·二四”大风波,亚洲、非洲与拉丁美洲各地动荡,你怎能不知道?这是事实,是民族独立运动风起云涌的事实,当然有些先生们是瞧不起这种运动的,但只要头脑冷静的人,便知道这股风向是很难阻挡的。’”

  OK俞眉毛一扬,说道:“这倒是个问题,他怎么看法?”沈道:“他说: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地球上出现了一个苏联,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地球上出现了一个新中国,对不起,你们不喜欢听这个,无奈这是事实,那么,如果第三次大战发生,不知道哪一个国家要换招牌。当然,北平和莫斯科曾经提到了这一事实,我们自由世界也该正视这个事实。为什么风向是这样的呢?为什么我们的天皇也不再像战前的天皇了呢?当然这是一种进步,由君权到民主政治,可是自由世界的民主政治,在碰到共产主义以后,就像我们日本的相扑一样,两位大力士就开始了剧烈的角力。”

  “在分别胜负之前,我们也该明白一项事实,那是民主政治所呈现的弱点,似乎正在扩大而非消弭。自由世界所有的经济危机,贸易竟争,穷富悬殊,殖民地或控制地区的要求独立自主,无一不使我们大伤脑筋。我们怎样驱使部队出战?老实说已够我们伤脑筋。战争残酷,我们大家已经打得很辛苦,目前并无侵略者攻打自由世界任何一个国家,请问自由世界又如何派兵出征?即使去了,拿朝鲜战争为例,十四个国家打出了联合国的旗帜,还不是坐下来签订停战协定?我想严重提出朝鲜战争的时间及其影响,当年尚且如此,这些年后,我们既不便动用联合国的力量,又没把握派兵消灭共产党,在这情形之下,能由联合国出面的可能不大,虽然说联合国已经丢过好几次脸,但是为了联合国的尊严,以及以后它的效用,最好别再碰它。可是,美国又怎能单独行动呢?它在全世界任何一个地方,都曾和所在地政府及其人民,闹过不愉快的意见,问题极多,不管是什么国家,这说明了两点:美国的威望是在下降而非升高,美国一旦有事,相信能真正帮他忙的人便很少很少。”

  叶公超对俞鸿钧苦笑道:“这倒是个问题,也难怪共产党说美国和它的友好国家之间,有着无可转圆的矛盾,这情形使人担心。我开始感到那个日本人的看法有点意思。”

  沈觐鼎喜道:“对啦!我一开始也对他反感,越到后来越感到他的话有道理。”俞道:“那他的看法又如何?”沈道:“他说:如今之计,和平是最好的武器,打出这张牌来,全世界都会赞成的。你想:谁愿意再来一次大战呢全别说大战,小战也吃不消咧!兵凶战危,打仗有什么意思!‘杀人一万,自伤八千’,发动战争的一方,无论是怎样的胜利,他自己不可能避免伤亡。”俞道:“那共产党不是更凶了吗?他们要打!”沈道:“妙就妙在这里了,那个日本人说,他和白宫的一位首脑人物谈过这个问题,发现美国正在进行这着棋。他说今后美国的用兵可能这么用法:一方面大喊和平,不要战争,但在‘国际警察行动’的掩护下促使联合国派出一小部分兵力,用以对要求。民族独立的地区进行镇压;同时派出和平代表团这一类名堂,到正在发生小规模战争的地方,严令停战,使任何地区出现朝鲜型的场面,分地而治,表面上看来吃亏,实际是大占便宜,因为如果没有这一手,连分而治之的机会都没有,那岂不是自由世界的大损失?”

  OK俞击桌道:“这种做法,即使适合自由世界,却不适合自由中国!你们两位想想:如果这些地方要保持分而治之,以美国为首的自由世界势力与以共党为主要依靠的各地民族独立势力各据一半,或者不是一半而是存在着两种势力,请问中国问题如何解释?我们在大陆并没有一半,有的只是台湾,那么任由两地永不变更的话,岂非取消了我们的反攻大陆,岂非变成了两个中国?”

  叶公超道:“这是老头儿绝不同意的!”沈道:“我也对他说了,他说他知道我们不会欢迎这个办法,无奈美国要这样做,甚至已经有所安排。他们的理论简单,可是很沉痛,‘与其寸土无存,不如分而治之’,看来我们的问题要另案办理。”OK俞道:“我算是明白了,美国不愿意撤退在亚洲、非洲、拉丁美洲的力量,可又没办法面对这些地区的民族独立狠狠地打一仗,这才想到了‘和平’这个办法,这个办法是很妙,你能不接受和平么?除非是疯子才非打仗不可……”俞鸿钧沉吟久之,凄然道:“拆穿来说,那是变相退却。”

  沈觑鼎忙不迭安慰他道:“深一层看,那是变相进攻,‘与其寸土无存,不如分而治之’,我以为这不是退却。因为在分而治之的时候,还可以利用时机,待机进攻芝再说美国中央情报局以及它的兄弟机构,从未放弃分化瓦解,收买对方人员的工作,因此这个分而治之的局面,表面上是静止的,其实却在暗中活动,我们也不必担心。”这当儿一阵嘻哈之声,只见蒋经国与几个美军军官走将入来,OK俞暗忖:“他也在和美国人打交道了,还不是为了台北那个大风波?”又见他们进人邻室,三个人笑了笑,叶公超低声道:“大概是拿来证明台北对美方人员仍然友好。”沈觐鼎道:“或许是巧合,他不是陪他们来的,他在这方面好象用不着这样做。”于是三人准备离去,但皆争着付帐,沈苦笑道:“谁也不用客气,京官不如外放,由外放的人付吧。”说得三人皆笑。

  这当儿只见蒋经国迎上前来,笑道:“怎么就走?不请我喝一杯吗?”俞道:“你陪外宾去吧。”蒋道:“不用我陪,我是特地找你们来的,在门口一齐下车,就是这么回事。”说罢坐下,侍者将门掩上,小蒋道:“你们在说什么?”沈将三人所谈对他说了,又道:“其实我们还没聊完,那个日本人还有一段重要的话。”小蒋急问:“是什么?”沈道;“那是他们的苏俄问题专家,在莫斯科找到了不少具体材料,证明赫鲁晓夫领导下的苏联,正在大受西方影响;马列主义在苏联,越来越明显地有了束之高阁的迹象,而内中有一点值得注意的是:赫鲁晓夫很希望和美国联合起来,制住天下任何战争,希望到处是一片和平。表面上看来好像对美国不利,因为今日之下,唯有美国在国外拥有最多的基地。可是深一层看,这对美国大大有利!因为美国反正有了这么多基地、有了这么多兵,同时也有了不少特权,在这情形下而谈和平,也就是取消了所有民族独立运动和反殖民主义战争。那位日本朋友说:‘这件事情,值得自由世界的朋友放假三天,大大庆祝一番,因为简单说来,不许进行反殖民主义斗争,不许进行反占领战争的马列主义,其实质和自由世界的做法一个八两、一个半斤,实在太好!白宫中人还想给赫鲁晓夫赠送保卫和平的大勋章哩!’”

  小蒋皱眉道:“西方合适的,东方不一定合适,我们也曾谈过了,两个中国千万试不得,这对我们来说,简直是一种打击i还有,这一阵也曾听到几位敌情专家在谈赫鲁晓夫的变化,我却不清楚一个问题。”

  众人无言。听小蒋在说:“卜道明对我讲过,根据各方观察,赫鲁晓夫的和平主张,看来北平是不敢反对的。北平如果胆敢反对莫斯科的意见,老实说这不能想象。我们自由世界当然希望北平因为触怒赫鲁晓夫而天下大乱;这有利于自由世界的反共,可是北平一直没有发表意见,这就使人不便就下判断,订出对策。”

  蒋经国困惑地问:“可是不管人家和平不和平,对我们来说,和平有什么好处呢?他妈的第七舰队不帮我们反攻,我们在台湾一直和平下去,人都死光了,他只要赖着不走,和他妈的平!”

  众人见他火气不小,俱皆无言;但想想他末了几句话,却有同感,不无凄然之感,四只手也就不约而同,一齐举起了饮料,惘然地喝了一口。小蒋见状暗叫不妙,如果有人将他所说拿到“大使馆”领赏,那“五·二四”风波甫平,发牢骚又会惹事,岂非自找麻烦?于是问道;“卜道明对苏俄问题确有研究,但他想不通:为什么赫鲁晓夫力主和平?因为按照共产党的理论来说,当资本主义势力还在落后地区存在的时侯,当地人就有可能反抗,就有战争。如果大叫和平,等于要被压迫的地区乖乖放下武器,对外来势力俯首称臣,那就不是共产主义理论,赫鲁晓夫继大骂斯大林之后,又进一步表现了他掘马列主义祖坟的作风,他说他想不通,你们可曾想过?”

  沈觐鼎道:“这也是那个日本朋友说的,他说赫鲁晓夫反对战争,甚至反对任何性质的战争,并没有奇妙而高深的什么理论。他那班苏俄领导人,和斯大林时期完全不同。皇亲国戚、裙带关系十分盛行,贪污舞弊,买空卖空的情形也很平常,官儿做得越大,生活也更腐化,当然这不是所有莫斯科的领导阶层都是如此,可是既然当权执政者是那样,风气也就是那样了。于是唯恐天下大乱,唯恐自己的既得利益受到战火影响,那就来一个‘和平’吧,反正这调子人人爱听,人人会唱。北平虽然没有反应,但一九五七年还没过完,北平不可能没有反应,或许正在研究,或许有新对策,大家正在注意新华社的电讯。但在白宫,却变成了赫鲁晓夫的知音,因为唯和平论对今天的美国有很大帮助,可是对自由中国不利,这一点他也看到了,要我们准备。”

  小蒋忙问:“准备什么?”沈道:“他没有说,我曾试探过几次,他不肯说。”

  叶公超代答道:“我们都问过他,那个日本人并没明说。”小蒋急道:“那大家谈谈,这‘准备’二字作何解释?”众人俱皆无言,不敢开口。小蒋冷笑道:“是不是要我们接受‘两个中国’?那个日本人我知道,他是亲美派的中坚分子之一,是一个国际姑息主义者!”众人依然无言。小蒋心烦,向侍者要了杯酒,边喝边说:

  “要我们准备什么呢?‘和平’、‘两个中国’,他们不打过来,我们也不打过去,”他抬起头来,惘然问道:“台湾不是变成养老院了?卅八年到台湾来的人,眼看着小的变大、大的变老,老的”他咽下两个字,长叹一声道:“我们不都是美国的朋友,而且是美国的好朋友,但弄不懂美国在搞什么名堂,你们几位不妨说说,反正今夜没事,难得在这里聊天。那个日本人的说法虽然是姑息主义论调,但不能因人废言,他的话值得我们研究。”又道:“而且看来还不简单。”

  俞鸿钧不能不说话了,却又难以启口,也就强笑道:“这种说法,天天不同,我看可以注意,用不着过分重视它。我们要做的事情还多,犯不着为这些空空洞洞的事情紧张。”叶公超附和道:“这倒是真的,国际姑息主义者今天说这个、明天说那个,不妨注意它的发展,犯不着逐字逐句去批驳。”沈觐鼎紧跟着道:“那倒是真的。其实他们日本也是泥菩萨过河,自己问题重重,有什么资格批评自由中国?”

  小蒋皱眉道:“可是他分明有所暗示,要我们面对姑息主义而作‘准备”分明在为共产党张目!我以为这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我们必须打开这个僵局!”他还想说:“总统的身体,已经越来越坏了,即使再撑个十年,可是局势不变的话,我们的希望究竟是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改口道:“前几年,我们的口号是世界大战将发生,因为非如此不足以激励士气,振奋人心,可是给人家骂我们好战、是没出息的家伙,非世界大战不能回大陆!”他喝了一大口酒道:“好,我们改了口号,叫做反攻大陆了,反攻大陆是我们自己的事,可是也要碰钉子,那我们说什么好呢?这么一个局面,终不能把我们变成聋子万哑子!四肢瘫痪者、吃粮不做事、等死!”

  众人闻言稍感紧张,有口难言,又听他说道:“今日之下,问题重心似乎不在什么反共不反共,而在我们能不能反共了!这真是千古奇谈,共产党听见了,也会笑掉门牙!这真是岂有此理,这一段历史我们真难交代,到底我们还想活不想活?”

  有一批“绅士淑女”自玻璃窗上掠过,俞鸿钧暗忖此时不岔开话题,再待何时?于是说香港来了些什么明星,日本到了些什么角色,满以为这位“太子”喜欢这调调儿,不妨把气氛缓和缓和。不料小蒋心事太重,却把这些话题转了方向,恨恨地说:“真是墙倒众人推,海外这批仁兄仁姊,如今胃口大了,轻易不肯到台湾来,如果一定要来,他妈的讨价还价,叫人真不耐烦!因为十月快到,照例办事,我让香港的人探口风,除了两三个老朋友之外,几乎没一个肯来!我可是气了个半死!我就说,告诉那些电影公司的老板们!如果不派明星来台湾,他们所拍的片子,休想在台湾放映,这下子,不见棺材不流泪,他妈的算是一定帮忙了!我就对他们说,帮忙不帮忙的,这是中华民国国庆,一件大事,他们敢不来,我们也不能绑票,没有办法,不过今后有些什么问题,可别找我!”

  叶公超道:“何必和他们一般见识?”沈觐鼎也劝道:“这批唱戏的,来不来不必太什么。”小蒋道:“你们有所不知,电影明星人人认识,有他们,双十节就热闹起来,没有他们,就冷清清,这是一,再说电影乃教育工具,过去我们不大注意。如今大陆对这些花样特别重视,我们就不能不注意。”俞鸿钧叹道:“我赞成你的看法,可是对过分重视一点,未肯苟同。这批人来不来随便,不必勉强,否则抬高了他们的身价,犯不着。有一次那根老枪给抓到警察局,人家都认识他,问他为什么抽鸦片?既然抽了,在香港抽抽算了,回到自由中国来抽,不大体面。你道这根老枪怎么说?他说:‘老实说,如果我不抽这个,早已回北平去了,就因有这嗜好,不愿回去。’又说他的抽烟是‘御准’的,否则回到香港,再也不会每年十月为台湾敲罗打鼓,找人回来劳军庆祝什么的了,警察局长也只得放了他,还陪笑脸。老实说我就不喜欢这个人,这个人在香港敲诈勒索,无恶不作,替我们办事只会弄糟,不会弄好。”又道:“还有一个女的,那是警务处长告诉我的,十月十一怕有坏人混进台北,他们深夜查旅馆,想不到查到了一个私娼,而且还是香港什么界的风头人物,嫖客是个大老板,据茶房说,外国人叫她还得加倍,这还成什么体统?她也是打着什么劳军祝寿的旗帜来的,我就想不通这批人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小蒋苦笑道:“话这祥说,可是大有苦衷。”

  众人多少知道一些小蒋的私生活情形,以及台湾为什么非把海外这批破铜烂铁充纯金的“苦衷”,也就无言,小蒋指指后面道:“有一批人在等我,我先走了。”小蒋既去,沈觐鼎道:“在日本,他们也曾问过我,说我们这样搞法,并不能大壮观瞻,相反很糟。他说有一个香港著名女星到日本美容就谈到过在台湾的种种难以入耳的经过就给,并说我们一定要几个‘自由影星’到台湾去,如果不答应,就给我们提出了很多恐吓,最后出动了电影公司老板。还不够,又出动了美国人作保证,保证他们这批人有去有回。”

  俞鸿钧诧道:“他们并不是左派,要什么保证?”沈道:“说来复杂,香港电影界是有两个组织,一左一右,但在我们的组织中,绝大部分是无所谓的,有戏拍、有工作做,就属于这家公司,谈不上什么政治,他们中间也有一些这样的情形,可是究竟是电影界,大家都很熟,来来往往,也无所谓。自从美国注意到这个问题之后,对公司的压力忽然大了起来,美国还派专人到电影公司工作,政治气味这才浓厚起来。于是有些明星,有些以前属于左派公司,有些和左派公司的人是朋友,就不想到台湾来,因此出。现了美方保证的局面。这批人来了,我们当然要求他们发表谈话,大骂共产党,但是他们不干,他们有他们的一套,且不管他,但在日本和南洋一带所说,对我们就不大好听。”

  叶公超问:“他们说什么?”沈道:“他们说我们简直在绑票!把几个大名鼎鼎的明星‘绑’到台湾,不但要他们劳军,祝寿,祝双十什么的,甚至还要他们发表反共演说,他们没一个肯干!有一个给我们的人拉到扩音机前,要对大陆广播,据说这位明星一头大汗,断断续续说了三句话。”

  众人皆笑,俞问:“他说什么?”沈道:“据说第一句是;‘我是XXX,第二句是:‘我在香港拍戏’,第三句是‘我很好。’当场的办事人气得没办法,也只好由他了。”叶道:“今年据说要大大庆祝,不知道这批人请到请不到?”俞道:“那一定请得到的,小猫三只四只也罢,一群两群也罢,反正只要打出一面旗子,我们也无甚苛求了。”叶公超笑道:“今天有人从香港来,说曾经在行前和一个大明星吃饭,那个明星对他说:‘今年十月,我可能应邀到台湾去,因为今年五月廿四台北的那场风潮很出色,使我对于台北的民族气节有了几分乐观,我会来。’”

  俞鸿钧皱眉道:“太岂有此理了,怎么对我们教训起来?”叶公超失笑道:“这件事情,把我们几个忙得团团转,想不到在海外还引起了另外一种效果。他们拥护自由中国居然拿‘五·二四’作为基础,老实说这种人还是少来为妙。一来,岂不是又要增加麻烦?那晚上我肩上、背上挨了几下砖头,到今天还在隐隐作痛,看来吹风落雨的时候,还会变成风湿呢!”

  沈觐鼎道:“这正是有利有弊的意思,大风波对我们不利,可是一般人听说我们也敢打美国人,对我们倒是刮目相看的。你们在台北不知道,我们在东京可是很清楚:韩战那几年,不但日本华侨都在高兴,说中国人居然胆敢和美国作战,这真是了不起!此外那些日本人也在高兴。有一天我穿了便服去北海道旅行,晚上在一家馆子吃饭,邻桌有个日本人就来敬酒,说:‘为你们中国人把美国兵打得落花流水而干杯!’又说:‘美国人在日本太乱来,我们日本人既然不能打他,你们多打几枪、多杀几个吧!’弄得我啼笑皆非!又有一次,也是在一个公共场所,我对一个日本新闻记者说,中共出兵韩国,是一种侵略的行为,想不到这句话也引起了麻烦。有一个日本人就笑着对我说:‘我怀疑你对任何问题的常识!我知道你是个大使,因此这种怀疑也就更甚!你看过世界地图没有?’我说我当然看过,他就大笑着说:‘北韩距离美国有多少路?人民中国距离北韩又有多少路?谁和北韩的边疆接壤?美国出兵北韩的目的是什么?’我心中有戒备,不想和他多说,想不到他说:‘我们日本人,对这个问题最清楚!我们那个该死的田中义一说,如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中国;如欲征服中国,必先征服朝鲜,之后居然有人相信他的疯话,这才使我们日本人落得个家破人亡,中国等地的损失更渗……’我知道不能说下去了,马上就走,一只玻璃杯落在我的面前,从此以后我就很少到外面去走。”他作结论道:“因此想不到台北的大风波,会在日本香港引起这么一种错觉,真是阿弥陀佛!”三人俱皆苦笑。

  俞鸿钧打了个呵欠道:“我想回去睡了,这一阵,乱七八糟的事情,也真的够瞧。那天我去金门,见他们把地下弄成一个蜂窝,司令官低声对我说:弟兄们一天到晚在发闷,没事做就不得了,因此也只好叫他们做土行孙,拼命打地道,在地下干开了绣花工作。他问我这样拖下去怎么得了,问了我好多好多问题妥问得我烦透了。”

  叶公超道:“对,人家都说金门的工事好,看来真的不错了。”俞鸿钧道:“那当然,自从金门驻兵以来,天天在做工事,做了这么多年,再做不好那简直说不过去。可是,我也在这么想:把金门工事做得这样精细,到底有什么意思呢?当然可以说:这是预防共党进攻,可是我问你:金门有多大?共党根本可以不要这个岛屿!”

  又见俞鸿钧叹气道:“这是金门守军不分官兵的共同意见。另外一个美国军事顾问对我说:守金门是件最轻快的工作,同时又是件麻烦的工作,说它轻快,为的是根本没有事情可做,人家发炮都有日期表,但报上还没登出来的情形是:对方在发炮之前,还作广播劝我们及时躲避,安全第一!你说好不好笑?美国人认为对方炮打金门是政治性的而非军事性的,他们感到困惑,认为金门应该放弃,马祖也该放弃,可是蒋总统念说也不肯放弃,他认为如果有人非要他放弃金马,那简直是掘他祖坟一般,美国朋友也就不便再提。”

  俞鸿钧的声音更低:“那位美国将军视察金门之后,归程中对我说:‘在台北,蒋总统对我说正因为不放弃金门马祖,吸住了共军多少多少万,但我看过金门之后,不得不告诉你:金马的情状与蒋总统所说相反:是他自己在那边给人家吸住了几万兵力,而不是吸住了人家几十万兵力,恰恰相反!”

  三人相对苦笑,OK俞又道:“我就对他说:蒋总统守金马也是政治性而非纯军事性,希望他们谅解。他说:政治谁都会耍,问题是怎么个耍法。人家好像是个有钱人,摆多少万军队在沿海,面对台湾。他们有进可以攻、退可以守的做法,我们在金马的布防却是多余,但是蒋总统既然要把一家一当放在那里,也只好由他。”

  沈觐鼎叹道:“金门来来往往的人不少,有一次,东京有一个老军人对我说,他退休了,对近代战争的理论懂得很少。但他懂得金门的守军只能属于一种仪仗兵、属于一种装饰,一种变相的旅游区特色,他说他不清楚为什么自由中国要这样做。”OK俞叹道:“在金门战争的空气的确浓得很,可是士气问题也是严重得很,他们问题之多,出乎意料。本省官兵与来自大陆的官兵之间,实在火药味太浓!而两者的共同矛头,却又对准了美国顾问,那一次的两名美国顾问之死,后来查出有一个是给我们弟兄结果的,弄得很不好意思,这中间牵涉的问题也真不少。”

  叶公超笑道:“我想起来了,那一次,美国顾问的尸体运到台北之后,一路上引起了我们军民的围观与嘲笑,他们光火了,找到总统说了一大箩,之后便公布了‘途遇盟军丧礼应立正致哀的规定’。”俞鸿钧忽地问道:“你们看这个‘亚盟’有没有苗头?老谷那天回来之后,吹了一大轮。”沈觐鼎苦笑道:“日本朋友对我说过,这个玩意儿只是纸上谈兵,他说画饼焉能充饥?他这个自称反共前辈的人尚且对它没有兴趣,他说一般亚洲人就更没有兴趣。或许在分配‘基金’时他没拿到美金,因此他对亚盟的攻击教人难以相信。他说这个会与其叫它‘亚盟’,不如称它‘亚盲’更贴切,因为这不过是美国大老板随便花几个钱耍的把戏,如果要能真正做到什么反共,简直太阳自西出!”

  叶公超道:“也真是的,就说香港,参加‘亚盟’的人不知道从何而来,也不知道从何而去?来来去去没有人理,香港的老张对我说过:简直是开玩笑!代表团往往是两个,一个是我们开出去的,一个是香港当地搞的。老张说,人还没跨一步,笑话已闹了一大箩!而且还有更惨的,左派对这个会瞧都不瞧一眼,笑话也不要听,合了一句北方粗话,叫做‘老子不尿你!’你瞧这‘亚盟’有没有分量呢?老张又说:那个名单终于定了下来,当然去不成的也就‘补偿’了一些‘损失’。可是去成的呢?开出名单一看,只见:团长一名,副团长一名,秘书长一名,下面没有了!或者是正副团长各一名,团员共得一二人,老张问我这算什么编制?”众人俱皆苦笑。

  叶公超道:“而再看人选,老张说这更是岂有此理!譬如那一次,团长是个连我们国民党人都闻之作呕的家伙,这算什么玩意?而副团长呢?又是一个著名的‘伸手大将军’,跑哪里就向哪里要钱,合了一句广东话,叫做‘神憎鬼厌’!而两名团员呢?一个是据说当过共产党的,老张说如果真有其事,这个人还能代表什么?我们国民党不大注意什么,可是共产党最讲气节!我们不能因为政敌而否认这事实,死在老张手里的共产党员已经有好几个,他说他佩服,这没办法,只好佩服,如今那个自命当过共产党的人也要做代表出席‘亚盟’,这个人在香港乱七八糟的私生活且不说它,谈政治老张要问他能代表什么?他说他连共产党员都能出卖,还谈得上什么气节?可是美国人就喜欢这个,他说他好在有几个钱养老,每个月吃吃利息,否则他饿死也不找‘美援’!”

  俞鸿钧这当儿忽有所感,叹道:“总得找个机会,对老头子说一声:类如‘亚盟’的代表人选,今后也该重视其事,别教人家笑我们。”沈觐鼎低声道:“还是别对他谈为好。我发现,或许因为心境关系,他的脾气一天比一天厉害,避之则吉万再说‘亚盟’这玩意,名义上是反共的,实际也真是反共的,可是决定权不在我们手里,对他说没有用。譬如有一次,香港代表又闹双包,这两个王八蛋有美国撑腰,怎把我们瞧在眼里?有一天,团长副团长发火了,美国方面欣赏一个美国通讯社记者出身的家伙,他就邀请另一个受东京重视的家伙参加,心想这一次我可骑在你脖子上撒尿啦!想不到那个家伙也有一手,说道:‘我是特邀代表,不必参加贵团,我们会场见!’却又讽刺他道:‘你这团长可真过瘾,除了团长副团长,团员只有两名!打起麻将来正好一桌,一个不缺,可真热闹!’那家伙也不含糊,还敬他道:‘你还威风,特邀代表,哈哈,一人之上,一人之下,上上下下都是你一个,你这个孤家寡人可真热闹!’这么着两人吵了一架。到得会场,那个团长便发表反共谈话,说共党在香港有经济攻势,利用香港赚外汇什么的,以为很是得体,那个特邀代表就当面开销,说他没有常识!他说他的反共谈话简直在为共产党张目,是助共而非反共。他间他强调共党输港东西太多,赚钱太多,是不是有意宣传共党非但没有破产,而且香港的贸易收入大增。,是不是证明共产中国五谷丰登?是不是要‘亚盟’大喊毛泽东万岁?闹了个不亦乐乎!有些外国人从中劝架,也给挨了几下,说是外国人不懂得反共,中国才落得这般模样,外国朋友也就动了气,光了火,骂他们两个又如何如何,反正很难听,说他们几个都在卖什么股……”

  叶公超急忙制住:“这些事情,真所谓亲者痛而仇者快,不宜张扬,不宜外传,我们也不必谈下去了,万一窗外有耳,传到海外,给那些嚼舌头的写在报上,岂非大家没有面子?”众人于是起立,各自散去,

  那蒋介石在官邸休养,表面镇静,却是一肚子凄苦,对儿子说道:“儿呵,都说美国科学昌明,医学发达,连你母亲脸上的‘电车路’(指额上的皱纹)都可以治得无影无踪,可是我因为怕他们手下无情,去看病反而丢了老命,就在台北受苦,你说我去医病真有危险么?”

  蒋经国其实明白,如果他去医病,别提人家有无阴谋,就拿长途飞行来说,便要他的老命。当下笑道:“那是不会的,自由中国乃反共先锋,他们不会如此无情。可是根据美国消息,也真有一批人对我们特别不开心,因此阿爸还是在此医治,一动不如一静。”又道:“刚才他们有人来找我,希望我到美国访问一次,我已经答应考虑。”老蒋道:“反正你去过一次,平安无事,再去一次也无所谓,不过这个时光要你去,‘五·二四’风波不算完全渡过,可知道他们的用意?”小蒋摇头,说道:“好在明天那人还要找我,问清楚再说。”

  翌日那美国人当真如约晤蒋,一口中国北方话,说得比小蒋的普通话要地道得多。那人道:“实不相满,这次是中央倩报局特邀阁下访问美国,有两件事情和阁下相商。”小蒋道:“愿闻其详。”那人道:“台北风波非常不幸,但这是一场误会,今后再也不必提了。”小蒋道:“那倒顺便请教,贵国军人在华地位协定问题,何时可以谈妥?如果这个协定早就谈妥,台北风波也不会有了。”那人道:“我是非常抱歉,因为这个问题不属于我的业务,也就无可奉告。”小蒋碰了一个钉子,也只得苦笑着问道:“那么是两个什么问题?”

  那人低声道:“当然是反共问题。第一个,阁下出身莫斯科的共党学校,却在自由中国干反共工作,这使我们非常高兴,因为唯有这样的反共者,才能发挥最大火力,敝国想听听阁下的经验之谈,作为中央情报局等等机构的重要参考,务请勿却!”

  蒋经国暗忖:“这是顶帽子,却不知戴在我头上有些什么花招?”再听那人道:“第二件事,我们中央情报局以为:今后反共,与其说是军事第一,毋宁说是特工第一。可是打仗并不容易,打仗而欲求击败共党更非容易。既然如此,那就换个方式,明的不成来暗的,或者是明明暗暗一齐来,我们对反共这件事,总不能坐在那里等待奇迹,而必须采取行动,阁下以为然否?”小蒋大点其头,忙说“是是。”

  那人又道:“既然目前的反共以特工为最合适,中央情报局希望自己充实人力物力之外,也能充实贵国的特工设备。重庆时期,‘中美合作所’成绩极好,杀死共党无数,今后除了加强贵我特工合作之外,对充实贵国特工装备一项,也该具体谈谈。可是这件事既不能见诸于报,也不能公之于世,双方非面谈不可,于是敝国很想邀请阁下前往一谈,谅不见却。”

  蒋经国暗忖:如此一来,自己手下那个机构,岂非要全部对美公开?感到不妥。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