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8年第1期
四百年凋零
作者:刘 玥
你是冤枉的。这一点,你知道,我知道,全天下百姓都知道,甚至连朝鲜人都知道;可是,那一天,整个京师和满朝文武都拒绝知道。历史在叙述一个忠臣因奸佞横行而临刑的时候,总会附带形容囚车经过时潮水般涌来的士民是怎样拥道呼号奔走相告,是怎样泪泗横流地跪倒在府门前求请圣上开恩。可是历史在讲述你的时候,仿佛是打了个喷嚏,把一切都弄反了。那些你曾经誓死保护并为之浴血奋战的人们,那些曾经对你感恩戴德夹道欢迎你凯旋的人们,竟然相信了朝廷的谵语!竟然相信你谋叛欺君结奸蠹国!竟然相信你勾结后金斩毛以践虏约!就在几个月前你在城外拼了命地要保护他们,而几个月后,他们疯子一样地扑向你,禽兽般地撕咬你的肉体;他们嘴角上滴着你的血,在你极度痛苦的哀鸣中放声长笑!他们解恨地生吞你血淋淋的皮肉,大声说汉奸!汉奸!汉奸!剐得对!剐得好!剐死他!
我知道你痛苦的嘶叫不是因为剐你的刀,不是因为你被啖的肉和被饮的血,而是因为你被一刀一刀剜下去的心,是因为这个业已颠倒的世界。
肆
你没有死在奸佞昏君的手上,因此你不是岳飞,教后人拊膺顿足,哀恸不已;你没有仗剑绝尘喋血沙场,因此你不是史可法,教一城百姓万代子孙对你感戴唏嘘;你没有经世奇才足以兴邦立事,因此你不是张居正,在乱世犹能一匡天下而游刃有余。所有人在翻览明史的时候,他们为海瑞的精诚廉洁一唱三叹,他们为东林党人的悲惨境遇拍案而起,他们的心随着明清鼎革高潮的来临而愈渐忐忑。可是,当他们的眼帘掠过你的名字的时候,竟来不及发出轻轻一声叹息。你的勋劳不足以纵横寰宇,你的功绩不足以青史留名,你的惨烈不足以振聋发聩,你的冤屈不足以撼天动地,你还能说什么呢?你只能最后望一眼布满阴霾的苍天,而苍天不语。时间不忍心见证这一幕,它抽搐着要逃离,却在转身时发现自己早已落入阴谋织就的陷阱。刽子手握着的尖刃寒光一闪,满城的百姓痛快地一笑,无数个世纪的地平线在你身后交叠成沧桑的背景。谁也没看到血从灵魂最薄弱的地方渗出来,谁也没有听到古老的民族正在痛苦地呻吟。等到刽子手割下你身上的第一千块肉,你阖上眼,无声无息,倒地的瞬间恍如明王朝的背影。
我不记得我的泪水怎么滑落。为什么,为什么流血的总是你那样伸大义于天下的豪杰,苟活的却是如我这般碌碌无为的小人?我想上前,扶住你早已疲惫不堪的身体,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无法靠近你。我想祈求姓涂的那位监决官,监决官却一脸漠然。我想拉住那些疯狂咀嚼你肉的百姓,告诉他们,你们来吃我吧,不要伤害袁督师,他是被冤枉的,可是没人有闲暇理我,所有人都忙着买一块块血淋淋的肉;我于是转身寻找崇祯帝,我跪下来拼命叩头,求求你不要杀袁督师,他是好人,你是非要人死不可吗,那求求你来杀了我吧,请别杀他,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
可是我抬头的时候,却不见有什么龙袍御座,只有一株枝丫虬蚺的老树,在景山山头茕茕孑立,向晚的暖风吹过的时候,它颤巍巍地摇曳,在风里无力地叹息。
我抬头仰望老树新萌发的枝芽。这里,是崇祯帝和明王朝一起结束的地方吗?
老树不回答,它只是幽幽地说,孩子,都快四百年了。
是啊,都快四百年了。你的热血和尸骨,都早已冷了吧。只是谁能告诉我,为什么,四百年了,依然有如我者这般耿耿于怀?
史学家说,历史教我们把握现在;哲学家说,历史使我们预见未来;而我所知道的,仅仅是历史让我们缅怀。缅怀烽火边城的飞马突槊,缅怀湮远年代的荣辱盛衰,缅怀民族记忆深处那些血泪铸就的每一个刹那,虔诚如同温习现在,执著如同追寻未来。
简 评
这是一篇人物评论,对象是明末抗清名将袁崇焕。文章表达了对袁崇焕英勇抗击清兵、拒绝投降的崇高民族气节的高度赞美,也表达了对其被冤杀的惋惜及对明末统治阶层昏庸、腐败的憎恶之情。
文章以袁崇焕的生平事迹为主线,简略地叙述了其戎马倥偬、衔冤被害的经历,围绕这一主线,记叙了明末积贫积弱的国势,权奸结党营私、谋害忠良,国君昏庸无道、不分忠奸的腐朽、衰败。人物的经历和当时的社会环境结合,可信度更高。
本文的另外一个特点是有极强的抒情性,这主要体现在遣词造句和句式的选择上,整篇文章都洋溢着作者的爱憎,强烈地表达了对袁的崇敬和对明末统治阶层的愤恨之情。
语言优美、文采斐然,显示了作者远超同龄人的才情。“无数个世纪的地平线在你身后交叠成沧桑的背景”,这样优美且蕴涵深沉的句子时有可见。 (指导教师 丁国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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