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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毙校尉姑苏仗义 走缇帅江上解厄(1)


  江南好,芳草夕阳天。只道风流人未远,谁知义勇轶前贤。五士五人传。
  ——右调《江南好》

  世事原如一局棋,权珰得志更堪嗤。
  半朝鹰犬承恩宠,数辈麟鸾历崄巘。
  仗义有徒慷以慨,斥奸无计悄然悲。
  姑苏凭吊思前事,义士高人各赋诗。

  且说杨、左、魏六君子既被奸臣许显纯领魏忠贤命令,尽情拷掠,置之死地,朝里人人保身惜命,或是反求外转,或是告假还家,谁敢和他作对?只留得王班义子、义孙,终日去寻事故,奉承恶珰,擉布正人君子。给事中陈序上一本,即传内旨:“孙居相坐赃银二万一千两,金九十两,下抚按严追。梅之焕削职为民。”

  御史卓迈上一本,即传内旨:“杨鹤、江秉谦、夏之令削职为民,苏琰、畲合中、林一柱赴京擢用。”

  御史倪文焕上一本,即传内旨:“邵辅忠、刘廷元、姚宗文该部起用,崔景荣、李孔度削职为民。”

  御史赵胤昌、智铤各上一本,即传内旨:“解学龙、侯恪、李谨、刘懋俱削职为民。”

  有中书舍人吴怀贤目击不平,反复把杨涟二十四大罪疏看了又看,击节称快,细加圈评,旁注“当如任守忠实时安置。”

  其时工部郎中吴昌期忤了魏忠贤,敕令回籍,吴怀贤素与往来,以书遣人送。他书里“有事极必反,反正不远”

  八个字。凡遇当道谈及朝政,便十分气愤,出语激烈。魏忠贤知道了,骂道:“这狗攮的!你是何等样管儿,也来放肆!”

  竟传厂令,教杨寰、孙云鹤拿付镇抚司拷问,许显纯连他妻女都拿了严刑酷掠,全家尽死杖下。一时承风顺旨的越多了,魏广微做了阁老,志得意满,歌舞女朝夕快乐,冬至竟忘送魏忠贤节礼,失了他的欢心,登时遣令回籍。虽然不得驰驿,还亏南乐县路近,只得雇夫马回去了。御史梁克顺上一本,削夺了赵时用、陈以闻的官,梅之焕提问追赃。

  主事袁玉佩请赵彦世荫,井毁邹、滕京观碑,道是白莲贼荡平皆厂密算所,玫与赵彦何涉。尚宝卿刘志选上一本,参孙慎行、叶向高、张问达,并请发前后论进孳疏付史馆,魏忠贤一一传内旨允行。其它不十分关坏了多多少少。忽然一日,锦衣卫掌堂田尔耕逻执游方僧本福,有诗扇,为扬州府知府刘铎所书,讥刺时事。魏忠贤大怒,竟传内旨,差校尉速拿刘铎到京勘问。一时京师都道:“罢了,罢了!如令诗也作不得、写不得了。”

  正是:

  闭户深藏舌,安身处处牢。

  且说魏忠贤义子曹钦程受忠贤密计,勾同苏、杭织造太监李实,要谋陷周起元等五人。不意曹钦程赃秽狼籍,为同类摈斥,有个给事中潘士闻上一本劾他。魏忠贤被孩儿再三撺掇,只得削了他职,教他回去了。太监李实是不识字的人,怕代笔的做的本不中魏珰意,竟把一个空头本用好了印,送到京里来。魏忠贤分付心腹李永贞,把李实出名,参论周起元、周顺昌、高攀龙、李应升、黄尊素,即传内旨:“周起元、高攀龙、李应升、周顺昌、黄尊素俱系邪党,并缪昌期,周宗建,俱遣官旗逮问。”

  这本一上,校尉四出拿人,震惊朝野,时值东兵围攻宁远地方,道袁崇焕率满桂、赵率教出兵交战,得胜一阵,宁远围解。魏忠贤又攘为己功,荫弟侄一人。都督佥事有久在职方、素谙边事,时为顺天巡抚的申用懋,上一本道:“蓟镇边垣,连年崩塌。班兵约量归蓟,齐力兴修,以保无虞。”

  魏忠贤反道是迂缓不切,只批得“该部酌议覆奏。”

  有诗为证:

  藿食争言肉食鄙,岂知吁谟付空纸。
  奸珰但想攘边功,那雇边墙半倾圯。

  且说锦衣卫遣官旗张应龙、文之炳等六十余人,分头拿高攀龙、周宗建等七员官,校尉都在镇江分路。先是拿高攀龙的到常州府开读,府县登时报佑高攀龙。攀龙系无锡县人,自思身为风纪大臣,义难受辱,有伤国体,焚香告天、告君、告祖宗,一面安顿了校尉,竟自投河身死,留下亲笔遗表。表上写道:

  臣虽削夺,旧系大臣。大臣受辱则辱国,故北向叩头,从屈平之遗则。君恩未报,愿结来生。臣高攀龙垂绝书,乞使者执此报皇上。那时惊报府县,府县都同校尉来看验。只见高公在水中拱立北面,萧若对君。时校尉索诈不休,县官借势恐吓。幸得知府曾樱是个正气的官,保全一个家性命。

  校尉到苏州乃是寅三月十五日,投批抚院。吴县知县陈文瑞,平素敬重周顺昌,道是天下第一正人君子。没奈何,只得捧檄至其家。举家号哭。周吏部颜色不改。其妻舅秀才吴尔璋从旁劝道:“昔孟博子数言,千古酸鼻。公独默然不语,诸郎君环地牵衣。何忍竟别。”

  周吏部笑道:“无事乱人懁抱。”

  回雇桌上有白匾一扇,周吏道:“这是龙树庵托我写的。我令长往,若不践诺,也是一件不了事。”

  取笔写“小云栖”三字,后写“周顺昌题”,投笔而起,整衣出门。门外百姓号冤拥送,已有二三百人。周吏部到了都堂军门前。都堂是浙江人毛一鹭,虽不是魏珰的义子、义孙,却也是他一党的人。那些号冤拥送的人渐渐多了,毛都堂叫中军官去看。中军进去禀道:“约有二三千人了,手里执香,哭叫的有一大半。”

  毛都堂慌了。分付把周吏部安置空衙门,一日里移了四五处。阖城士民越越摇惑了,互相说道:“其中必有缘故。莫非是假传圣旨么?”

  秀才们也聚得多了。内中有个秀才叫做王节,他便大馨道:“莫管是假传不是假传,只是李实是织造的内官,如何一本参了许多大臣名宦。世界乱了,如何我辈还做秀才,可不辱没了孔夫子!”

  刘羽仪、王景皋又喧言相和:“今日晚了,明早大家出来与抚台道府去讲。”

  这晚渐渐散了。

  当夜一传十,十传百。到了十六日,这早起挑担的不挑了,开店的不开了,人心惶惶。一半是怜周吏部的不忍他去,一半是怕激变了,如万历三十六年打税官故事,弄出事来。城中反乱的十百成群,坟街塞巷。也有讲的,也有哭的,也有怒骂的,也有呼天叫地的,也有问卜求神凶吉的,还有那白发老儿三三两两说了哭、哭了说的。或道朝廷何故偏杀好人;或道那关得朝廷事,这是魏太那奸贼要杀尽了天下的好人,夺皇帝做;或道我们何惜一死,不替好人救护;或道我们推几个会说话的做了头,连名俱呈,保周吏部去;或道不如齐了几百人,往北京叫冤屈,方才有救,人多口杂,喧喧嚷嚷。五更都来了,一更才回去,一日多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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