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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回 罗公山李闯卒灭 杭州路马相潜奔(1)


  今日山河非旧矣,楚水吴山,谁认咱和你。睡到五更魂梦里,思量贼闯终须死。
  改号称王当不起,沧海桑田,翻覆污茧纸。权相魂消将作鬼,天涯驰逐三千里。
  ——右调《蝶恋花》

  叹息三更醉醒余,横披野史社将墟。
  一声河满频倾泪,三迭阳关懒寄书。
  弒主贼徒桃作李,误君权相马成驴。
  千秋笑骂伊亲受,悔却生前似野猪。

  话说阁部史可法在扬州城沥血誓师,准备死守以待调兵救援。那知清兵突然来至,不费刀兵,新城已破。因为城中闭关坚守,遂屠其兵民,驰檄旧城道:“若好好让城,不杀一人。”

  史可法也不回话,只是坚守。到了第四日,清帅假说奉旨调黄总兵到,史可法从城上缒人下城询问。说:“黄总兵领来精兵三千,留二千在外,准备厮杀,放一千入城,同守城池。”

  史可法信了是实,从西门放兵入城,那兵逢人便杀,才知不是黄兵,却是清兵了。史可法在城上见之,拔剑自刎,总兵刘肇基救住,同缒下北门城墙下,引四骑潜逃,不知死活。正是:

  身骑箕尾归天上,气作山河壮国朝。

  且把扬州失守,阁部丧身一段,提过一边。单说闯贼李自成被清帅同吴三桂杀败,贼党死的死,走的走,带了侄儿一只虎李过和七八员残将,十余万人马,迤逦从河南一路来到湖广地方,渡了大江,要投旧党张献忠,往辰州府进发。那知张献忠的人马已杀到四川去了。

  李自成到了黔阳,且把兵马也扎在二十里外,其时已是弘光改元的正月下旬了。当时李自成因奸杀了结发,做贼抢虏的邢氏又被偏将高杰拐了逃去,以后没甚心爱的。在北京皇宫里收用了宫人窦氏,册为正宫娘娘,一路宠爱异常,不离左右,朝弄暮弄,不顾鞍马奔驰,不论风霜辛苦,一味恋酒贪色,军中的事,都委侄儿李过料理。在黔阳城外住了二十日,地方上百姓被他骚扰不消说起,况且献兵骚扰后,人穷财尽,苦不可言。

  那时何腾蛟遣官兵将到,哨马报知李自成,自成慌了,就亲往乱山里一看,只有罗公山险峻非常,广阔无量,此处结了营寨,便有千军万马,急切不能攻取,把十余万人马分作三队,结下三个大寨,为久驻黔阳之计。李过禀道:“目今钱粮不勾两月的支放,还该分一支兵马往近地没官兵的所在,打些粮草,方好接济。何抚院遣兵将来时,再作计较。”

  李自成准奏,差刘宗尧、刘国能两员将带兵马二千,渡江往河南湖广交界府县打粮;差辛思忠、杨彦两员将带兵马二千,不须渡江,只在沿江湖广没官兵的府县打粮。

  次日,两枝人马都放炮为号,滔滔汩汩离罗公山去了。李自成在行营里,到点灯时侯,摆宴上来,自己坐了南面一位,窦氏面西,三妃张氏、杜氏、陈氏面东,一齐饮宴,吃得烂醉,窦氏接入自己行宫去,替他脱衣睡了。睡到三更时分,李自成忽然大叫道:“杀!杀!杀!我不怕你!我不怕你!”

  惊得窦氏打从梦中醒来,忙问:“皇帝为何大叫?”

  李自成咄咄的道:“怪事,怪事!方才咱睡梦里正坐在北京皇帝殿上,忽见崇祯皇帝带了甚么范阁老、倪尚书、汪翰林,又有持刀的总兵吴襄、周遇吉等,纷纷纶纶,共有文武四五十员,赶来拿咱,咱和他抵敌,忽然惊醒了。大是怪事!”

  窦氏道:“想是皇帝疑心生暗鬼。不须挂心,且和我干干正经事,生个太子,后来好传位与他。”

  李自成虽觉得精神恍惚,也还挣扎着与窦氏云雨了一番。蒙眬睡去,又见这一班儿君臣文武喊声如雷,要拿他去,不知不觉,又大叫醒了。到了次日,头疼眼花,腰肢酸软,爬也爬不起来了。侄儿一只虎李过日日进行宫问病,便与窦皇后眉来眼去,两下调情。李自成到了夜里,就大惊小怪,说许多人又来拿他。一病病了四五日。

  忽一日,李过进行宫,见他沉沉睡去,便偷空搂了窦后,做起亲亲来。李自成在帐子里忽然看见,叫唤起来道:“为何咱的老婆个个要偷人的!结发老婆偷了汉子被咱杀了,邢氏跟了高杰走了。你如今堂堂皇后,又想偷侄子么!气杀我了!气杀我了!”

  李过慌了,往外飞跑。李自成唧唧哝哝了一会,病势越重了。那深山里面乱离时节,那里去寻好太医调治?到了三更时分,忽然大叫道:“我的皇帝爷嗄!饶了我罢!饶了我罢!”

  身子跳了几跳,眼睛睁了几睁,竟呜呼哀哉死了。正是:

  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旦无常万事休。

  窦氏见李自成死了,忙差官人报与他侄儿李过。李过传了众将,一齐入行宫探丧。天明遣人遍地寻问,只买得一口杉木棺材,把李自成用平天冠蟒龙袍成殓了,也不拣安葬吉日,就乘凶摆了一昙祭,祭过了,随叫军士抬去,葬在罗公山脚下。这夜李过就进行宫,和窦氏成其好事,似水如鱼。窦氏道:“明日就该接你叔爷的代,做了大顺皇帝,扶持我窦氏做了皇后,可不好么!”

  李过道:“皇帝不是好做的,待咱明日升帐和众将官计较着。”

  次日,如贺锦、牛佺、任继荣、刘体仁一班儿贼将齐在一处,商议大事,都劝李过投降了何腾蛟,“为首的已死,料然不杀我们。四川信息窵远,北兵阻截难通。遍地打粮,人荒家破,不能充给。看起天意来,李家不像成得皇帝的了。”

  李过听了这般言语,知是事难成,就带了兵将,领了窦氏众妇人,扯起降旗,投顺湖广巡抚何腾蛟去了。从此辰州府一带地方,依然是何巡抚管辖。有诗为证:

  图帝谋王总未真,千秋篡弒墨痕新。
  倾人家国身夷灭,蒿葬山巅化作尘。

  且说扬州城破的消息已报到南京了,马士英怕左良玉病死的话是诈非真,再不肯把黄得功、方国安、黄蜚去江边防守。刘良佐、黄蜚还扬兵在江头排列;方国安恋着江北上游的快活,竟不赴调。四月廿六日,弘光召对,向群臣问迁都如何。礼部尚书钱谦益极言防守江干得人,自然无虞,此时迁都非便。马士英请调黔兵入卫,办走贵阳,万无一失。吴希哲等力谏,不听。

  是日,黔兵一千二百人入城,传令住鸡鸣山,僧房尽被占住,僧众逐出,不许带一毫物件出来,每夜拨二百名守自己私宅。廿七日,龙潭驿探马至,报称敌编木为筏,乘风而下。下午又报称,江中一炮,京口城去四垛。忽扬文骢令箭至,报称江中有数筏,疑是敌兵,因架炮城下,火从后发,震倒颓城半垛,随发三炮,江中筏具已粉碎。马士英重赏扬报的人,以前报两人,俱一捆四十棍。从此报警寂然,扬州信息断绝。正是:

  淮扬弃去何须惜,且喜君王串戏忙。

  五月初一日,巡兵巡到东长安门,不知何人何时书一对联在门柱上,道:

  福人沉醉未醒,全凭马上胡诌;
  幕府凯歌已休,犹听阮中曲变。

  巡兵巡到西长安门,也有一对联,道:

  福运告终,只看卢前马后;
  崇基尽毁,何劳东捷西铖。

  又一对联道:

  二卯翻世界,七煞卷地扫东林;
  一马踏江南,四柱擎天归北幕。

  巡兵抄了三副对联,报了丞相府,马士英反要打起巡兵来。再三告饶,尽行革退了。次日,遣京营兵二百名渡江,迎黄得功移守燕子矶。自己到清议堂传令,请百官议事,只张捷、杨维垣等三四人,其余竟不赴请。马士英大怒,罢归。初四日,弘光竟不视朝,百官毕集,内相传道:“皇爷患戏忙,不须朝见。”

  午报黄得功与左梦庚交锋,身中二箭,血战大捷。立刻传旨封得功靖国公,阮大铖、朱大典并加太子太保,总兵张杰、马得功、郑彩,黄蜚并加三级,各赐锦衣卫世袭。晚报刘泽清屯兵浦口。马士英道:“弃淮不守,谁教他浦口驻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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