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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杀


  高雄又发生了情杀案,情节简单不过,一男热恋一女,那女子不肯嫁给他,他就杀了她全家,然后自己再把自己头上射一个洞。在报上看到这则消息,似乎有一种索然无味之感,盖情杀的内容差不多都千篇一律,好像从一个模子里浇出来的也,所以这种案件一天比一天不能叫座,报纸也因之有点厌倦。记得前年南投情杀案,报纸以头题出之;去年桃园情杀案,报纸以二题出之;今年这个情杀案,报纸便搬到版中央;明年恐怕将放到报尾巴,后年恐怕顶多两栏题甚至一栏题矣。
  爱情之为物,一言难尽。一个男人竟会为一个女人发疯,我看全是上帝捣的鬼,他老人家当初如果不给人类以情愫,要想发疯亦发不起来疯也。你听说哪个男人为了爱一个金丝雀而发疯乎?
  为一个女人发疯,固无足为奇焉,然而为了一个女人杀人如麻,便有研究的必要。每一次情杀案发生,社会上反应纷纷,高喊严惩凶手,治乱世用重典者有之,叹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者有之,大骂凶手没良心、禽兽行为者有之。这些言论虽然很是热闹,但似乎对解决问题无大帮助。主张严厉惩凶,治乱世用重典的人,好像天生地瞎眼,只躲在办公室里嚷嚷,不敢伸出头看一个仔细。凡是这类情杀案,凶手如稍有自知之明,都会自杀,南投案如此,桃园案如此,高雄案亦如此,弄利你根本无法严惩,亦无法重典。叹人心不古者似也大可不必,两千年前孔丘先生在春秋时代,早就叹过人心不古,不得不托古改制。孔先生最佩服姬旦先生,而姬旦先生最佩服“先王”,反正越古似乎就越好,真正古到创世纪,《圣经》上说得明白,该隐先生就杀了他的嫡亲哥哥,也不见得比现在优秀到哪里去也。至于兽性和良心,那更抽象,爱情发展到极致,任何人都会陷于禽兽之境,连大圣人孔丘先生都不能免,否则他早断子绝孙了也。
  我们说这些话,不是同情凶手,而是说这个问题过度严重,不是用哪种方法就可以克服。卷人情杀案中的男女主角,把事情弄得如此之糟和如此之惨,恐怕连自己都莫名其妙。报上千篇一律他说男主角恨女主角无情,女主角怪男主角单恋。呜呼,柏杨先生从不相信这一套,如果说女主角无情,她能陪你玩,甚至陪你睡乎?如果说男主角单恋,天底下因单恋而害病者有之,因单恋而顿萌杀机、血流成河者,不多乎焉。往往是一分爱产生一分恨,大致不爽。
  一个失恋的男人,必须想办法使他不丧失理智。一旦等到他丧失理智,不要说民主时代的重典严刑他不在乎,就是专制时代的杀头剥皮他都不在乎。男人们恋爱失败,多如恒河沙数,年轻的一代,谁没有失过恋耶?有的是真失恋,和女孩子有过海誓山盟,忽然半路里杀出一个程咬金,该程咬金先生有钱有势,又可把她弄到美国,便不得不痛苦万分矣。但有的年轻人却是假失恋焉,辛稼轩先生词曰:“少年不识愁慈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强说愁,硬说愁也。于是,某小姐昨天没有看我一眼,是变了心也;某小姐今早见我翻了筋斗没有来扶,是狠了心也。
  无论是哪一种失恋,既失恋也,难过一阵子也就作罢,动手杀人者固不多也。为啥不多乎?在于赤手空拳没有武器。假如青年朋友们各一枪,恐怕惨剧还要层出不穷。在台湾这个社会,能动刀动枪凶杀的人,皆非平常之辈,若柏杨先生想杀人,去哪里弄刀枪也哉?
  人的本性是不是善的,圣人们研究了五千年都没有研究出道理,但有一点却应注意,一个人如果有致命的武器在手,千万不要把他激怒。常见有些人向正在喷火中的对方嘲笑曰:“你开枪呀,你手里拿的那东西摆什么样子呀?你要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就打死我呀!”呜呼,无论是仇人嘲仇人,无论是妻子嘲丈夫,无论是女主角嘲男主角,被嘲笑的一方,除非是白痴,或除非是韩信先生者流的英雄,恐怕是非杀不可。杀人者固罪无可道,但逼他非杀人不可的人,其恶行也不应宽恕。
  对枪械子弹的加强管理,固是治标之法,但鉴于治本之不易,自应先从治标着手。而治本方面,莫过于有情人都成眷属。退而求其次,我们希望失恋的朋友,能不丧失理智。手边无枪,也是使他不丧失理智的一法。几乎所有失恋的男人都想同那个“无情无义”的“婊子”同归于尽,如果没有枪,过了几天,或是又遇见一张更漂亮的脸,或是自己豁然贯通曰:大丈夫只患事业不立,何患无妻?到哪时,你拜托他去行凶,他也不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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