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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八


  听得这话,阿狗从恍然大悟中惊出一身冷汗,“真的?”他不自觉地问。

  “为了争名夺利,冒功献媚,他们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阿狗连连答说:“我懂了,我懂了!”不过,他还有一句话不能不问:“翠翘姐,你说你能救了自己,是怎么个消灾避祸的法子?说出来听听,我好放心。”

  “你只放心好了。不必多问!”

  话是密不通风,那一脸坚毅之色,却等于已作了回答,她到受逼不过的时候,无非一包毒药,或者一把剪刀,便可“消灾避祸”,自保清白。

  意会到此,阿狗既敬且惧,正色说道:“翠翘姐,你不可以寻短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二爷那里你放心,我总尽力帮他;只望你好好保重,耐心等待,总有一天能跟二爷见面。”

  “我知道,有你帮着阿海,我很放心。这里,”王翠翘很郑重地说:“我一定可以安安稳稳待下去。没有必要,你不必来,来了反而不好!”

  “嗯!”阿狗深深点头。

  “兄弟,你回去吧!”

  “好!我走。”

  说完,他就掉首而去。想回头看一眼,却又不敢。因为他怕一看到了她的脸,说不定会掉眼泪。

  “施主!”悟能迎上来问道:“你们姐弟的话谈完了?”

  “话是谈不完的。”阿狗答说,“不过有些话,不是她不愿听,就是我不敢说,只好丢开。”

  “这样最好!”悟能微笑着,言语意态都有些莫测高深的意味,“言多必失。”

  “何以呢?”阿狗问说,“我们姐弟叙家常,就说错了也不打紧,怎的叫言多必失?”

  “施主问这句话,便是多余。请吧!”悟能将手一摆,作出肃客的姿态。

  看似肃客,等于逐客,阿狗还有些话想问,也只得咽了回去。从原路出门,只听身后关门落闩的声音,顿时像失落了什么似地,两条腿懒懒地重得像缚了铅一样。

  他的心很乱,一会儿想到从此要见王翠翘一面都很难!在此尘世,亲如同胞的,只有王翠翘一个。而由于王翠翘的关系,拿徐海亦当作至亲一样。如今一个已遁入空门,一个将远适异国,前途如何,却都难以逆料,自己真个是举目无亲了!

  一会又想到王翠翘的警告,与悟能那种弦外有音的暗示,似乎就在这举步之际,便有重重危机隐伏着。意念及此,不自觉地将脚步放得极慢,举足悬空,有些不敢踏下去,仿佛怕误蹈危机似地。同时,也不自觉地举目四顾,怕有人在暗中跟踪窥伺。

  谁知真不是疑神疑鬼!就在他这四下张望的当儿,竹林中闪出一个人来,远远地就冲他含笑点头,像招呼老朋友那样地,一直迎了上来。

  “尊驾从桐乡来?”那人走到他面前问说。

  阿狗先不回答,看一看他问道:“尊姓?”

  “敝姓朱。”

  “喔!朱爷,”阿狗问说:“有何见教?”

  “冒昧之至。”姓朱的问说:“尊驾姓李?”

  “是的!”阿狗特意做出坦然的神态,“敝姓李,从桐乡来。”

  “来到这里有事吗?”

  一听这一问,阿狗不觉气往上冲,“自然有事!”他傲然答说,“你管得着吗?”

  “不是我好管闲事,上命差遣,身不由己。李爷,大概我想问你几句话,你也不会理我。说不得只好委屈尊驾,跟我走一趟。”

  说着,一掀下摆,腰腿间露出一块红绸巾,阿狗知道,这是特意相示,一把系着红绸子的短刀,插在他腰际。

  阿狗自忖,就空手相搏,亦未见得不能制服他那把短刀。可是占了上风,并不见得就能脱身。此人决不是单身一个人,必有接应的人在外面,好汉就怕人多,犯不着吃眼前亏。

  因此,他很沉着地问道:“跟你去哪里?”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你也太霸道了!要我跟你一起走,还不肯说地方。莫非你真的以为我是个软柿子,随便你怎么捏?”

  这几句不肯示弱的话很管用,姓朱的即时改容相谢,“对不起,对不起,李爷!”他说,“我不是敢小看尊驾,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大家都是在江湖上混世的,尊驾卖我一个交情,只走一趟,不必多问。怎么样?”

  “这几句还像话!不过,”阿狗越觉得话要说得硬些好,“你我素昧平生,还谈不到交情。如果要我卖你一个交情,我可又买些什么呢?”

  姓朱的还未答话,竹林中发出暴喝:“头儿,何必跟他多废话!带走就是。”

  暴喝未终,姓朱的已转脸大声呵斥:“你懂些什么?江湖的义气岂可不讲?”

  竹林中没有声音了。姓朱的却转脸用期待的眼光看着阿狗,意思是以为阿狗会因为他“讲义气”那句话,便不再迫问买卖的条件,慨然相许,随他而去。

  哪有这样便宜的事?阿狗心中冷笑,右足往后一退,站了个丁字步,是准备他动武,便好抵挡的意思。

  “请吧!”姓朱的说,“时候不早了!我请李爷喝一盅。”

  “多谢!”阿狗冷冷地说,脚步依然不动。

  “李爷,你听我的劝,马上跟我走。”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

  “有话好说。这里可不是说话的地方!走!走!城里太白楼,我请你喝酒,再细细告诉你。”

  一面说,一面便来拉他的衣服。阿狗是有准备的,不容他近身,便扭腰一闪,同时举手往下一格。姓朱的猝不及防,为他在手腕上砍了一掌。

  这一掌很有些力道,疼得姓朱的只是甩手,脸色当然也非常难看了。

  “怎么?”他问,“你真是敬酒不吃罚酒?”

  “只要你说出道理来,我情愿吃罚酒。”

  这话软中带硬,姓朱的无计可施,顿一顿足,不耐烦地说:“好吧!你一定要知道。我就告诉你,是赵大人要找你去问话。”

  这当然是指赵文华,阿狗故作不解地问:“哪位赵大人?”

  “哪位赵大人?你不想想,在这浙江、南直隶、福建一带,有几位官儿,当得起‘大人”的称呼;再想想,还有哪位姓赵的是‘大人’?”

  “喔,你是说京里来的赵大人,他找我干什么?”

  “谁知道,你最好当面去问他。”

  “我不想跟他见面。”阿狗问道:“你刚才不是说,有几句话要问我?想来那就是赵大人要问的;既然如此,你就代赵大人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总算是相当合作的态度。姓朱的意思活动了,但还有一层顾虑,怕他太滑,所答的如果是假话,自己无从分辨。

  考虑了一会,觉得有个以实证虚的办法可用,就自己知道的先问,如果他答得真实不虚,那么自己不知道的那些事,也可以相信他答得不假。

  于是他说:“你是什么时候离开桐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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