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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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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狗可不管她那一套,只为她挡住去路,却不便手推她,便站住脚喝道:“走开!” “施主!佛门清净,请尊重。” “你少来管闲事!”阿狗大声呵斥,“让我去问个明白。” 悟能尚未答话,殿中有清劲的声音传了出来:“悟能!你放李施主进来!” 这是心云老师太的命令,悟能随即闪开身子,阿狗一脚跨进殿去,入眼一派肃穆庄严的景象,不由得便踌躇不前了。 “李施主,”心云问道:“你有话说?” “是!”阿狗定定神答说,“我跟我姐姐有话说。” “好,好!你请说。”心云这样回答,同时转脸去看王翠翘。 “兄弟!”王翠翘垂着眼说:“你不可鲁莽!” “翠翘姐,你,你怎的真个做了尼姑?” “兄弟,已经如此,你不必多问了!” 事已如此,阿狗又何能为力,只有悄悄退出,在门外观礼。心云老师太带领大众上香礼佛,高宣佛号,然后念了一卷《法华经》,法器响动,铙钹齐鸣,十分热闹;只见王翠翘亦随众用梵音念唱,脸上是一平安详喜乐的颜色,仿佛真的找到了安身立命之地。见此光景,阿狗倒是略略放心,只为徐海难过。 一卷经念完,心云老师太宣示,为王翠翘所起法名,叫做“悟真”,少不得也还有一番勉励的话。王翠翘跪在佛前,合掌应诺,显得异常虔诚。不一会,典礼告终,大众各散,悟能却一直走到阿狗面前,招一招手说:“施主随我来!” 阿狗问道:“到哪里?” “老师太吩咐,佛门不是无情之地,知道悟真与施主情同姐弟,尘缘难断,特地唤我领施主去与悟真见一面。” “喔,喔,”阿狗感激地说:“真是老师太慈悲!” “施主!”悟能用警告的口吻说:“悟真向佛的心极诚,这是她一生的好归宿,施主要替她高兴。” 阿狗知道,是希望他勿以尘世情缘牵制王翠翘的出家之心。这话有些答应不下,但如公然拒绝,或许就不容他跟王翠翘见面,因而只好昧心骗她一气,连连点头,满口应承。 这法云庵甚大,又因庙产极丰,复有陆炳这样的有力护法,所以花大扶疏,布置精美。心云老师太养静之处,更显气派;极大的一座院落,亚字栏干围着一起天井,四周青石平地,中间是一座极大的花坛;五色缤纷的菊花,正开得茂盛。坐北朝南,五楹精舍;屋后一树桂花,高出屋檐,浓郁的香味,飘得老远。阿狗心想,王翠翘能随着心云老师太住在这个地方,倒也是一段清福。 “施主,你请这面坐。”悟能指着东面一间屋子说。进去一看,这间屋子是书斋的格局,三面樟木书架,满摆经卷,中间有张红木书桌,笔砚未收,还摊着一册未抄完的《金刚经》。地下有两个蒲团,便拣了一个,盘腿坐了下来。 不一会,脚步响动,阿狗复又起身,向外张望,是悟能陪着王翠翘来了。她头上戴一顶玄色僧帽,遮盖尽去三千烦恼丝的青头皮,比较中看得多。 “兄弟!”王翠翘当胸合什,“你好好回去吧!跟明山说,我在这里很好,不必惦念。” 阿狗不响,看一看悟能,并无避开的意思,只好实说了:“翠翘姐,”他问:“我真不懂你怎么想了一下,会弄成这个样子?眼前不去说它了,将来呢?” “将来?”王翠翘似乎没有懂他的话。 “我是说等二爷功成回来,怎么样?” “他也是佛门子弟,只为救人,出家而又入世。一旦成功,当然仍旧回到菩萨面前来。” 这样的回答,完全出乎阿狗的想像,不但一时无从接口,甚至连她的话,亦还不能一下子听得进去。因为这跟他对王翠翘的了解,以及他所习惯的王翠翘的语气,太不相同了!“翠翘姐!”他愣了好一会,不自觉地漏出一句话来:‘你好像在“打官腔’!” 什么叫“打官腔”?无视于实际情形,而只是冠冕堂皇地说些道理,乃至振振有词地责备,就叫“打官腔”。徐海皈依佛门,是当初走投无路,因为佛门广大,暂求庇护;论本心,不是徐海看奇红尘。这一点别人不知道,王翠翘岂能不知? 回忆到此,不由得又说:“翠翘姐,不晓得你忘了没有?当初我陪你到六和塔,你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去看二爷的。” “今日之果,他日之因。正因为当初有这样一段孽缘,才有今天的苦楚。兄弟,他日之果,今日之因;就为了将来,所以我求得老师太的慈悲,一了百了!你该当体谅我的心。” “我不是说你!”阿狗反感愈深,“你一个人倒是一了百了,也该替人家想想。你明明知道的,徐二爷做和尚不是本心,还了俗也不会再出家。说啥成功以后,仍旧归到菩萨座下,不是空话?” 这番话有些声色俱厉的模样,而王翠翘却丝毫不动感情,平静地答说:“兄弟!别样我不敢说,明山,没有比我再了解他的。他生有慧根,一定会重新皈依。” 说到这话,阿狗无法再争,但心中总有一种受愚之感,鼓荡排阖,不能平复,因而悻悻然地说:“好了!翠翘姐,认识你一场,收缘结果,做个傻瓜,我也认了!” 这是怪她作了出家的决定,而一路上始终瞒着他。王翠翘大为不安,必得有所解释。无奈悟能在旁,有口难言,因而用乞求的眼色看看她,希望她暂且回避。 悟能身为知客,自能鉴貌辨色,一念不忍,顺了她的心意,拈着拂珠,转身而去,只在天井中绕着花坛打转。 “兄弟,我不起你,我一直没有真个出家的念头,是心云老师太一句话点醒了我,才不能不即时祝发。” “喔!”阿狗很注意地问:“是怎么一句话?” “心云老师太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这一来,如果是假出家,比不出家还要坏!倘或你有心救明山,即时便当有决绝的表示。不然自误而误人,关系不浅。至于其中的道理,要你自己去参详。’兄弟,这个道理,很容易明白,你倒想去!” “我想不出。”阿狗毫不思索地答说:“最好请你自己说。” “我不知道你是真的想不透,还是一时气恼,脑筋不如平时灵便了?或者,”王翠翘慊疚地说,“是明明知道,只为生我的气,不肯说?兄弟,我可真是当你亲骨肉的噢——” 说着,已有盈盈欲涕的模样,使得阿狗大为不忍,再也不肯负气了。“我想,是一时气恼,人变得笨了。翠翘姐,趁悟能不在跟前,有话你快说吧!” “好!”王翠翘招招手将阿狗唤得离悟能更远了些,方始低声说道:“人家在暗处,我们在明处。从桐乡启程,一举一动就都落在人家眼里;如果我出家而不落发,明明显出是一出假戏,比阿海在平湖越狱那出把戏还要不能瞒人耳目。这一来,兄弟,你想有啥后果?” “无非派人来逼你、抢你!不过,”阿狗很起劲地说,“你恐怕还不知道,这里有座靠山硬得很,是锦衣卫陆大人!我谅他们谁也不敢碰这座靠山。” “兄弟,你这话说得差了。有道是‘远水不救近火’,锦衣卫陆大人在京里,一时哪里管得了这里的事?不过,我还不是说的我,我自己能救了自己。我说的是阿海。” “二爷怎么样?” “他们会疑心阿海真的起了异心,万万饶不过他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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