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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八


  “长话短说,从打听到他躲藏的地方,一直到齐他露面,完全是我一手包办。这件事做得太痛快!”

  看他笑容满面的样子,王翠翘不由得双手合什,喃喃说道:“罪过,罪过!兄弟,你杀了人应该忏悔宿业,不可这样子残忍。冤冤相报,世世不了!”

  满怀得意的阿狗,本以为王翠翘亦会拊掌称快;谁知换来的是这样的反应,就象被泼了盆冰水似地,大为扫兴。不过在她面前,他一直顽惯了的,所以毫不考虑地反唇相讥:“照这样说,你该去替他念一卷‘倒头经’”!”

  “不要瞎说!哪有比丘尼替男施主去念‘倒头经’的。”

  看她微有不悦,阿狗不敢再说下去了,沉默了一会,王翠翘开口了。

  “素芳怎么死的呢?”

  这件事措词更要谨慎了,想了一下,他说,“翠翘姊——”

  刚唤得一声,便为王翠翘打断:“兄弟,你叫我的法名‘悟真’,莫用俗家的称呼。”

  阿狗又碰了个钉子,心里不免气闷,念头一转,又觉好笑,自觉真是所谓“现世报”,忍住笑说:“我不好用俗家的称呼叫你,你又怎么用俗家的称呼叫我‘兄弟’?”

  王翠翘也笑了,笑停了说:“叫你的小名不雅,‘李爷’什么的,又显得生分了。看来只有叫兄弟最好。”她忽然叹口气:“唉!原来割断俗缘,也真不容易!”

  “你也知道俗缘不容易割断!”阿狗略有警觉,“翠翘姊,你看素芳是怎么样一个人?”

  “这很难说了!素芳不是寻常妇女,有须眉气,不过,女人到底是女人。”

  “女人怎么样呢?”

  “兄弟,”王翠翘摇摇头,“我是出家人,不便谈那些事。”

  “这又奇了!”阿狗故意激她,“有什么不能说的?人都死了,莫非你还说她不好?”

  “不是,不是!兄弟,我决没有那个心。”王翠翘中了激将之计,不由得说了实话,“我平时看她对明山很有意思。男女相悦,与生俱来,我说她‘女人到底是女人’,也就是指此而言。”

  “那,”阿狗故意这样半真半假地说:“你倒不吃醋?”

  “我吃什么醋?当时我就有意思替他们撮合,只是顾虑她性子恐怕太刚。女人总以温柔为主,所以搁了下来。不想从此再不能见面,也就不必再提我的心愿了!”

  原来王翠翘竟有这样的心愿,倒是阿狗所想不到的;既然如此,就不必再有任何顾忌。即时有些激动地说:“翠翘姊,你说她性子刚,不知道她还烈;刚烈之外,还有侠义之心,真正是了不起的人!”

  接着便谈素芳如何为情所驱,要求徐海,而又不肯辜负罗龙文对她家的恩德,竟舍身以两全。而谈素芳,又必得谈到他与徐海被围捕,以及罗龙文态度的转变,事情复杂,枝节繁多,一直谈到中午,方始告一段落。

  王翠翘一直是带着泪光,静静倾听,那种全神贯注的神态,就足以说明她对素芳是如何关怀与感动。可是听完以后,她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匆匆起身而去。

  这样的态度。颇令人不解,阿狗觉得无趣,不免自问,自己应该不应该谈这件事?

  不多一会,王翠翘去而复回,后面跟着个老佛婆,一个人端一个托盘。阿狗一望之下,随即省悟,自己误会了她的态度,她是怕他饿了,急着去替他张罗午饭。

  四样素菜一缶白饭之外,还有一把瓷酒壶,这就很出人意料了!

  “怎么?”阿狗问道,“你们这里不禁酒?”

  “酒是五荤之一,本来应该禁的。不过,心云老师太的想法不同;酒也有酒的好处,出家人未见得不能尝。款待施主,只要是不会乱性的,也可以供酒。”王翠翘说:“酒是自己采果子酿的,不烈,很香,这是心云老师太自己享用的,我替你要了一壶来,你慢慢喝!”

  由这段话可以想见,心云老师太对他颇为看重。阿狗笑道:“这倒让我受宠若惊了!原来心云老师太的戒律,另有一套。”

  “她是以德服人,大家守规矩,不在乎戒律严峻,只是不忍拂她老人家的意而已。”

  阿狗心想,能让王翠翘佩服的人不多,对这心云老师太,真想见一见,看她如何以德服人?不过,不便冒昧请求,怕王翠翘做不到,会感到为难。

  “翠翘姐,你应该饿了。”

  “我吃不下。”

  “为什么?”阿狗问道,“莫非——”

  “是的。”王翠翘知道他要问的是什么,“素芳的遭遇,我听了很难过。我不及她!”

  这最后一句话,使得阿狗不能再狼吞虎咽了。“翠翘姊,”

  他说,“我从来没有见你服过输。”

  “实在是我输了!”她很快又改口,“不!我不该这么说!我没有跟她赌什么。我应该敬重她、感激她!”

  “对了!”阿狗很快地接口,“她救了二爷。”

  “还有你。”王翠翘说,“我在这世界上最亲的两个人,都是她救的命,我怎么能不感激!可是,我不知道怎么报答?”

  “有个最好的办法。翠翘姊,我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为什么不说。难道你说错了,我还怪你?”

  “我倒不以为自己是错了,只怕翠翘姊明知道不对,仍旧不愿意听我的劝。”

  “你要劝我什么?”

  “把头发留起来还俗,或者先还俗,再留头发。”阿狗停了一下说:“翠翘姊,你懂我的意思吧?”

  “我懂!”王翠翘歉然地答说:“不过,我实在办不到!”

  “那就不必再说了。”阿狗拿眼望着窗外,“你对素芳的感激,也是多余的。”

  刚谈到这里,只见窗外有急匆匆的人影,两人不由得都中止了谈话,定睛细看,进来的是悟能。

  “李施主,总督衙门派了人来,说是胡总督立等你回去。”

  “喔,”阿狗为防其中有诈,起身向王翠翘说:“我先看看去!”

  走出大殿一看,果然是胡宗宪贴身的卫士:“总督等李爷,急如星火!”他说,“快请回去吧!”

  竟不容阿狗向王翠翘作别,那卫士便硬劝着将他弄走了。王翠翘不免怏怏,因为还未细问徐海的近况。不过她料定阿狗第二天还会再来,只好勉强打起精神,从经卷中去排遣寂寞情怀;期待着阿狗再来时,首先要谈徐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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