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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下来放在枕头边;明天一早起来再系上,也不费什么事。何苦累累赘赘,连睡都睡不安稳?”

  “我是弄惯了。你如果嫌累赘,我就费点事,也不要紧。”朱老十终于将钥匙解了下来,压在枕头下面。

  于是捻小油灯,放下帐门。朱老十少不得要试一试服了肾亏药的功效;一阵床动晃摇,归于平静,旋即鼾声大起。

  兰花却是清醒得很很,精神十足,看看是时候了,推一推朱老十的身子喊道:“老头儿,老头儿!”

  朱老十了无所觉,酣睡如故;兰花便悄悄起身,拿邢权给她的一块黄蜡,在烛焰上烤软了,然后走回床前,一探手从枕头下面取出朱老十的钥匙,挑出一把,压在蜡上,用劲一按,等钥匙没入蜡中,复又剔出;黄蜡凹处,便是这把钥匙的模子。

  * * *

  “老头兄,我倒又要跟你说了;有人在‘北瓦’看见小官。”

  “瓦”是杭州特有的一种地名。因为南渡军士,来自西北,都是单身,官府特设官妓,为军士消解寂寞。聚合之处,叫做“瓦舍”,或称“瓦子”,是通人所题;来时瓦合,去时瓦解,片刻之欢,两不相妨。久而久之,瓦舍便如长安的平康坊,勾栏曲巷,是浮荡子弟流连忘返之地。

  杭州城里城外,瓦舍共有十七处之多;最大的一处,就是“北瓦”,亦名“下瓦”,在施全刺秦桧的众安桥,内有勾栏十三座。朱重在此出入,做了何事,自是不言可知了。

  “你这话是真的?”

  “那个来骗你?”兰花沉下脸来,将桌子一拍,起身便走,一路走,一路说:“莫非倒是我来说假话挑拨你们父子不和,真正气数!”

  看样子丝毫不假!不过,瓦子是个销金窝,朱重一向省俭,一文钱都舍不得乱花,倒说会到北瓦去挥霍,似乎不像他的为人。再说,他又那里来的钱挥霍?

  此念一动,立刻警觉,而且不敢怠慢;一瘸一拐地直到柜房。朱重正在算帐,急忙起身,喊一声:“爹!”走来相扶。

  “我来看看帐。”朱老十在钱柜上坐下来问道:“结到昨天为止,现钱存多少?”

  “流水帐在这里。”朱重看了一下说,“结到昨天为止,现钱应该有现银一百五十两;‘会子’九十二贯。”

  “会子”就是钱票。钱是论贯算的,一贯值钱半两;九十二贯折成四十六两。朱老十便即问道:“钱柜里应该有一百九十六两银子?”

  “是的。”朱重答说,“今天生意不坏,收进二十几贯,还没有入柜。”

  “我不管今天;先拿钱柜里的盘一盘。”

  “那、爹,你请櫈子上坐。”

  原来店里的规矩,钱柜与帐桌相连;管帐就以钱柜作为座位,所以必得朱老十移身,才能开柜。朱重从身上取出钥匙,打开钱柜上面的活板;白花花三个银锭,每锭五十两,一目了然,不用盘点,要点的是“会子”。

  会子印得极讲究,四周是亭台楼阁,仕女人物的精细花样,中间空出一小块,以便临时填写数目,自一贯至二十贯不等;当然还有官府的大印;另外还有不为人知的隐密记号。朱墨错杂,不易伪造。

  朱重做事细心,会子按照钱数多寡,迭得整整齐齐;但拿到手里,刚只看了一下,顿时颜色大变,失却平时从容的神态了。

  “咦!”他抬起头来,眼望着空中思索:“明明记得是两张嘛!”

  朱老十立即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心里冷笑,表面却无动静,看他再说些什么?

  “明明二十贯的有两张,怎么只剩了一张?”

  “怕是记错了!”朱老十说,“你倒点了总数再说。”

  一点总数,更觉心慌;不但二十贯的“会子”少了一张;五贯的也少了两张。

  “遭贼了!”

  “恐怕是家贼!”突然有人接口;父子俩转眼去看,正是邢权,倚柱而立,静静地在看热闹。

  他那眼色,朱老十倒还不觉得什么;朱重却有不寒而栗之感。那样冷、那样锐利;冷到他心里,也刺到他心里了。

  还能说什么?朱重心里在想,钥匙只有两把,一把拴在义父裤带上;一把是自己片刻不离身的。虽不知道邢权使何手段,偷了三十贯钱;但责任都在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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