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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看来她不是私下偷用的;可是,春雨还有疑问:“既然已经好多天了,怎么平常从没有见你用过?”

  听得这一问,三多面色如死,知道无意中闯了大祸;但不能不硬着头皮回答:“是芹官问我,你嘴上怎么一点血色都没有?是不是有病?我就想起小莲姊姊给我的胭脂──”她无法再说得下去。

  “噢!你就赶紧去抹上胭脂,好等着给人看。是不是?”

  三多不敢再作声;春雨也没有工夫再多问,反正事情是很明白了,如何处置,回头再作道理;此刻心已悬在萱荣堂那一面,觉得不能再耽误了。

  “你先下去!自己好好去想一想;待会我再问你。”

  说完,匆匆漱洗,赶往萱荣堂,一路走,一路思量,为何睡到这么晚才起身?这一层必得有个理由交代。

  这个理由很难找。不过有一点她是认识得很清楚的,如果没有说得过去的理由,倒不如老实认错;切忌花言巧语的矫饰。

  因为已存着预备认错的打算,心里就比较平静了,不过一进入萱荣堂,脸上的表情总不免不大自然;倒像做了甚甚么亏心事,见了人先就心虚了。

  “你怎么这时候才来?”秋月正好在廊上,迎上来低声问道:“大家都在诧异;老太太还当你病了呢,要打发人去看你。”

  “病倒没有病,不过到天亮才睡着。”

  “怎么啦?就为的昨晚上闹酒那件事放不下心?”

  “正是!”春雨被提醒了,心头一喜;顺势承认,“就为的这个。”接着又问:“老太太怎么说?不会责备吧?”

  “这也不是责备的事。”

  春雨不懂她这句话的意思,也没有机会再问;进了曹老太太起坐的那间屋子一看,马夫人也在,小莲站在一边,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

  见此光景,春雨格外加了几分小心,一一请过了安,静等发问。

  “我以为你病了呢!”曹老太太说,“今天早晨,秋月才告诉我,你们那里昨晚上好热闹。是怎么起的头呢?”

  春雨心想,话倒不难回答,不过要跟小莲的说法相符;因而先这样答说:“莫非小莲还没有跟老太太回?”

  “说是朱先生喜欢那么办;你们就依了他了。人家是性情随和,有那么一句话,也尽够抬举你们了;你们可不能不懂规矩!”

  听得话风如此,春雨正好将想停当的话说了出来,“老太太责备得是!我就是为这件事做错了,一夜都睡不着。”她停了一下说:“当时我想拦住;话还没有出口,芹官就说恭敬不如从命,照先生的意思办。看他们老师、学生一团高兴,想拦也拦不住;后来是何大叔出的主意,我们下人在下面另摆一桌陪先生。”

  “这也罢了!不过传出去不好听。”

  “下回,”马夫人接着曹老太太的话说:“可再不能这样子没规矩了。”

  “是!”春雨很恭敬地答应着;看她们的脸色皆已缓和,心里一块石头落地,知道风波过去了。

  “老何不该在里面起哄。”曹老太太又说,“这件事若说该派谁的不是,第一个就得数老何,真得说他几句。”

  “是!”马夫人很委婉地说:“老太太要数落他几句,他自然口服心服;不过,这件事传到书房里,先生的面子上不大好看。”

  “这话倒也是!便宜了老何。不然,我要说他几句,看他的老脸往那里搁?”正说到这里,外面在喊:“震二奶奶来了!”

  接着,门帘掀处,震二奶奶一进来,便就笑着问道:“老太太的气消了吧?”

  “早就消了!”秋月笑道,“老太太的气不消;震二奶奶也不会来。”

  “你错了!”震二奶奶半真半假地说,“我要早来了,老太太的气也消不了。”

  “这又是甚么道理?”曹老太太接口问道:“你倒说给我听听,让太太评一评,说得没有道理,可要罚。”

  “老太太又要罚我了!既然如此,我可得先问一问,是怎么个罚法?”震二奶奶故意一本正经地说:“如果罚得不重,干脆我就认了吧,省得老太太还为怎么安上我一个罪名淘神。”

  这时里里外外,声息全无,耳目所注,都在震二奶奶身上;因为只要震二奶奶跟曹老太太抬杠;或者曹老太太要跟震二奶奶打赌,必有些新鲜花样出现,所以都兴味盎然地等着看。

  “老太太这两天念叨着栖霞山的红叶呢!”秋月代为出主意,“震二奶奶若是输了东道,就请逛栖霞山,看红叶好了。”

  “使得!”震二奶奶问道:“若是我赢了呢?”

  “自然照样。”

  “好!那我就说个道理,请太太评一评,通不通?一早起来,说老太太为了昨儿芹官请老师,不分上下,坐在一桌上喝酒行令,要按家法处置。我可怎么处置?不说老何是爷爷手里的人,就老太太还得念他几十年辛苦,格外赏个面子,我怎么能跟他认真?即便是碧文,伺候书房有功;春雨、小莲为请客也忙了好一阵子,偶尔越了规矩,也不能不宽恕她们一个头一遭。而况,其中还碍着朱先生的面子。这件事直教不能办!”

  “不能办,”马夫人说,“你可也得来跟老太太说啊!”

  “太太有所不知,就是不能来说;一说是驳老太太回,岂不是气上加气,越发非办不可。真办了呢,老太太回头又懊悔,说是芹官面上的事,而况也不是甚么了不起的没规矩,告诉他们下回不可,也就是了。这一懊悔不打紧,我可又落了不是了。”

  “何以见得?”

  “太太倒想,老太太自觉做错了一件事,除了怪自己,还该怪谁?怪我。老太太会把我叫了来说:我是想逛栖霞山又舍不得花钱,心里不痛快,所以一早起来发‘被头风’──”

  一语未毕,哄堂大笑;震二奶奶却绷着脸,毫无表情,直待笑声略停,方又说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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