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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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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这语气,冯大瑞不知有张生跟崔莺莺的故事,那就不必再往下谈,得另换一个话题了。 这样想着,放眼眺望,只见宽阔的运河中,粮船前后衔接,竟望不到底;便即问道:“你们镖行,跟漕帮有往来没有?” 极随便的一句闲谈,冯大瑞竟迟疑不答;曹雪芹倒诧异了,心想:莫非这么一句话也问不得?是何道理? 他一向是不愿强人所难的性格,因而又说:“冯镖头,如果有甚么关碍,你不必答我的话,也不要紧。” “芹二爷,”冯大瑞歉疚而诚恳地说:“本来这句话没有甚么了不起,我说一句,大家都是走江湖,自然有照应。你——你芹二爷一定也不会疑心甚么。不过,那是跟普通人谈;芹二爷此刻问到我,我不能拿这话来敷衍,可是要告诉你实在话呢,实在有点儿为难。我只能这么说,我们这一行不但跟漕帮有往来;而且非往来不可。”说着,提起茶壶为曹雪芹斟茶,一手提着壶把;一手扶住壶嘴,手势有些异样。 曹雪芹懵然不觉;只是很见机地答说:“各行有各行的规矩。大概这件事是不能谈的;咱们谈别的吧。” 正说到这里,突然有所发现,有只粮船后面,水中浮起一片红色;他先当是阳光强烈,映得水面发红。定睛细看,却又不似,而且红色似乎越来越浓了。 “冯镖头,”曹雪芹指着水面说道:“你看,那水!” 冯大瑞掉转脸去,只凝望了一眼,陡然变色;但很快地恢复了常态,“芹二爷,”他低声说道:“我有句不中听的话,最好少管闲事。” 别样都可忍受,一样好奇,一样好管闲事,是曹雪芹与生俱来的本性,所以一听冯大瑞的话,更觉心痒痒地,恨不得有条橡皮艇能把他送到那只粮船上仔细去看个明白。 因此,他虽不再向冯大瑞发问,但两眼东张西望;好管闲事的神情,完全现于形色。冯大瑞真怕他管闲事会出麻烦,只好又低声说道:“芹二爷,你只管看,别说话,别去问人。是怎么回事,回头我告诉你。” 这下,曹雪芹愈感兴趣;不过倒是听冯大瑞之劝,不曾开口,定睛细看,只见那条船在动了,慢慢脱出行列,向南而去,冯大瑞总算透了一口气。 “冯镖头,咱们走吧!” 曹雪芹是急于想知道河水变红的缘故;冯大瑞亦觉得早离是非之地为妙,所以答应着付了茶帐,相偕离座。他们是坐了镖局的骡车来的;冯大瑞亲自执鞭,曹雪芹便跟他坐在一起,侧身相望,已有迫不及待的模样了。 冯大瑞不免踌躇,最好是就此不提,无奈曹雪芹双眸烱烱,逼视不休,只好先提出条件。 “芹二爷,我可以告诉你一点儿江湖上奇奇怪怪的事;不过,这些话你只能摆在心里。你不小心漏了出去,倒也没有甚么,我可要倒霉了!” “怎么呢?”曹雪芹急急问道:“是怎么倒霉?” “这会儿我不必跟你说,说了你会吓一跳。”冯大瑞接着又说:“芹二爷,你得许我决不泄漏,我才能跟你谈。” 曹雪芹沉吟了,他已意会到,冯大瑞心里藏着极秘密的事;知道一个人的秘密不是件好玩的事,语言不慎,会招来杀身之祸。他自顾不是个守口如瓶的人;这时要想想后果,倘或不能自我约束,倒不如此刻忍一忍心头之痒。 然而实在忍不住;想了又想,下了决心,“好!”他说:“我决不跟人泄漏。” 看他是经过一番深长考虑以后的答复,可知不是轻诺,冯大瑞点点头,想了一会问道:“芹二爷,五六年前,有一种教叫‘罗教’,你总听说过吧?” 曹雪芹回忆了一下,想起来了,“是的,听说过。”他说;“他们聚会的地方叫‘庵’;那时我家有个打杂的,常常找不见他的影子,问他到那里去了?说到庵里去听道;又说他是罗教。后来这个打杂的,无缘无故失踪了;也没有再听人提过罗教。据说是邪教。” “那是让现在的直隶总督李制台奉旨查禁;庵也封了。可是——”冯大瑞咽了口唾沫,指着运河上的粮船,很吃力地说:“那里就有好几个庵。” 曹雪芹骇然,“你说粮船上有邪教?”他问。 “不是邪教。”冯大瑞声音不大,但脸有峻色。 曹雪芹恍然大悟,原来冯大瑞就是教中人;因而急忙认错地说:“不是邪教、不是邪教!是罗教。” “现在也不叫罗教了。本来也没有罗教这个名目,是一位姓罗的祖师传的道;所以叫它罗教。这位罗祖传了三位弟子;其中最小的一位,如今率领漕帮。芹二爷,你知道粮船有多少?” “我不知道。”曹雪芹测度着:“上千条船总有吧?” “十倍也不止!”冯大瑞说:“每条船上,算他十个人,漕帮起码有十万人;芹二爷,你说一个人要带十万人,用甚么法子?” “那非以兵法部勒不可了。”曹雪芹发觉不宜掉文,便又说道:“要像带兵一样,讲军法。” “一点不错。所以漕帮定下十大帮规,犯了帮规,不管甚么人也要罚。” “怎么罚法呢?想必是跟用家法一样打一顿。” “打一顿是最轻的。不过犯了十大帮规,很少说有打一顿了事的。” “那末怎么才能了呢?” 冯大瑞不答;直到曹雪芹再一次催问,他才说道:“芹二爷,你刚才看河水发红,知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曹雪芹猜想是血,但决不可能的;这话不能胡说,便摇摇头示意。 “是血——” “果然是血!”曹雪芹失声惊呼,急急又问:“怎么会有血呢?” “铁锚上钩着一个死人,自然就有血了。” 曹雪芹毛骨悚然,觉得难以置信,但明明看清了是血水;复又望一望冯大瑞的脸色,严肃之中还显得有些抑郁,决不像是故意编出来、以吓人为乐的恶作剧。但如相信,却又有好些疑问;他将思绪整理了一下,方又开口。 “这十大帮规,是些甚么规矩,这么厉害?”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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