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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于是,等秋月一走,马夫人随即派人把绣春找了来。她脸上发红有些心浮气粗的模样;马夫人当然明白,她急于要知道夏云与秋月跟仲四奶奶见了面以后的结果,却不便说破她的心事,只是命小丫头将一大堆五色丝线取了出来,方始开口。

  “你给我打根绦子。我还有事跟你商量,你坐下来。”

  “是!”绣春问道:“打根甚么绦子?”

  “我有用处。”马夫人含含糊糊地说:“要五尺长;用富贵不断头的花样。”

  这是个很麻烦的花样;而且长有五尺,只怕一天都打不完。绣春咬一咬牙在心里说:好吧!就借这样活儿来磨心火!

  于是她问:“太太想用甚么颜色?”

  “老一点的好。”

  “那就用玫瑰紫。”

  “再配上金线呢?”

  “那还不如配银线来得显。”绣春又说:“如果一定要用金线,就得配黑的。”

  “好吧!每样打一条。”马夫人急忙又说:“今天只打一条好了;还有一条,不拘那一天,你闲了再动手。”

  绣春反正已下了破工夫的决心,一条两条倒也无所谓,当下检齐了材料,又叫小丫头替她沏了一杯酽茶,便坐在通风而又明亮之处,开始编结。

  她的手下很快,不过一顿饭的辰光,已结成一尺有余,心也定下来了,想起马夫人的话,便即问道:“太太不说有事跟我商量?”

  “对了!”马夫人作出一个刚想起来的神态:“秋月跟我说,镖局里内掌柜,想请我吃饭;她知道我懒得应酬,替我回掉了。我想,人家这份情意也不便辜负;你们都说她很能干,我倒也想见见。所以,我想跟你商量,不如咱们挑日子请她来吃顿饭。你看呢?”

  “很好哇!”绣春问说:“太太预备挑在那一天?”

  “总得稍为凉快些。”马夫人又问:“你看请谁作陪?”

  这便说到难题上来了!彼此身份不同;马夫人能请到的陪客,无非几家官宦人家的内眷,而那一来作为主客的仲四奶奶,必受拘束;而陪客又会觉得委屈,不如不请。

  “只有一个办法。”绣春说道:“反正太太吃斋,不能跟她同桌;让秋月替太太作主人,夏云跟我是现成的陪客。”

  “只有这么办。”马夫人点点头:“到那天把锦儿也找了来。”

  * * *

  秋月跟夏云翻覆商议,总觉得冯大瑞断指示诚这件事,其中必有猜不透的作用在内。但也都觉得此事不能不告诉绣春;当然,先要陈明马夫人。

  这一回是由夏云利用孩子来绊住了绣春,好容秋月跟马夫人细谈始末——看到那半截断指,马夫人也动容了。

  “不知道你们话中怎么伤了他;才逼得人家这么的发狠。”

  “也没有逼他,只说要一件别人看来不值钱,在他自己觉得很珍贵的东西,那知道他就剁了半截指头。”秋月又说:“我跟夏云、仲四奶奶都在懊悔。”

  “悔亦无用!”马夫人沉思了好一会,黯然低语:“绣春真是苦命!”

  这话使得秋月一惊。她虽也觉得此非吉兆,但也曾想到好的一方面,冯大瑞立下汗马功劳,如鼓儿词上所说的“高官得做,骏马得骑”,风风光光地来明媒正娶。可是听马夫人的语气,竟似必无善果;这一层却不能不问个明白。

  那知还未容她开口,马夫人已经有所表示,“我不能管这件事。”她的语气很坚决:“他哥哥、嫂子都在这里,应该让他们拿主意。再说,王达臣跟姓冯的是拜了把子的,什么事也只有他们自己清楚,外人决不能胡出主意。”

  秋月从未听马夫人说话有这种无可商量的口吻,这就更值得体味了。

  细细想了一会,秋月试探着问说:“太太,我是打个譬仿;譬仿这件事,太太非管不可,该怎么办?”

  “我,”马夫人想一想才出口:“我就把这玩意收起来,根本就不告诉本人。”

  所谓“本人”当然是指绣春。秋月不明白马夫人这个主张从何而起?但又不敢再追问,只是在心里探索。

  “大家不都为绣春好吗?这件事告诉绣春,你们倒想想,对她有甚么好处?”

  难得马夫人愿意再谈下去,秋月当然不肯放过机会,陪笑说道:“还不是一段情吗?有了这样东西,她心里踏实了;日子也就容易打发了。”

  “到得落定了呢?”

  这一问,问得秋月无以为答,而心里却不免微有反感;安知一定会落定?想了一下,只好这样说:“如果落定了,有没有这样东西,反正总是免不了哭一场的。”

  马夫人冷冷地答说:“只怕不光是哭一场。”

  还有甚么呢?莫非还会殉情?转念到此,秋月惊出一身汗——一直未往深处去想;直到此刻她才能估量这半截断指,将为绣春带来甚么后果。

  “太太说得是。”秋月歉疚地说:“只好辜负姓冯的那一片心了。”

  “原来你们都是为姓冯的在想,怕屈了他的心?”

  秋月脸一红,“不是这么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她说:“只觉得姓冯的这个举动,实在让人感动。”

  “可不是!旁观者都感动了;绣春会怎么想?”

  “是!我们照太太的意思办。”

  “不!”马夫人断然纠正:“秋月,你这话错了。这件事得由她哥哥、嫂子作主。我说过不管,还是不管;你别说我有这个意思。”

  秋月实在不能了解,马夫人何以有这种一反常态的认真语气?她只是深深警惕,这件事再不宜乱出主意,应该切切实实照马夫人的话去做。

  * * *

  避开绣春都商量好了,编好的一套说法是,冯大瑞决心要争一口气,替绣春挣个“官太太”的头衔,为了表示他的决心,不但已脱离镖局,而且非等做了官回来,不愿下聘礼;问绣春是不是愿意守着他?

  用这种挑战的语气,轻易地遮掩了冯大瑞不愿在此时行聘的本意。绣春再机警也想不到其中有这样一个机关;但她心中不能无疑,因为夏云与秋月连日到仲四奶奶那里作了两天客,回来却对她的事只字不提,在情理上是不通的。

  “你的意思呢?”王达臣说:“我可是替你答应下来了,那怕三年五载,一定守着他。”

  “既然你已经替我作了主了,还问我干甚么?”

  王达臣所要的就是这句话;笑嘻嘻地站起身说:“是你的终身大事,总要听你亲口说一句,才能算数。好了,你们谈谈吧!”说完,向秋月拱拱手,扬长而去。

  这一来,绣春就不似在她哥哥面前那样拘谨了;“我不知道他那句话是怎么来的?”她问:“莫非二哥把我形容成一个官迷了?”

  “不必你二哥形容,人家自然而然会往这上头去想。”秋月反问一句:“不然,你要他去从军干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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