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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韩道士彷佛觉得他问得多余;诧异地说:“莫非你以为犯了这种案子,还能逃得出一条命来?”

  “照这样说,三老太爷要他去投案,就是要他去送死?”

  “话不能这么说。”韩道士紧接着又说:“芹二爷,你是大家公子,江湖上的事,恕我直言,完全是外行。尤其他们帮里的规矩,你不懂;不必管吧!”

  怎么用“他们”二字?曹雪芹又感困惑,莫非韩道士不在漕帮;不在漕帮又怎能知道如许内幕?心中想问,却不知如何措词,只望着韩遒士发楞。

  “芹二爷请你听我的劝,做一点于冯大瑞有益的事;无益之事,不必去做。”

  “我不知道甚么事于他有益。”曹雪芹想了一下说:“我决定到保定去跟他见一面。”

  韩道士觉得不便硬拦,因为并无休戚相关的交情,硬拦住他勿作此行,倒彷佛其中有什么情弊似地;因而淡淡地说:“那是你自己的事,局外人管不着;不过,我倒有句话奉告,只怕你嫌我交浅言深。”

  “那里,那里!”曹雪芹急忙说道:“道长古道热肠,说的话都是为我好,我不能不识好歹。”

  “芹二爷如果真是这么想,我就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韩道士说:“要去看冯大瑞也未尝不可,不过最好找个人商量一下,能去才去;总之,明哲保身。”

  “是的。”曹雪芹完全理会得话中的含意,深深点着头说:“我会谨慎行事。”说着站起身来告辞。

  韩道士一直送他到门口,拉住他的袖子说:“芹二爷,我还有句话:江湖道上有件很犯忌的事——不该插手的,胡乱插手;于人于己都没有好处。”

  * * *

  听完曹雪芹所谈的一切,王达臣心里七上八下,想得很多也很乱。他不知道如何才能救冯大瑞,但对冯大瑞的用心却是彻底了解了。

  “芹二爷,你千万别转到保定去看大瑞的念头。他唯恐连累到你;你去看他,不是让他心里不安吗?而且,”他加重了语气说:“本来倒是不容易连累到你;但有打算到平郡王营盘里去闹事这一层情节在内,那就难说了。芹二爷,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你无论如何要避嫌疑。以后若有人跟你提到冯大瑞,你得装作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那怎么行?知道我认识冯大瑞的人不少,突然之间,绝口说不认识,反倒容易招人误会。”

  王达臣想了一下说:“这话也不错。那就只说知道有这么一个人,是干镖行的;提到别的,你就说不知道好了。”

  “这你放心,我知道事情轻重,自会应付。不过,保定——”

  “芹二爷!”王达臣作了个切断的手势,抢着说道:“这件事不必谈了。还得请你在绣春面前圆个谎,提到大瑞,你说他回蒲州去了。”

  曹雪芹不作声;好半晌才问了句:“就这么一直瞒着她?”

  “那是没法子的事。”

  “如果能一直瞒住,倒也罢了;就怕瞒不住。”

  “瞒不住只好说实话。”

  “说了实话,她会怎么样呢?”

  “不知道。”王达臣苦恼地说:“人生在世,反正短不了麻烦;只好走一步,算一步。”

  “那末,”曹雪芹问:“你现在预备走那一步呢?”

  “我跟强永年有约,到沧州去看了他再说。”王达臣问道:“芹二爷,你这两天回不回通州?”

  曹雪芹本未转到这个念头,经他一问,觉得回通州去一趟,看看绣春的情形;跟秋月、夏云谈谈,看能在冯大瑞身上,如何尽些力,倒强似在京里发闷。

  于是他说:“我明天回去。”

  “那就拜托一件事,请你把大瑞情形跟内人细细谈一谈;让内人关照仲四夫妇,以后他们也千万别再提大瑞了。”王达臣又说:“我怎么样也没有想到,他们的主意会打在平郡王那里。幸而没有闹成;不然,怎么样也脱不了干系。”

  看他神色忧惧,曹雪芹便往深处去想一想,如韩道士所说,石士贤他们的计划,必然是勾结噶尔丹策零,里应外合,发动叛变;那是远比寻常谋反更为严重的事,一旦发生,株连必广;将冯大瑞、绣春、曹家、平郡王府的关系绾合在一起,那份嫌疑真是跳到黄河都洗不清!

  转念到此,曹雪芹惊出一身冷汗;同时也能体会到王达臣的心境了。

  【十五】

  中午回到通州,曹雪芹一直找不着机会,避开绣春跟秋月与夏云谈冯大瑞的事;到得将要上床时,有人敲门,来的是绣春。

  “我特为磨到这时候才来。有句话在秋月与夏云那里问不出究竟;我想,你一定知道。”

  特为磨到这时候才来,自然是有一句不愿让秋月与夏云知道的话要问。曹雪芹顿时起了戒心;笑笑答说:“甚么事?她们不知道,只怕我也未必知道。”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你得跟我说实话。”绣春又说:“你如果说假话,我看得出来。”

  “你先别吓唬我。我可声明在先,知道不知道是一回事;告诉不告诉你,又是一回事。”

  话还没说完,曹雪芹立刻失悔;这不是明摆着要说假话吗?再看到绣春诡谲的笑容,越发觉得自己笨不可言;真是让她一句话唬倒了。

  “你不告诉我也不要紧,只别说假话,这一点你能不能答应?”

  曹雪芹不再轻率回答了。绣春的话中有着陷阱,他得好好想一想——可以不说,别说假话,那不就是默认吗?

  于是他说:“好!我答应你。”

  “我问你,”绣春逼视着他说:“听说仲四能够放出来;是冯大瑞去换出来的。有这话没有?”

  曹雪芹心中一跳;但表面声色不动,很快地答说:“那有这话?我没有听说过。”

  “那末,我二哥呢?”

  “我不说了吗?在京里。”

  “干甚么?”

  “他是去接仲四的。仲四是出来了,总还有些未了的事要料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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