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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八


  “甚么未了的事?”

  见她这么咄咄逼人地问,他大感窘迫;同时也略有些反感,决定快刀斩乱麻地答一句:“我不大清楚;事不干己,我没有细问。”

  “好!我再问一个人,冯大瑞呢?”

  “回蒲州去了。”曹雪芹照王达臣关照的话回答。

  “怎么一下子回蒲州去了?”

  “你这话问得怪。好比我回通州;还得有理由吗?”

  “哼!”绣春笑了,“你在说假话!”

  “没有。”

  “别赖。‘心不正则眸子眊焉’!瞧你那双眼睛就知道。”

  曹雪芹不知道她是诈他;还是自己真的在眼中流露了真相?只有笑笑不答。

  “是不是?你自己也承认了吧?”

  “承认甚么!你那些没根儿的话,叫我没法子回答,只好不响了。”曹雪芹把话宕了开去,“咱们谈点儿别的。”

  “咱们还是谈正经吧!我有事求你;你如果不替我想法子办到,我就只好怨命了。”

  绣春是垂着眼帘说的,神色肃穆而语气幽怨,使得曹雪芹顿觉双肩沉重;急于要有所表白。

  “我不知道你托我的是甚么事?我一定想法子;不过办得到、办不到,这会儿还无从说起。你别对我期望太高!”

  “当然,只要你尽了力,我没有话说。”绣春想了好一会,方又接下去说:“开门见山地说吧!芹二爷,我已经打听清楚了,冯大瑞是关在保定监狱里;我应该去探一探监。”

  几句话说得曹雪芹目瞪口呆;心想瞒是瞒不住了!不过,先得问一问,她是怎么打听到的?

  “是谁告诉你的,冯大瑞关在保定?”

  “没有人告诉我;只要随处留意,一言半语刮到耳朵里,再多想一想,真相自然就出来了。”

  “你的本事好大。”曹雪芹说:“你还打听到了些甚么?一起都告诉我。”

  “就知道案情很重;说是替人顶罪,自己去投案的。”绣春复又垂下双眼,“不管有夫妇的名分也罢,没有也罢;我总要去看他一趟,才能了掉这一段缘。”

  如果只是为了这段缘,曹雪芹觉得她的愿望,未始不可以考虑。不过,总得把她的想法彻底弄清楚,才能下决断。于是,他静静想了一会,方始开口。

  “了掉啦这一段缘以后呢?你是作何打算?”

  “那里谈得到打算?无非随遇而安。”

  “真的是随遇而安?”

  “真的。”

  听她的回答,平静而坚定,曹雪芹颇有打开困境的快慰;看样子绣春是回心转意了,只要替她安排机遇,一样也会有个正常的归宿。

  “只要你心口如一,我一定想法子如你的愿。不过,你见了冯大瑞,预备说些甚么呢?”

  “我要告诉他,世界上还有关心他的人。”

  “如果是这么一句话,写封信不也就表达了。”

  “总不如当面跟他说的好。”

  曹雪芹点点头;接着又说:“就是这么一句话?”

  “还应该说甚么?”

  这一反问,倒将曹雪芹问住了,“我总觉得光是为这句话,犯不着费这么大劲去探监。”他说:“这件事得去托人;能办得到也要买好大一个人情。”

  “我见你的情就是了。”绣春又说,“我只是尽我的心;去看他一趟,就没有一句话,他也懂我的意思。”

  “是的。你对他的那一片情义,尽在不言中了。”曹雪芹想了一下说:“这件事我一定替你去办;不过办得到、办不到,实在不敢说。我老实告诉你吧,冯大瑞的案情,比你所想象的要重得多。”

  “莫非还是造反不成?”

  “不但造反,还是私通外国。”

  绣春顿时色变;曹雪芹颇为失悔,话说得有些过甚其词,以致绣春受惊,但也不必去冲淡,让她静一会就好了。

  “他不是那种人!”绣春忽然说道:“也许他会造反,不会私通外国。倒请你说说,是那一个外国?”

  这一来,曹雪芹如果不说明,便有造谣之嫌;当时便把他所知道的情形,都告诉了绣春。

  “有这样的事!”绣春仔细看一看曹雪芹的脸色,彷佛要辨认一下,他是不是在说瞎话。

  “你不相信。问你二哥。”

  “我当然相信你的话。”绣春加重了语气说:“像这样子,我更得跟他见个面,要当面问一问他,何以如此胡涂?甚么地方不好去,偏偏到平郡王那里去捣乱?”

  “他也是身不由己;谁教他入了帮了呢!”曹雪芹又说:“你是拿甚么身份去看他?”

  这一问问得绣春无言可答:她还没有想过这一点,但却是必须先想好了的。心里千回百折,转了多少念头才能回答。

  “不错!没有名分,怎么能去探监?而且有了名分去探监,就跟别人不相干,连累不着甚么人。芹二爷,你知道的,我跟大瑞的名分已经定了。我去探监是名正言顺的。”

  这是说,她以冯大瑞妻子的身份,请求探监;这自然名正言顺,无可非议。但曹雪芹却不能不为她作顾虑。

  “我得提醒你,这案子太大,幸好‘淹’了,就没有人敢再把它闹大。不过,万一要闹开来,会罪及妻孥,是可想而知的事。”

  “我知道。命该如此,没有话说。”

  “你不悔?”

  “我不悔!”绣春平静地答说:“匹妇之义,我还懂。”

  曹雪芹不由得肃然起敬,“绣春姊,”他说:“我真是小看妳了。”

  “不必给我戴高帽子。”绣春笑道:“替我办事是正经。”

  “事情我一定替妳办。不过,这件事我得先告诉妳二哥。因为——”曹雪芹想了一下说:“如果牵累到妳,就可能会牵累到妳二哥。”

  听得这话,绣春把头低了下去;见她长长的睫毛,不住乱眨,显然是在考虑利害得失。曹雪芹便不催她,让她细想。

  “芹二爷,你的话不错,牵累到我二哥,关系很大,我不能不顾。可是问我二哥没有用,他也是讲义气的人,能说一句窝囊话吗?这得请教懂刑名的人,看看会不会牵累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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