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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三


  夏云是很爽利的性格,当即派人将何谨邀了来;绣春望影回避,在隔室门帘的后面窥探。

  听秋月很含蓄地说明经过,只见何谨手捋着花白胡须,只是沉吟不语;绣春便知事不谐了。

  “太太怎么说?”

  “太太,”秋月想了一下,陪笑答说:“何大叔,你就当太太不知道这回事好了。”

  何谨阅历甚广;而且在曹家四十多年,上上下下,每个人的性情都摸得很清楚,心知马夫人已默许此事,但没有一句明白话,将来出了事可担不起这个责任,决定谢绝。

  “两位姑娘,这是造孽的事;我可不能干。”何谨又说:“我劝两位姑娘也别管这个闲事。”

  最后那句话,听得绣春心头火发,一掀门帘,开口便嚷:“何大叔,明人不说暗话,你明明是不肯担待,说甚么造孽不造孽。你自己不管,我不怪你;怎么还劝她们两位别管?你老说这话,不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吗?”

  何谨是将绣春从小看大的,也受惯了她的排揎;不但不以为忤,反而笑嘻嘻地说:“姑奶奶,你别动肝火,会伤胎气。既然你自己出面了,我不能不管;来,我先替你号号脉。”

  “多谢,不必了!”绣春答说:“何大叔。我也不敢害你造孽;只求你一样,你只当没有听她们两位谈过我的事。行不行?”

  “这你放心好了!事不干己,我何必跟旁人去说?”说着何谨便站起身来,扬长而去。

  “你看你这个脾气!”夏云埋怨的说:“无缘无故把个老好人得罪了。”

  “我倒不懂。”秋月问说:“你为甚么不让他替你号一号脉?”

  “如果我让他号了脉,他一定说是不能打;不然会出事。那时候你是听他的还是不听。徒乱人意,不如免了吧!”

  秋月与夏云面面相觑;两人的感想是相同的,但说出口来的是秋月。

  “你的心思比谁都快;可怎么又会上了震二爷的当呢?”

  “如今可没有法子了,只能找仲四奶奶。”说着,夏云用征询的眼光看着绣春。

  绣春木然;但不是听而不闻的表情。见此光景,夏云向秋月使个眼色,避开绣春有话要问。

  “绣春的事,她二哥还不知道。你看我要不要告诉他?”

  秋月心想,绣春当然不会愿意王达臣知道这件事;便即答说:“这要看你自己了!你觉得一个人可以作主,就作主好了。”

  夏云踌躇了一会说:“不告诉他吧!也免得他烦恼。”

  “不过,仲四奶奶一定会问到。”

  “那就老实告诉她;看她的意思再说。”

  果然,仲四奶奶听夏云说知其事,首先便问王达臣的意思如何?

  “他不知道。”夏云答说:“反正他也作不了他妹妹的主,所以我没有告诉他;这反倒省事。”

  “对了!达臣不知道反倒省事。不然,得让他告诉我们当家的;咱们俩就不便谈了。”仲四奶奶又说:“这种事我没有经过,不过咱们的交情不同;三姑娘也跟我亲妹子一样,我不能不管这件事。”

  仲四奶奶想的办法很周全,她认为这件事不能通州办,决定将绣春带到她娘家——邻近沧州的盐山先住下来,再设法找精于此道的稳婆来处理。不过她提出一个条件,要夏云在盐山照料绣春;因为仲四靠她主持中馈,无法久住娘家。

  这在夏云是个难题,因为在她丈夫面前,不知如何交代?仲四奶奶倒是有条调虎离山之计,请马夫人出面,央王达臣出一趟远门,譬如专程送封信甚么的;这样,就可以趁空档办绣春的事。不过她不愿出太多的主意,免得给人一个爱管闲事的印象。

  “你别急,慢慢想,反正耽误几天也不要紧。”

  夏云点点头;回得家来,跟秋月一说;秋月改变了她原来的说法,认为应该告诉王达臣;但又表示,不妨先问一问绣春。

  绣春的想法跟仲四奶奶一样,也主张调虎离山,不过她希望镖局中能让王达臣出一趟差,也就是保一趟镖。夏云将这话转告了仲四奶奶;机会很巧,第二天就有一个机会,有家官眷要请人护送到江苏徐州,来去得一个月的工夫。仲四将这趟差使派了王达臣。

  于是等王达臣的镖车南下,仲四奶奶带着绣春、夏云姑嫂,也就动身了;那是三天以前的事。

  回忆告一段落,秋月的主意也打定了,说一半、瞒一半;只说去干甚么,不说去了何处,更不说是仲四奶奶的安排。

  “这可透着有点儿邪!”曹雪芹一脸的不信,“夏云把她带到甚么地方,你会不知道?”

  “你别管我知道不知道。”秋月答说:“反正我不能再多说了!不然太太面上,不好交代。”

  曹雪芹知道秋月的性情,这就是说到头的话了,多问无用。心里自是怏怏不快;亦不以秋月与夏云的态度为然,他觉得她们没有能好好劝一劝绣春,在姐妹的情分上,不免有亏。

  “我倒想问,绣春的累赘就算顺顺利利拿掉;震二爷那里也没有那么噜苏了,可是,绣春还不是前途茫茫吗?”

  “这是两回事,她就没有这个累赘,不也是前途茫茫?”

  “不然。你们没有仔细替她去想;如果仔细想了,你们就会劝她,安安静静把孩子生下来,才是上策。”

  “喔,”秋月一半不服,一半关切,很注意地问:“照此说来,你是替她仔细想过了,倒要请教。”

  “那,我先问你,你看绣春将来的收缘结果如何?”

  秋月想了想,迟疑地答说:“看样子,就这样一个人过一辈子了。”

  “既然如此,有个能养老送终的亲人多好?”曹雪芹又说:“这是最后的打算;照我的想法,她跟冯大瑞还有重圆的希望。如果有那一天,当然不能把孩子带去,应该交回给震二爷;如果她不愿意这么办,把孩子给我好了。”

  “啊!”秋月既不安、又庆幸,“不是你说,差点大错特错。”她又深深看了他一眼,欣慰地说:“你真是长进了;老太太如果知道你有这样的见解,会笑得合不拢嘴。我马上跟太太去回;太太一定也会赞你的主意高。”

  “倒想不到,他居然想得这么周全。”马夫人也很高兴,“这一来,可进可退,我也不必装不知道了。等绣春生了,看震二爷怎么说?如果他只要孩子,自然跟他说实话;倘或还是打绣春的主意,绣春又怎么说都不肯,那就干脆跟他来个不认帐。”

  “震二爷如果一定要问,孩子是谁的;可怎么回答?”

  “那,那就答他一句,你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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