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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议了?”胡雪岩诧异:“李合肥的海防,规模大得很呢!要开办北洋舰队、电报局;多少人等着吃这块大肥肉,哪里就说说算数,不议了?”

  “喏,”汪惟贤放低了声音说:“毛病就出在这里,不议不可以,要议又怕我们左大人独讲空话。那就只有调虎离了山再议。”

  一听这话,胡雪岩心冷了一半。原以为有左宗棠这样一座靠山当大军机,将来要借洋债,必然由他来主持,财源滚滚不绝。如今看样子怕又要外放,自己的想法也就落空了。而且恭王似乎有些讨厌左宗棠,此事颇为不妙;只不知醇王待他如何?

  “醇王待他是好的。大先生晓得的,醇王是好武的一伙,左大人有这样的战功,拿他当个英雄看,所谓惺惺相惜,常常有往来,走得很近的。醇王还要请他到神机营去看操呢!”

  “你说啥?”胡雪岩问道:“醇王请左大人到神机营看操?”

  “是啊。”

  “你听哪个说的?”

  这话有不相信的意味,而且看得出来,胡雪岩很重视这件事;汪惟贤倒有些猜不透,只好据实作答。

  “我是听‘小军机’徐老爷说的。”汪惟贤又说:“左大人是正月底到京的,二月初醇亲王就请他吃饭,逛太平湖新修好的花园;二月十几又请,当面约他看操,左大人答应了,一定去,不过日子没有定。大先生这一来,大概要定日子了。”

  胡雪岩越发不解,不过他并未立即发问;先想了一下,何以醇亲王请左宗棠看操,先不能定日子;等他一来,才可以定日子呢?

  想通了才问:“你这话是听哪个说的,徐老爷?”

  “不是他还有哪个?”

  胡雪岩心想,“小军机徐老爷”──军机章京徐用仪,跟左宗棠的关系向来密切,左宗棠应酬京官,一直都托他经手;他要谈到左宗棠,话都是靠得住的。

  继而转念,一客不烦二主,自己有好些事何不也委托了徐用仪?于是立刻关照杨师爷写了个帖子,请徐用仪“小酌”,特别注明“盼即命驾,俾聆教益”,另外拣了四样杭州的名物,两只方裕和的火腿;十把舒莲记的檀香扇;四坛景阳观的酱菜;还有胡庆余堂的“本作货”辟瘟丹、虎骨木瓜烧之类,装了一网篮,伴着请帖,一起送到徐府。

  日落时分,徐用仪来了。还是穿了官服来的;他的底缺是刑部主事,胡雪岩的顶戴是珊瑚顶子,官阶差着一大截,所以用的是属员参见长官的礼节。

  “大人几时到京的?”徐用仪见了胡雪岩,急趋踱步,一面说话,一面捞起袍褂下摆,打算要请安了。

  徐用仪字筱云,胡雪岩跟他见过一次面,称他“筱翁”;这时急忙双手扶住,带着埋怨的语气说:“筱翁,筱翁,你这样子简直在骂人了。赶紧请换了衣服再说。”

  徐用仪的跟班,早就挟着衣包在廊上等候;听得这话,便进来伺候主人更换便衣。宝蓝宁绸夹袍,玫瑰紫贡缎琵琶襟坎肩──这是军机章京习惯成自然而专用的服饰,在应酬场中很出风头的。

  相互作了揖,上炕落坐,徐用仪改了称呼:“胡大先生是哪天到的?”

  “刚到。我的第一位客,就是筱翁。”

  徐用仪有些受宠若惊似的,抱着拳文绉绉地说:“辱承不弃,又蒙宠赐多珍,真是既感且愧。”

  “小意思,小意思,何足道哉!”胡雪岩问:“筱翁跟左大人常见?”

  “天天见面的,该我的班,一天要见两回,早晨在军机处,下午在左大人的公馆贤良寺。”

  “他老人家精神倒还好?”

  “还好,还好。不过──”徐用仪微蹙着眉说:“好得有点过头了,反倒不大好。”

  “大概是他老人家话多之故?”

  “话不但多,中气还足。他在北屋高谈阔论,我们在南屋的人都听得到。”

  胡雪岩点点头,暂且丢开左宗棠;“筱翁,”他说:“我在京里,两眼漆黑,全要靠你照应。”

  徐用仪知道这是客气话,胡雪岩拿银子当灯笼,双眼雪亮,当下答说:“不敢当,不敢当。如果有可以效劳的地方,不必客气,尽请吩咐。”

  “太言重了。”胡雪岩说:“我是真心要拜托筱翁,想请筱翁开个票子,哪里要应酬,哪里要自己去;应酬是怎么个应酬法?都请筱翁指点。还有个不情之请,这张票子,要请筱翁此刻就开。”

  这是委以重任了。徐用仪自然照办;想了一下说:“第一是同乡高官;尤其是言路上的几位,要多送一点。”

  “是的。请筱翁指示好了。说多少就是多少。”交浅而如此信任,徐用仪不免起了报答知己之感,“我要冒昧请教胡大先生,”他问:“这趟进京,是不是来谈借洋款的事?”

  “是的。”

  “还有呢?”

  “还有,想打听打听洋法缫丝,京里是怎么个宗旨?”

  “这容易,我就知道,回头细谈。”徐用仪接着又说:“如果是为借洋债的事,总理衙门的章京,户部的司官,不能不应酬。我开个单子出来。”

  于是端出笔砚,徐用仪就在茶几上开出一张单子,斟酌再三,在名字下写上数目,自一百至五百不等──自然是银票的数目。

  “有个人,怎么送法,要好好考究。”徐用仪搁笔说道:“如今管户部的是宝中堂,他又是总理大臣。”

  清朝有“大学士管部”的制度,勋业彪炳的左宗棠,以东阁大学士奉旨“入阁办事”,自然是管兵部;宝鋆则是以武英殿大学士,继去世的文祥管户部,实掌度支大权。对于左宗棠借重息的洋债,啧有烦言,这是胡雪岩也知道的;如今听徐用仪提到宝鋆,正说到心事上,不由得便将身子凑了过去,声音也低了。

  “我没有跟宝中堂打过交道。请教筱翁,有没有路子?”

  “有条路子,我也是听说,不过可以试一试。”

  “什么路子?”

  “是这样的──”

  “法不传六耳,”徐用仪说得仅仅只有胡雪岩听得见。于是,在摆点心请徐用仪时,他抽个空将古应春找了来,有话交代。

  “你对古董字玩都是内行,我想托你到琉璃厂走一趟。”

  古应春不免奇怪,胡雪岩到京,正事一件未办,倒忽然有闲情逸致要物色古董字画,其故安在?

  看得出他心中的疑惑,胡雪岩便又说道:“我要买样东西送人。”

  原来是送礼,“送哪个?”古应春问。

  胡雪岩接过他的手来,在他掌心写了个“宝”字;然后开口:“明白?”

  “明白。”

  “好。”胡雪岩说:“琉璃厂有一家‘海岳山房’,上海的海,岳老爷的岳。你进去找一个姓朱的伙计,是绍兴人,你问他,某某人喜欢什么?他说字画,你就要字画;他说古董,你就要古董,并要关照:东西要好,价钱不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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