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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这番解说,听得懂的七姑奶觉得妙不可言:“吴先生,我看看。”

  吴铁口将水牌倒了过来,微侧着向罗四姐这面,让她们都能得见;七姑奶奶细看一会,指点着向罗四姐说:“你看,庚下这个未,是土;紧靠着你的那个字,是水,水克土。水是财,土是印,所以叫做财损印。没有办法,你命中注定,争不过人家。”

  “争不过人家,怎么样呢?”罗四姐问。

  这话当然要吴铁口来回答:“做小!”两字斩钉截铁。

  罗四姐听他语声冷酷无情,大起反感,提高了声音说:“不愿意做小呢!”

  “克夫。”

  “克过了。”

  “还是要做小!”

  “偏要做大!”

  “做大还要克,嫁一个克一个。”

  罗四姐脸都气白了,“我倒不相信──”

  一个铁口,一个硬碰,看看要吵架了,七姑奶奶赶紧拉一拉罗四姐的衣服说:“宁可同爷强;不可同命强,你先听吴先生说,说得没有道理再驳也不迟。”

  “我如果说得没有道理,古太太,罗四姐请我吃耳光不还手。”吴铁口指着水牌说:“罗四姐克过了,八字上也看得出来的,‘印’是荫覆,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这印是个靠山,丈夫去世,不就是靠山倒了?”说着,抬眼去看。

  罗四姐脸色比较缓和了,七姑奶奶便说:“为啥还是要做小呢?”

  “因为未土克了第一个子水,过去就克第二个子水了,逃不掉的。真的不肯做小,也没有办法,所谓‘人各有志,不能相强’。不过,这一来,前面的‘财’、‘官’、‘食’就不必再看了。”

  “为啥不必再看?”

  “人都不在了,看它何用?”

  罗四姐大吃一惊,“吴先生,”她问,“你说不肯做小,命就没有了?”

  “当然,未土连克子水;甲木不避,要跟它硬上,好,木克土,甲木有帮手,力量很强,不过你们倒看看未土,年上那个己土是帮手,这还在其次:最厉害是巳火,火生土,源源不绝,请问哪方面强?五行生克,向来克不到就要被克。这块未土硬得像块石头一样,草木不生,甲木要斗它,就好比拿木头去开山,木头敲断,山还是山。”

  听得这番解说,罗四姐像斗败了的公鸡似的,刚才那种“偏要做大”的倔强之气,消失得无影无踪,但心里却仍不甘做小。

  于是七姑奶奶便要从正面来谈了,“那末,做了小就不要紧了。”她问。

  “不是不要紧。是要做了小,就是说肯拿辛金当夫星,然后才能谈得到前面那四个字的好处。”

  “你是说,年上月上那四个字?”

  “是啊!土生金好比母子,木既嫁了金,就是一家眷属,没有再克的道理──”

  “吴先生,”七姑奶奶打断他的话说:“我是问那四个字的好处。”

  “好处说不尽。这个八字顶好的是巳火那个‘食神’;八字不管男女,有食神一定聪明漂亮。食神足我所生;食神生巳、未两土之财,财生辛官,这就是帮夫运。换句话说,夫星显耀,全靠我生的这个食神。”

  “高明,高明。”七姑奶奶转脸说道:“四姐,你还有什么话要请教吴先生。”

  罗四姐迟疑了一下,使个眼色;七姑奶奶知道她要说悄悄话,随即起身走向一边,罗四姐低声说道:“七姐,你倒问他,哪种命跟我合得来?”

  “我晓得。”七姑奶奶回到座位上问道:“吴先生,如果要嫁,哪种命的人最好?”

  “自然是金命。”

  “土命呢?”说着,七姑奶奶微示眼色。

  吴铁口机变极快,应声而答:“土生金更好。”

  “喔。”七姑奶奶无所措意似的应声,然后转脸问道:“四姐,还有啥要问?”

  “一时也想不起。”

  说这话就表示她已经相信吴铁口是“铁口”,而且要问的心事还多。七姑奶觉得到此为止,自己的设计,至少已有七、八分把握,应该适可而止,便招招手叫小大姐将拜金递上来,预备取银票付润金。

  “吴先生,今天真谢谢你,不过还要请你费心,细批一个终身。”

  “这──”吴铁口面有难色,“这怕一时没有工夫。”

  “你少吃两顿花酒,工夫就有了。”

  吴铁口笑了,“这也是我命里注定的。”他半开玩笑地说:“‘满路桃花’的命,不吃花酒,就要赴阎罗王的席,划不来。”

  “哼!”七姑奶奶撇撇嘴,作个不屑的神情,接着说道:“我也知道你忙,慢一点倒不要紧,批一定要批得仔细。”

  “只要不限辰光,‘慢工出细货’,一定的道理。”

  “那好。”七姑奶奶一面捡银票;一面问道:“吴先生该酬谢你多少?”

  “古太太,你知道我这里的规矩的。全靠托贵人的福,命不好,多送我也不算;命好,我又不好意思多要,随古太太打发好了,总归不会让我白送的。”

  “白送变成‘送命’了。”七姑奶奶取了一张五十两银票,放在桌上说道:“吴先生,你不要嫌少。”

  “少是少了一点。不过,我决不嫌。”

  “我也晓得依罗四姐的八字,送这点钱是不够的。好在总还有来请教你的时候,将来补报。”

  告辞出门,七姑奶奶邀罗四姐去吃大菜、看东洋戏法。罗四姐托辞头疼,一定要回家。七姑奶奶心里明白。吴铁口的那番斩钉截铁的论断,已勾起了她无穷的心事,要回去好好细想,因而并不坚邀,一起坐上她家的马车,到家以后,关照车夫送罗四姐回去。

  到了晚上十点多钟,古应春与胡雪岩相偕从宝善街妓家应酬而回。胡雪岩知道七姑奶奶这天陪罗四姐去算命,是特为来听消息的。

  “这个吴铁口,实在有点本事。说得连我都相信了。”

  要说罗四姐非“做小”不可,原是七姑奶奶对吴铁口的要求;自己编造的假话,出于他人之口,居然信其为真,这吴铁口的一套说法,必是其妙无比。这就不但胡雪岩,连古应春亦要闻为快了。

  “想起来都要好笑。吴铁口的话很不客气,开口克夫,闭口做小,罗四姐动真气了;哪知到头来,你们晓得怎么样?”

  “你不要问了。”古应春说:“只管你讲就是。”

  “到头来,她私底下要我问吴铁口,应该配什么命好?吴铁口说,自然是金命。我说土命呢?”七姑奶奶说:“这种地方就真要佩服吴铁口,他懂我的意思倒不稀奇;厉害的是脱口而出,说土生金,更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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