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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小爷叔,”古应春笑道:“看起来要好事成双了。”

  “都靠七姐成全。”胡雪岩笑嘻嘻地答说。

  “你听见了?”古应春对他妻子说:“一切都要看你的了。”

  “事情包在我身上!不过急不得。罗四姐的心思,比哪个都灵,如果拔出苗头来;当我们在骗她,那一来,她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了。所以,这件事我要等她来跟我谈;不能我跟她去谈,不然,只怕会露马脚。”

  “说得不错。”胡雪岩深深点头,“我不急。”

  “既然不急,小爷叔索性先回杭州,甩她一甩,事情反倒会快。”

  胡雪岩略想一想答说:“我回杭州,过了节再来。”

  “对!”七姑奶奶又说:“小爷叔,你不妨先预备起来,先禀告老太太。”

  “老太太也晓得罗四姐的,一定会答应。”

  “婶娘呢?”

  “她原说过的,要寻一个帮手。”

  “小爷叔,你一定要说好。”七姑奶奶郑重叮嘱,“如果婶娘不赞成,这件事我不会做的。多年的交情,为此生意见,我划不来。”

  七姑奶奶能跟胡家上下都处得极好,而且深受尊敬,就因为在这些有出入的事情上,极有分寸。胡雪岩并不嫌她的话率直,保证跟婶娘说实话,决不会害她将来为难。

  “那末,我等你的信。”

  “好的。我大概过三、四天就要走了。”胡雪岩说:“我看,我要不要再跟她见一次面?”

  “怎么不要?不要说一次,你天天去看她也不要紧。不过千万不要提算命的话。”

  一直不大开口的古应春提醒他妻子说:“‘满饭好吃,满话难说’。你也不要自以为有十足把握。如果罗四姐对她的终身,真的有什么打算,一定也急于想跟你商量;不过,她不好意思移樽就教,应该你去看她,这才是体谅朋友的道理。”

  七姑奶奶欣然接受了丈夫的建议,第二天上午坐车去看罗四姐;到得那里,已经十点多钟,只见客堂中还坐着好些绣户,却只有老马一个人在应付。

  “你们东家呢?”

  “说身子不舒服,没有下楼。”老马苦笑着说:“我一个人在抓瞎。”

  “我来帮忙。”

  七姑奶奶在罗四姐平日所坐的位子上坐了下来;来过几次,也曾参与其事,发料发钱、验收货色,还不算外行。有疑难之处,唤小大姐上楼问清楚了再发落。不过半个钟头,便已毕事。

  “我上楼去看看。”七姑奶奶问小大姐:“哪里不舒服?”

  “不是身子不舒服。”小大姐悄悄说道:“我们奶奶昨天哭了一晚上,眼睛都哭肿了。”

  七姑奶奶大吃一惊,急急问道:“是啥缘故?”

  “不晓得,我也不敢问。”

  七姑奶奶也就不再多说,撩起裙幅上楼,只见罗四姐卧室中一片漆黑;心知她是眼睛红肿畏光,便站住了脚,这时帐子中有声音了。

  “是不是七姐?”

  “是啊!”

  “七姐,你不要动。等我起来扶你。”

  “不要,不要!我已经有点看得清楚了。”七姑奶奶扶着门框,慢慢举步。

  “当心,当心!”罗四姐已经起来,拉开窗帘一角,让光线透入,自己却背过身去,“七姐,多亏你来,不然老马一个人真正弄不过来。”

  “你怕光。”七姑奶奶说,“仍旧回到帐子里去吧!”

  罗四姐原是如此打算,不独畏光,也不愿让七姑奶奶看到她哭肿了眼睛,于是答应一声,仍旧上床;指挥接续而至的小大姐倒茶、预备午饭。

  “你不必操心。我来了也像回到家里一样,要吃啥会交代她们的。”七姑奶奶在床前一张春凳上坐了下来,悄声说道:“到底为啥啰?”

  “心里难过。”

  “有啥放不开的心事?”

  罗四姐不作声,七姑奶奶也就不必再往下问,探手入帐去,摸她的脸,发觉她一双眼睛肿得有杏子般大,而且泪痕犹在。

  “你不能再哭了!”七姑奶奶用责备的语气说:“女人家就靠一双眼睛,身子要自己爱惜,哭瞎了怎么得了?”

  “哪里就会哭瞎了?”罗四姐顾而言他地问:“七姐,你从哪里来?”

  “从家里来。”七姑奶奶喊小大姐:“你去倒盆热水,拿条新手巾来,最好是新的绒布。”

  这里为了替罗四姐热敷消肿。七姑奶奶一面动手,一面说话,说胡雪岩要回杭州去过节,就在这两三天要为他饯行,约罗四姐一起来吃饭。

  “哪一天?”

  “总要等你眼睛消了肿,能够出门的时候。”

  “这也不过一两天事。”

  “那末,就定在大后天好了。”七姑奶奶又说:“你早点来!早点吃完了,我请你去看戏。”

  “我晓得了。”刚说得这一句,自鸣钟响了,罗四姐默数着是十二下,“我的钟慢,中午已经过了。”接着便叫小大姐,:“你到馆子里去催一催,菜应该送来了。”

  “已经送来了。”

  “那你怎么不开口。菜冷了,还好吃?”

  罗四姐接着便骂小大姐。七姑奶奶在一旁解劝,说生了气虚火上升,对眼睛不好。罗四姐方始住口。

  “你把饭开到楼上来。”七姑奶奶关照。“我陪你们奶奶一起吃。”

  等把饭开了上来,罗四姐也起来了,不过仍旧背光而坐,始终不让七姑奶奶看到她的那双眼睛。

  “你到底是为啥伤心?”七姑奶奶说:“我看你也是蛮爽快的人,想不到也会这样想不开。”

  “不是想不开,是怨自己命苦。”

  “你这样的八字,还说命苦?”

  “怎么不苦。七姐,你倒想,不是守寡,就要做小。,我越想越不服气!我倒偏要跟命强一强。”

  “你的气好像还没有消,算了,算了。后天我请你看戏消消气。”

  “戏我倒不想看,不过,我一定会早去。”

  “只要你早来就好。看不看戏到时候再说。”七姑奶奶问道:“小爷叔回杭州,你要不要带信带东西?”

  “方便不方便?”

  “当然方便。他又有人,又有船。”七姑奶奶答说:“船是他们局子里的差船;用小火轮拖的,又快,又稳当。”

  罗四姐点点头,不提她是否带信带物,却问到胡雪岩的“局子”。七姑奶奶便为她细谈“西征”的“上海转运局”。

  “克复你们杭州的左大人,你总晓得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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