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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晓得。”

  “左大人现在陕西、甘肃当总督,带了好几万军队在那里打仗。那里地方苦得很,都靠后路粮台接济;小爷叔管了顶要紧的一个,就是‘上海转运局’。”

  “运点啥呢?”

  “啥都运。顶要紧的是枪炮,左大人打胜仗,全靠小爷叔替他在上海买西洋的枪炮。”

  “还有呢?”

  “多哩!”七姑奶奶屈着手指说:“军装、粮食、药──”

  “药也要运了去?”罗四姐打岔问说。

  “怎么不要?尤其是夏天,藿香正气丸、辟瘟丹,一运就是几百上千箱。”

  “怪不得。”罗四姐恍然有悟。

  “怎么?”

  “那天他同我谈,说要开药店。原来‘肥水不落外人田’。”

  “肥水不落外人田的生意还多。不过,他也不敢放手去做。”

  “为啥?”罗四姐问。

  “要帮手。没有帮手怎么做?”

  “七姐夫不是一等一的帮手?”

  “那是外头的。内里还要个好帮手。”七姑奶奶举例以明,“譬如说,端午节到了,光是送节礼,就要花多少心思,上到京里的王公大老倌,下到穷亲戚,这一张单子开出来吓坏人。漏了一个得罪人,送得轻了也得罪。”

  “送得重了也要得罪人。”罗四姐说,“而且得罪的怕还不止一个。”

  “一点不错。”七姑奶奶没有再说下去。

  ※※※

  到了为胡雪岩饯行的那一天,七姑奶奶刚吃过午饭,罗四姐就到了。一到便问:“七姐,你有没有工夫?”

  “啥事情?”

  “有工夫,我想请七姐陪我去买带到杭州的东西。还有,我想请人替我写封家信。”

  七姑奶奶心想,现成有老马在,家信为什么要另外请人来写?显见得其中另有道理;当时便不提购物,只谈写信。“你要寻怎样的人替你写信?”

  “顶好是──”罗四姐说:“像七姐你这样的人。”

  “我肚子里这点墨水,不见得比你多,你写不来信,我也写不来。”七姑奶奶想了一下说:“这样,买东西就不必你亲自去了,要买啥你说了我叫人去办。写信,应春要回来了,我来抓他的差。”

  “这样也好。”

  于是,七姑奶奶把她的管家阿福叫了来,由罗四姐关照;吃的、用的,凡是上海的洋广杂货,在内地都算难得的珍贵之物,以至于阿福不能不找纸笔来开单子。

  “多谢管家。”罗四姐取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刚要递过去,便让七姑奶奶拦住了。

  “不必。我有折子。”

  阿福不肯接,要看主妇的意思。七姑奶奶已猜到她所说的那个取货的折子,必是胡雪岩所送。既然她不肯用,又不愿要别人送,那就不必勉强了。

  “好了,随你。”

  有她这句话,阿福才接了银票去采办。

  恰好古应春亦已回家,稍微休息一下,便让七姑奶奶“抓差”,为罗四姐写家信。

  “这桩差使不大好办。”古应春笑道:“是像测字先生替人写家信,你说一句我写一句呢?还是你把大意告诉我,我写好了给你看,不对再改。”

  “哪种方便?”

  “当然是说一句写一句来得方便。”

  “那末,我们照方便的做。”

  “好!你请过来。”

  到得收房里,古应春铺纸吮笔,先写下一句:“母亲大人膝下敬禀者”,然后抬眼看着坐在书桌对面的罗四姐。

  “七姐夫,请你告诉我娘,我在上海身子很好,请她不要记挂。她的肝气病好一点没有?药不可以断。我寄五十两银子给她,吃药的钱不可以省。”

  “嗯,嗯。”古应春写完了问:“还有。”

  “还有,托人带去洋广杂物一网篮,亲戚家要分送的,请老人家斟酌。糖食等等,千万不可让阿巧多吃─”

  “阿巧是什么人?”古应春问。

  “是我女儿。”

  “托什么人带去要不要写?”

  “不要。”

  “好。还有呢?”

  “还有。”罗四姐想了一下说,“八月节,我回杭州去看她。”

  “还有?”

  “接到信马上给我回信。”罗四姐又说:“这封信要请乌先生写。”

  “古月胡,还是口天吴?”

  “不是。是乌鸦的乌。”

  “喔。还有呢?”

  “没有了。”

  古应春写完念了一遍,罗四姐表示满意,接下来开信封,他问:“怎么写法?”

  “请问七姐夫,照规矩应该怎么写?”

  “照规矩,应该写‘敬烦某人吉便带交某某人’下面是‘某某人拜托’。”

  “光写‘敬烦吉便’可以不可以?”

  当然可以。古应春是因为她说不必写明托何人带交,特意再问一遍,以便印证。现在可以断定,她是特意不提胡雪岩的名字。何以如此,就颇耐人寻味了。

  罗四姐一直到临走时,才说:“胡大先生,我有一封信,一只网篮,费你的心带到杭州,派人送到我家里。”她将信递了过去。

  “好!东西呢?”

  “在我这里。”七姑奶奶代为答说。

  “胡大先生哪天走?”

  “后天。”

  “那就不送你了。”罗四姐说。

  “不客气,不客气。”胡雪岩问:要带啥回来?”

  “一时也想不起。”

  “想起来写信给我。或者告诉七姐。”

  等送罗四姐上了车,七姑奶奶一走进来,迫不及待地问她丈夫:“罗四姐信上写点啥?”

  “原来是应春的大笔!”胡雪岩略显惊异地说:“怪不得看起来字很熟。”

  “我做了一回测字先生。”古应春说:“不过,我也很奇怪,这样一封信,平淡无奇,她为什么要托我来写。平常替她写家信的人到哪里去了?”

  “当然有道理在内。”七姑奶奶追问着,“你快把信里的话告诉我。”

  那封信,古应春能背得出来,背完了说:“有一点,倒是值得推敲的,她不愿意明说,信和网篮是托小爷叔带去的。”

  “她有没有说,为啥指明回信要托乌先生写?”

  “没有。”

  胡雪岩要问的话,另是一种,“她还有个女儿?”他说:“她没有告诉过我。”

  “今天就是告诉你了。不过是借应春的嘴。”

  “啊,啊!”古应春省悟了,“这就是她故意要托我来写信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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