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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我晓得你亏本,无非多年往来的交情,硬杀你二百两。”

  “下回我一定讲交情。这一回,”李老板斩钉截铁地说:“我的价钱,讲出算数,决不能改。”

  如此绝情,七姑奶奶气得脸色发白:真想狗血喷头骂他一顿,但一则是喜事,不宜吵架;二则也是舍不得这堂好木器,只好忍气吞声,连连冷笑着说:“好,好!算你狠。”说完,取出八百两银子的银票,往桌上一摔。

  “古太太,你请不要生气,我实在有苦衷,改天我到府上来赔罪。”

  “哪个要你来赔罪。我告诉你,这回是一闷棍的生意。”说完掉头就走,李老板追上来要分辩,七姑奶奶不理他,与罗四姐坐上马车回家,一路气鼓鼓的,话都懒得说;罗四姐也觉得好生无趣。

  一到家,在起坐间中遇见古应春。他一看爱妻神色不怡,便含笑问道:“高高兴兴出门;回来好像不大开心,为啥?”

  “昌发的李老板不上路!”七姑奶奶的声音很大,“以后再也不要作成他生意了。你说要带洋人到他那里定家具,省省!挑别家。”

  “怎么不上路?”

  “他,”七姑奶奶想一想说:“硬要我八百银子。”

  “你照付了没有呢?”

  “你倒想!”

  七姑奶奶预先付过“差价”,是告诉过古应春的;他心里在想,李老板的生意做得很大;而且人虽精明,却很讲信用,似乎不至于硬吞二百两银子,其中或者另有缘故,只是当着罗四姐,不便深谈,只好沉默。

  于是罗四姐便劝七姑奶奶:“七姐,东西实在是好的,八百两银子是真正不贵。你先消消气;我要好好跟你商量,这堂木器有个用法。”

  七姑奶奶正要答话,让小大姐进来打断了。她是来通报,李老板来了,要见七姑奶奶。

  “不见。”

  “我见。”古应春接口,“等我来问他。”

  去了不多片刻,古应春笑嘻嘻地回进来,手里拿着个红封套;七姑奶奶接过来一看,封套签条上写“贺仪”二字,下面是李老板具名;贺仪是一张二百四十两的银票。“这算啥?”

  “不是送你的。”古应春说:“你不是告诉,罗四姐做新娘子了,人家是送喜事的贺礼。”

  听这一说,七姑奶奶与罗四姐相顾愕然;事出突兀,都用眼色催古应春说下去,但古应春却是一副忍俊不禁的神气。

  “你笑啥?”七姑奶奶白了丈夫一眼,“快说啊!”

  “怎么不要好笑?这种事也只有你们心思用得深的人,才做得出来。”古应春看了罗四姐一眼,向妻子说道:“你晓得这堂木器多少钱?一千二百两。”

  “唷!”罗四姐叫了起来,“七姐夫,李老板告诉你了?”

  “当然告诉我了,不然,他另外收了二百两银子的定洋,硬不认帐,这话怎么交代呢?”

  “啊?”罗四姐问说:“七姐,你已付过他二百两?”

  七姑奶奶楞了一下,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反问一句:“你先付过他四百两?”

  “是的。”

  “为啥?”

  “我不愿意你太破费。”

  “两个人走到一条路上来了。”七姑奶奶哈哈大笑,“我晓得你不愿意我太破费,所以预先付了他二百两。我道呢,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东西!”

  罗四姐也觉得好笑,“七姐夫说得不错,心思用得太深,才会做出这种事来。你瞒我,我瞒你,大家都钻到牛角尖里去了。不过”她说:“李老板也不大对,当时他就让二百两好了。何苦害七姐白白生一场气。”

  “他也有他的说法。”古应春接口答道:“我拿李老板的话照样说一遍;他说:‘那位罗四小姐,看起来是很厉害的脚色,我不能不防她;收条上写明白,报价只能报八百两,改口的话,加倍退还定洋。万一我改了口,罗四小姐拿出收条,一记“翻天印”打过来,我没话说。所以我当时不松口,宁可得罪了古太太,事后来赔罪。’”

  七姑奶奶前嫌尽释,高兴地笑道:“这个人还算上路,还多送了四十两贺礼。”说着将红封套递给罗四姐。

  “我不要。”罗四姐不肯接,“不是我的。”

  “莫非是我的?”七姑奶奶开玩笑:“又不是我做新娘子。”

  罗四姐窘笑着,仍旧不肯接;七姑奶奶的手也缩不回去,古应春说:“交给我。二百两是退回来的定洋;四十两送的贺礼,我叫人记笔帐在那里。”

  于是七姑奶奶将红封套交了给古应春;接着便盛赞那堂酸枝嵌螺甸的家具,认为一千二百两银子,实在也不算贵。

  由此便谈到这堂木器的来历;它之贵重,已经不能拿银子多寡来论了。罗四姐因此有个想法,觉得自己用这堂木器,虽说出于“陪嫁”,亦嫌过分,难免遭人议论,因而私下跟七姑奶商量,打算把这堂木器,孝敬胡老太太。

  “我这个念头,是听了李老板的一句话才想到的,他说,有个江西的朱道台,想买这堂木器孝敬一位总督的老太太。我心里就在想,将来我用这堂木器;胡老太太用的不及我,我用了心里也不安,倒不如借花献佛,做个人情。七姐,你不会怪我吧?”

  “哪里,哪里!”七姑奶奶异常欣慰地,“说实话,你这样子会做人,我就放心了。胡家人多口杂,我真怕你自己觉得行得正、坐得正,性子太真了,会得罪人。”

  “得罪人是免不了的。只要有几个人不得罪就好了。譬如胡老太太,一定要伺候得好。”

  七姑奶奶暗暗点头,心里在想,罗四姐一定懂“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道理,不但会做人,还会做“官”,替她担心,实在是多余的。

  【第八章 帮夫运】

  自从罗四姐嫁到胡家,真是走了一步帮夫运,胡雪岩的事业如《红楼梦》上所形容的“鲜花着锦”般兴旺。当然,兴旺的由来是他恃左宗棠为靠山;左宗棠视他为股肱,只要左宗棠西征,节节胜利,所请在朝廷无有不准,胡雪岩水涨船高,亦就事事顺手了。

  原来从道光年间开始,君瘖臣愚,激出内忧外患,西北的回乱,亦是贪官污吏激荡而成,其时所谓“甘回”共有西、南、北三大支,三大头目,西面的叫马朵之,盘踞在青海的西宁;南面的叫马占鏊,以甘肃与青海的河州,也就是临夏为根扰地;北面叫马他隆,是三大头目中最狠的一个,势力范围在宁夏,灵武一带,老巢名为金积堡,这个地方就是“黄河百害,惟富一套”的河套的起点,擅茶、马之利以外,东面有个盐池叫花马池,更是一大财源。金积堡周围有五百多个寨子,众星拱月般环卫着马化隆的金积堡,此人狡诈百出,专门煽动善良的回民,与汉人为敌,但表面却对宁夏将军穆图善很恭敬。左宗棠却看穿了此人的底蕴,所以西征的第一目标就是攻下金积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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