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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下人等他骂完,方始声诉:原来这年时疫流行,打药的人排着队等,一等等了个把时辰,他忍不住挤上前去,像看病“拔号”似的,要求先配他的方子。

  “请你快点。我们老太太等在那里要吃呢!”

  “哪家没有老太太?”药店伙计答说:“你要快,不会自家去开一丬药店?”

  挨了骂的那人,一股怨气发泄在药店伙计头上,加油添酱地形容了一番,将胡雪岩的火气挑拨了起来,当时顿一顿足说:“好!我就开一丬给他看。”

  于是刘不才受命筹备,即日北上到直隶去采办药材;顺便带回来几百帖“狗皮膏药”,供胡雪岩试用。

  这“狗皮膏药”是“房中药”的一种。刘不才在采买药材时,由于他的豪爽风趣,结识了好些朋友;酒酣耳热之际,少不得谈谈风月。其中有个苏州人,谈起上一科的状元,现任河北学政的洪钧,说他最近写信回苏州,托人买妾,信中说得很坦率,娶妾无非及时行乐,用不着找什么理由,没有儿子,一定说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单身在外,说是没有人照料起居,这些话,无非自欺欺人而已。他说:及时行乐,这句话,要分做两面来谈,一面是及时,娶妾就要娶得早;人到中年,形渐衰颓,美色当前,力不从心,不但自误,而且误人。一面是行乐,当然要娶美妾,才有乐趣可言。大家听他说得诚恳,亦以诚恳相待,终于替他觅到了一个上海的名妓,国色天香的赛金花作妾。

  于是另有一人感叹:说少年创业,精力过人,就是没有钱;及至创业已成,钱是有了,精力却嫌不足,姬妾满眼,广田自荒,说不定还会戴上绿帽子,人生憾事,莫过于此。

  这些话提醒了刘不才,想起胡雪岩或许亦有此憾。因而打听,有没有好春药,只壮阳,不伤身。当时便有人指点,北京鼓楼有一家小药店,可以买到外用的“狗皮膏药”,药性王道,不似内服的春药,竭泽而渔那样霸道。不过这家小药店的主人,颇以制售此药为耻,须有跟他交情很深的人介绍,而且只特制,不零售。刘不才的人缘不错,居然找到了适当的介绍人,出重金订制了一批。胡雪岩试用之下,床笫之间,便就此放纵了。

  “这是没法子的事。”七姑奶奶说:“除非你想得开。”

  这意思是,螺蛳太太可能容许胡雪岩另外纳妾来分她的宠?她心里在想,自己是半正半侧的身分,老太太固然宠信有加,大太太也能相安无事,但做当家人难免为下人憎厌,倘或娶进一房姨太太来,为人厉害,又为下人撺掇。联络大太太,不顾“先进门为大”这个规矩,明枪暗箭,处处作对,虽不见得怕她,但免不了常常生气,这却是不可不虑的事。

  正在沉吟之时,七姑奶奶又开口了:“去年秋天,应春生了一场伤寒,病好调养,不能出门,在家也实在无聊不过,请了个说书的‘出堂会’来解闷,每天下半天两个钟头;说的一部书叫做‘儿女英雄传’,讲女人家吃醋,实在有点道理。”

  “喔!”螺蛳太太问道:“说书的怎么说?”

  “他说:吃醋分会吃、不会吃两种,每种又分三等。不会吃醋的,吃得可笑、可怜、可怕,譬如──”

  “七姐,”螺蛳太太打断她的话说:“不会吃的,就不要去谈它了。”

  “好,讲会吃的,也分三等:叫做常品、能品、神品。常品,也不必谈;先说能品,譬如说像你,一等一的人材,小爷叔再娶了一个来,就算能胜过你;只要你宽宏大量,声色不动,而且照样处处关心小爷叔的饮食起居,他心里存了个亏欠你的心,依旧是你得宠。这就是会吃醋的能品。”

  螺蛳太太在想,照此说来,大太太就是个能品。只不知神品又是如何?心里转着念头,口中便问了出来。

  “你问神品,说穿了也没有啥稀奇,像你这样能干,做起来也不费事,一句话:恩威并用!她安分守己,是好的,你比小爷叔还要宠她;她有不守规矩的地方,你尽管说她、管她。将来有了儿女,你比她生母还要知痛痒,还要会教训。那一来,上上下下哪个不服你?哪个不说你贤慧?这样子吃醋,真吃得神了!”

  七姑奶奶的话,句句打入螺蛳太太心坎,而且别有领会。如今一家的主人,第一是“老太太”,第二是“老爷”,第三是“太太”,第四才轮到她,除了下人,只有管她的,而没有她管的,倘或亲自经手挑选,替胡雪岩多娶几房姨太太,照七姑奶奶所说的,拿“恩威并用”四个字来调教,叫她们心服口服,那时才真正显得出当家人的威风气派。

  这样想着,不自觉地在脸上绽开了笑容;七姑奶奶便也笑道:“怎么样?四姐,你也想吃一吃这种看不出来是吃醋的醋?”

  “只怕我不会吃。”螺蛳太太说:“七姐,你也帮我留意、留意。”

  一听这话,七姑奶奶知道她决心照她的话去做了。本来是闲谈,即令有为她策划的意思,亦须从长计议,不道她从善如流,立刻就听信了!实在出人意外。

  转念到此,她顿感肩头沉重,俗语说的“若要家不和,娶个小老婆”,像螺蛳太太这样的情形,实在少而又少:再说罗四姐是胡雪岩自己看中的,即令进门以后不如意,也怪不到她头上。现在不同了,竟完全像是她出的主意,将来倘有风波,从胡老太太起,都会怨她。因而不能不好好替螺蛳太太想一想。

  “四姐,”她想到就说:“凡事想得蛮好,做起来不太容易。小爷叔如果要讨堂子里的人,你不可以许他;堂子里的人有习气,难管。”

  “是的。要讨总要讨好人家的女儿。”螺蛳太太又说:“我要先同大先生说明白,他尽管自己去物色,人一定要让我看过。”她紧接着又说:“其实用不着他自己去物色,我先托人替他去挑。”

  螺蛳太太说到做到,三、四年工夫,陆续物色、加上胡雪岩自己选中的,一共娶了十一房姨太太,连她自己在内,恰好凑成十二金钗之数。

  眷属一多,又加上生意发达,不断添人,原有的房子虽然一再扩充,始终不敷所需;到后来基地所限,倘非彻底翻造就得另开新居。胡雪岩便与螺蛳太太商量,打算另外觅地建一所住宅,将他的两个胞弟,连同各式办事人等一起迁了出去,空出来的房子拆掉,改做花园,另外要造一座“走马楼”,将“十二金钗”集中一起。

  螺蛳太太对造一座走马楼,倒颇赞成,但对另建新宅却有异议。

  “请二老爷、三老爷搬出去,会伤老太太的心;亲戚也会说闲话。这件事,老爷还要斟酌。”

  听说会伤老母之心,胡雪岩立即打消了原议,不过,“房子不够住,总要想法子。”他问:“你有啥好主意?”

  “我听说间壁刘家的房子要卖;后门口米店老板死掉了,两个儿子分家争产,米店归哪个管,一直在吵,也想卖了房子分现款,不如拿这两家的地皮买过来,打通围墙,不是可以联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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