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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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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又激起了胡雪岩好摆排场的意兴,恰好这年丝价大涨;胡雪岩操纵“洋庄”,结算下来三个月的工夫,赚了四十万银子,决定大治园林。 “譬如我没有挣到这笔款子,”他这样对螺蛳太太说:“我照你的意思来做;不过范围要做得大,前后左右都要临街,方方正正一大片,像王府的气派才好。” 这是有面子的事,螺蛳太太当然高兴。于是胡雪岩派人到周围人家去游说,动以厚利;其中除了两家,都愿意迁让,。 这两家一家是酒栈,说存酒搬运不便,无法出让,态度虽然坚决,说话却很客气;另一家就不同了。 这一家是个极小的剃头店,位置恰好在元宝街与望仙桥直街转角之处,为出入所必经,整片房子,在此交通要道上缺了一块,而且是家破破烂烂的剃头店,就像绝色美人,瞎了一只眼那样令人难以忍受。 “她是啥意思?”胡雪岩说:“她如果想卖好价钱,尽管说,要多少就多少好了。” 她,是指剃头店的“崔老太婆”。老板是她的儿子,脾气虽然也很强,但经不住胡家下人三天两头去说好话,又看在钱的份上,意思倒有些活动了,可是崔老太婆执意不允。原来她是年轻守寡,孤苦无依,好不容易将儿子抚养成人,也只是个剃头匠,她不怨自己当初不该叫儿子去学了这一行,只说老天无眼;慢慢养成了怪僻的脾气,最恨有钱人;越有钱越恨,因此,胡雪岩说到“要多少就多少”这句话,恰恰犯了她的忌。 “你同你们东家去说,他是财神,我们是穷鬼,打不上交道。他发财是他的;他又不是阎王、判官,我也用不着怕他。” 去打交道的是胡雪岩门下的一个清客,名叫张子洪,以脾气好出名,此时也忍不住生气,说了一句:“他虽不是阎王判官,不过也是个道台。” “道台莫非不讲王法?”崔老太婆答说:“我们娘儿两个两条命,随便他好了。” 这番话传到胡雪岩耳朵里,气得一天没有吃饭。门下清客、账房、管事,还有听差打杂的,议论纷纷,而且出了好些主意,有的说请县里的差役来跟她说话;有的说放火烧掉她的房子再说;有的说造张假契约跟她打官司,但胡雪岩终觉不忍,螺蛳太太也怕逼出人命案子来,约束下人,不准胡来。以至于一直到巨宅落成,元宝街也重新翻修过,那家剃头店始终存在。 落成之日,大宴宾客,共分三日,第一天是“三大宪”,杭州府、仁和、钱塘两县,以及候补道;邀约在籍的绅士作陪,入席之前,主人亲自引道游园,曲曲折折,转过假山,只见东南方树木掩映之中,矗起一座高楼,华丽非凡;令人不解的是,四周雕栏,金光闪耀,远远望去,谁也猜不透是何缘故。 “雪翁,”巡抚杨昌浚问:“那是个甚么所在?” “是内人所住的一座楼。” 听说是内眷住处,杨昌浚不便再问:私下打听,才知道那座楼名为“百狮楼”。栏杆柱子上,用紫檀打磨出一百个狮子,突出的狮目,是用黄金铸就,所以映日耀眼,令人不可逼视。 “太太们住的地方,怎么叫百狮楼,莫非‘河东狮吼’这句话,他都不懂。” “不是。因为那位太太称为螺蛳太太,所以胡大先生造了这座楼给她住。” 杨昌浚再问“螺蛳太太”之名如何而起,是何出身。打听清楚了觉得未免过分,便悄悄写了一封信给在肃州的左宗棠,颇有微词。 哪知左宗棠对他的看法,颇不以为然,只是不便明言;恰巧他的长子来信,亦批评了胡雪岩,正好借题发挥,说一个人的享用,求其相称,胡雪岩的功劳,世人不尽了解,他很清楚,西征军事之能有今日,全亏得有胡雪岩,享用稍过,自可无愧。他又提到他的儿女亲家,也是平生第一知己的陶澍,在两江总督任上时,他的女婿胡林翼,以翰林在江宁闲住,每天选歌征色,花的都是老丈人的“养廉银”;内账房有一次向陶澍表示,胡林翼挥霍无度,是否应该稍加节制?陶澍告诉他说:“尽管让他花!他将来要为国家出力,有钱亦没有工夫去花。”胡雪岩跟胡林翼的情形虽有不同,但个人的享用,比起为国家所谋的大利来,即令豪奢亦不足道。 这些话辗转传到浙江,胡雪岩感激在心,对左宗棠自然越发尽忠竭力;但螺蛳太太却心生警惕;与七姑奶奶私下谈起来,都认为“树大招风”,应该要收敛了。可是胡雪岩只问一句:“怎么收法?”螺蛳太太却又无词以对。因为胡雪岩所凭借的是信用,信用是建立在大家对他的信心上面,而信心是由胡雪岩的场面造成的,场面只能大,不能小;否则只要有人无意间说一句:“胡大先生如今也不比从前了。”立刻就会惹起无数猜测;原来有仇恨的、无怨无仇只是由于妒嫉的,原是推波助澜,大放谣言,那一来信用就要动摇,后果不堪设想。 【第二册 第一章 寿域宏开】 因为如此,螺蛳太太的心境虽然跟胡雪岩一样,不同往年,还是强打精神,扮出笑脸,热热闹闹地过了一个年。接着便又要为胡老太太的生日,大忙特忙了。 生日在三月初八,“洁治桃觞,恭请光临”的请帖,却在年前就发出去了。到得二月中旬,京中及各省送礼的专差,络绎来到杭州,胡府上派有专人接待;送的礼都是物轻意重,因为胡雪岩既有“财神”之号,送任何贵重之物,都等于“白搭”,惟有具官衔的联幛寿序,才是可使寿堂生色的。 寿堂共设七处,最主要的一处,不在元宝街,而是在灵隐的云林寺。铺设这处寿堂时,胡雪岩带着请客,亲自主持,正中上方高悬一方红地金书的匾额,“淑德彰闻”,上铭一方御玺:“慈禧皇太后之宝”,款书:“赐正一品封典布政使衔江西候补道胡光墉之母朱氏”。匾额之下,应该挂谁送的联幛,却费斟酌了。 原来京中除了王公亲贵,定制向不与品官士庶应酬往来以外,自大学士、军机大臣以下,六部九卿,都送了寿礼,李鸿章与左宗棠一样,也是一联一幛,论官位,武英殿大学士李鸿章,久居首辅,百僚之长,应该居中。但胡雪岩却执意要推尊左宗棠,便有爱人以德的一个名叫张爱晖的清客,提出规劝。 “大先生,朝廷名器至重,李合肥是首辅;左湘阴是东阁大学士,入阁的资格很浅,不能不委屈。这样的大场面,次序弄错了。要受批评;如果再有好事的言官吹毛求疵,说大先生以私情乱纲纪,搞出啥不痛快的事来,也太无谓了。” “你的话不错。不过‘花花轿儿人抬人’,湘阴这样看得起我,遇到这种场面,我不捧他一捧,拿他贬成第二,我自己都觉得良心上说不过去。” “话不是这么说。大先生,你按规矩办事,湘阴一定也原谅的。” “就算他原谅,我自己没法子原谅,张先生,你倒想个理由出来,怎么能拿湘阴居中。” “没有理由。”张爱晖又说:“大先生,你也犯不着无缘无故得罪李合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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