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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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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到这样,至矣尽矣,宓本常如果再饶一句舌,就等于自己在金字招牌砍了一刀,所以喏喏连声,马上关照开库付银。 银子的式样很多,而两万多不是个小数目,也无法全付五十两一个的大元宝,大小拼凑,还要算成色,颇为费事。 银子是装了木箱的,开一箱,验一箱,算一箱,搬一箱,于是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人,议论纷纷,到最后自然而然地形成一个疑问:莫非阜康的票子都靠不住,所以人家才要提现? 等姓朱的一走,阜康则到了打烊的时候,上了排门吃夜饭。宓本常神情沮丧,食不下咽,勉强吃了半碗饭,站起身来,向几个重要的伙计招招手,到后面楼上他卧室中去密谈。 “我看要出鬼!”他问:“现银还有多少?” “一万八千多,”管库的说。 “只有一万八千多?”宓本常又问,“应收应解的一共多少?” 于是拿总帐跟流水帐来看,应收的是外国银行的存款及各钱庄的票据,总共十五万六千多两,应付的只能算各联号通知的汇款,一共六万两左右,开出的银票,就无法计算了。 “这样子,今天要连夜去接头。都是大先生的事业,急难相扶。他们有多少现银,开个数目给我,要紧要慢的时候,请他们撑一撑腰。” 所谓“他们”,是指胡雪岩在上海所设的典当、丝行、茧行。阜康四个重要的伙计,奔走半夜情况大致都清楚了,能够集中的现银,不过十二万两。 宓本常将应收应付的帐目,重新仔细核算了一下,能够动用的现银,总数是二十三万两左右。 “应该是够了。”宓本常说:“只要不出鬼,就不要紧。”他突然想起大声喊道:“阿章,阿章!” 阿章是学徒中的头脑,快要出师了,一向经管阜康的杂务,已经上床了,复又被喊了起来说话。 “你‘大仙’供了没有?” “供大仙是初二、十六,今天是月底。” “提前供,提前供!现在就供。” 所谓“大仙”就是狐仙,初二、十六上供,一碗烧酒,十个白的蛋,酒是现成,蛋要上街去买。时已午夜,敲排门去买了蛋来,煮好上供,阿章上床已经两点钟了。 第二天在床上被人叫醒,来叫他的是他的师兄弟小毛,“阿章,阿章!”他气急败坏地说:“真的出鬼了!” “你说啥?” “你听!”阿章侧耳静听了一下,除了市声以外,别无他异,不由得诧异地问:“你叫我听啥?” “你听人声!” 说破了,果然,人声似乎比往日要嘈杂,但“人声”与“鬼”又何干? “你们去看看,排门还没有卸,主顾已经在排长龙了。” 阿章一听,残余的睡意都吓得无影无?了,急忙起来,匆匆洗把脸赶到店堂里,只见宓本常仰脸看着高悬在壁的自鸣钟。 钟上指着八点五十分,再有十分钟就要卸排门了,就这时只听宓本常顿一顿足说:“迟开不如早开,开!” 于是刚刚起床的阿章,实时参加工作,排门刚卸下一扇,人群如潮水般涌来,将他挤倒在地,阿章在叫:“要出人命了!要出人命了!” 幸而巡捕已经赶到,头裹红布的“印度阿三”,上海人虽说司空见惯,但警棍一扬,还是有相当的弹压作用,数百顾客,总算仍旧排好长龙。巡捕中的小头目,上海人称之为“三道头”,进入阜康,操着山东腔的中国话问道:“谁是掌柜?” “是我!”宓本常挺身而出。 “你开钱庄?” “钱庄不是阿拉开的,不过归阿拉管。” “只要是你管就好。快把银子搬出来,打发人家走路,免得把市面弄坏。” “银子有的是。三道头,拜托你维持维持秩序,一个一个来。” 三道头点点头,朝柜台外面大声说道:“银子有的是,统通有,一个一个来!” 这一声喊,顾客又安静了些。伙计们都是预先受过叮嘱的,动作尽量放慢,有的拿存折来提存,需要结算利息,那一来就更慢了,站柜台的六个人,一个钟头只料理了四五十个客户,被提走的银子,不到一万,看样子局面可以稳住了。 到了近午时分,来了一个瘦小老者,打开手巾包,将一扣存折递进柜台,口中说道:“提十万。” 声音虽不高,但宓本常听来,恰如焦雷轰顶,急心亲自赶上来应付,先看折子户名,上写“馥记”二字,暗暗叫一声“不妙!” “请问贵姓?” “敝姓毛。” “毛先生跟兆馥先生怎么称呼?” “朋友。” “喔。毛先生请里面坐。” “也好。” 姓毛的徐步踏入客座,小徒弟茶烟伺候,等坐定了,宓本常问道:“毛先生是代兆馥先生来提十万银子?” “是的。” “不晓得在什么地方用,请毛先生吩咐下来,好打票子。” “在本地用。” “票子打几张?” 姓毛的抬眼看了一下,慢吞吞地问道:“你是打哪里的票子?” 宓本常一愣,心想自然是打阜康的银票,他这样明知故问,必有缘故在内,因而便探问他说:“毛先生要打哪里的票子?” “汇丰。” 宓本常心里又是一跳,汇丰的存款只有六万多,开十万的支票,要用别家的庄票去补足,按规定当天不能抵用,虽可情商通融,但苦于无法抽空,而且当此要紧关头,去向汇丰讨情面,风声一传,有损信用。 转念到此,心想与其向汇丰情商,何不舍远就近向姓毛的情商,“毛先生,”他说:“可不可以分开来开?” “怎样分法?” “一半汇丰、一半开本号的票子?” 姓毛的微微一笑,“不必了。”他说:“请你把存折还给我。” 宓本常心想,果不其然,是张兆馥耍花样,原来“馥记”便是张兆馥,此人做纱花生意,跟胡雪岩是朋友,宓本常也认识,有一回吃花酒,彼此都有了酒意,为一个姑娘转局,席面上闹得不大愉快。第二天宓本常酒醒以后,想起来大为不安,特意登门去赔不是,哪知张兆馥淡淡地答了一句:“我是你们东家的朋友,不必如此。”意思是不认他作朋友。如今派人上门来提存,自是不怀好意,不过何以要提又不提了,其中是何蹊跷,费人猜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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