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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


  “机会还是有的。”胡雪岩说:“只要你不认输,总还有办法。”

  “什么办法?”螺蛳太太摇摇头,“无凭无据,你好去告她?”

  “不是同她打官司,我另有办法。”胡雪岩说:“我们回去吧!不要打搅乌先生了。”

  “打搅是谈不到。”乌先生接口说道:““不过,你们两位回去,好好儿商量商量看,是不是有啥办法,可以挽回?只要用得着我的地方,我唯命是听。”

  “多谢,多谢!”胡雪岩加重了语气说:“一定会有麻烦乌先生的地方,明天我再请你来谈。”

  “是,是!明天下午我会到府上去。”

  于是,螺蛳太太将阿云唤了进来,收拾那个锡盒,告辞回家。一上了百狮楼,抽抽噎噎地哭个不停,胡雪岩无从解劝,阿云虽约略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关系太大,不敢胡乱开口,只是一遍一遍地绞了热手巾让她擦眼泪。

  终于哭声渐住,胡雪岩亦终于打定了主意,“我明白你的心里的意思,你不肯认输,还想翻身,弄出一个新的局面来,就算规模不大,总是证明了我们不是一蹶不振。既然如此,我倒还有一个办法,不过,”他停了一下说:“你要有个‘以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的想法。”

  “‘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螺蛳太太问说:“生路在哪里?”

  “喏!”胡雪岩指着那口存贮各房姨太太私房的箱子说:“如今说不得了,只好照你的主意,寄放在乌先生那里。你同应春炒地皮也好,开洋行也好,一笔合伙的本钱有了。”

  螺蛳太太不作声,心里却在激动,“以前种种,譬如昨日死”的觉悟,虽还谈不到,而“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的念头,油然而生,配合她那不认输的性格,心头逐渐浮起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憧憬。

  “现在也只好这样子了!”螺蛳太太咬咬牙说:“等我们立直了,再来同朱家老婆算帐。”

  “好了!睡觉了。身子要紧,”胡雪岩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阿云!”螺蛳太太的声音,又显得很有力、很有权威了,“等老爷吃了药酒,服侍老爷上床,老爷睡楼下。”

  “为什么叫我睡楼下?”胡雪岩问。

  “我要理箱子,声音响动,会吵得你睡不着。”螺蛳太太又说:“既然托了乌先生了,不必一番手续两番做,值得拿出去的东西还多,我要好好儿理一理。”

  “理一只箱子就可以了!”胡雪岩说:“多了太显眼,传出风声去,会有麻烦。”

  “我懂,你不必操心。”

  ※※※

  第二天下午,乌先生应约而至,刚刚坐定,还未谈到正题,门上送进来一封德馨的信,核桃大的九个字:“有要事奉告,乞即命驾。”下面只署了“两浑”二字,没有上款也没有下款,授受之间,心照不宣。

  “大概京里有信息。”胡雪岩神色凝重地说:“你不要走,等我回来再谈。”

  “是,是。”乌先生答说:“我不走,我不走。”

  这时螺蛳太太得报赶了来,忧心忡忡地问:“说德藩台请你马上去,为啥?”

  “还不晓得。”胡雪岩尽力放松脸上的肌肉,“不会有啥要紧事的,等我回来再说。”

  说完,匆匆下楼,坐轿到了藩司衙门,在侧门下轿,听差领人签押房,德馨正在抽大烟,摆一摆手,示意他在烟榻上躺了下来。

  抽完一筒烟,德馨拿起小茶壶,嘴对嘴喝了两口热茶,又闭了一会眼睛,方始张目说道:“雪岩,有人跟你过不去。”

  “喔。”胡雪岩只答了这么一个字,等他说下去。

  “今儿中午,刘中丞派人来请我去吃饭,告诉我说,你有东西寄放在别处,问我知道不知道?”

  这件事来得太突然了!是不是朱宝如夫妇在捣鬼?胡雪岩心里很乱,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雪岩,”德馨又说:“以咱们的交情,没有什么话不好说的。”

  胡雪岩定一定神,想到刘秉璋手中不知握有什么证据?话要说得活络,“晓翁,你晓得的,我决不会做这种事。”他说:“是不是小妾起了什么胡涂心思,要等我回去问了才明白。”

  “也许是罗四姐私下的安排。”德馨踌躇了一下说:“刘中丞为此似乎很不高兴,交代下来的办法,很不妥当。为了敷衍他的面子,我不能不交代杭州府派两个人去,只当替你看门好了。”

  很显然的,刘秉璋交代的办法,一定是派人监守,甚至进出家门都要搜查。果然如此,这个台坍不起。到此地步,什么硬话都说不起,只有拱拱手说:“请晓翁成全,维持我的颜面。”

  “当然,当然。你请放心好了。不过,雪岩,请你也要约束家人,特别要请罗四姐看破些。”

  “是,是。谨遵台命。”

  “你请回吧!吴知府大概就会派人去,接不上头,引起纷扰,面子上就不好看了。”

  胡雪岩诺诺连声,告辞上轿,只催脚夫快走。赶回元宝街,问清门上,杭州府或者仁和县尚未派人来过,方始放下心来。

  “如果有人来,请在花厅里坐,马上进来通报。”

  交代完了,仍回百狮楼,螺蛳太太正陪着乌先生在楼下闲谈,一见了他,都站起身来,以殷切询问的眼光相迎。

  想想是决瞒不过的事,胡雪岩决定将经过情形和盘托出,但就在要开口之际,想到还有机会,因而毫不迟疑地对螺蛳太太说:“你赶快寻个皮鞄,或者帽笼,检出一批东西来,请乌先生带走。”

  “为啥?”

  “没有工夫细说,越快越好。”

  螺蛳太太以为抄家的要来了,吓得手软心跳,倒是阿云还镇静,一把拉住她说:“我扶你上楼。”

  “对!阿云去帮忙,能拿多少是多少,要快。”

  螺蛳太太咬一咬牙,挺一挺胸,对阿云说道:“拿个西洋皮鞄来。”说完,首先上楼。

  “怎么?”乌先生问:“是不是京里有消息?”

  “不是。十之八九,是朱宝如去告的密,说罗四姐有东西寄放在外面。刘中丞交代德晓峰,要派人来──”

  一句话未完,门上来报,仁和县的典史林子祥来了。

  “有没有带人来?”

  “四个。”

  胡雪岩提示了一个警戒的眼色,随即由门房引领着,来到接待一般客人的大花厅。林子祥跟胡雪岩极熟,远远地迎了上来,捞起衣襟打了个千,口中仍旧是以往见面的称谓:“胡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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