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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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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论的主题,是品评当代的人物。宋意感叹于“四公子”——齐国孟尝君、赵国平原君、魏国信陵君、楚国春申君,次第下世;那种珠履三千,奇才异能之士,荟萃一堂的盛况,不可复见了。 “不过,”宋意语气一转,面露兴奋仰慕的神色,“当今有人,礼贤下士,还有四公子的遗风。” “喔,谁?” “燕太子丹。结纳宾客的礼数、义气,真是了不起。” “何以见得?” “只说一事。”宋意问道:“你知有樊於期其人否?” 荆轲怎么不知道?那是十年前轰传列国的一件大新闻,樊於期以秦国大将,奉宰相吕不韦的命令,从秦王政的弟弟长安君成峤伐赵;樊於期一向卑视吕不韦的为人,于是在成峤面前,揭发了吕不韦的阴私,同时,说动了成峤举兵内犯,要以嬴氏嫡嗣的身分,收回秦国社稷;檄文中说:“文信侯吕不韦者,以阳翟之贾人,窥咸阳之主器。今王政,实非先王之儿,乃不韦之子也!始以怀娠之妾,巧惑先君;继以奸生之儿,遂蒙血胤。”此虽是指责吕不韦的罪状,但也暴露了秦王政身世之丑,檄文传布,天下诽笑,因此,秦王政把樊於期恨得要寝皮食肉。 不久,成峤君兵败自杀。樊於期不知去向。秦王悬赏,凡持樊於期首级来献者,赐金千斤,食邑万户。自古以来,从无如此贵重的人头;但是,没有人能从樊於期身上取得富贵。 而此刻宋意突然提到了他,荆轲好奇地问道:“莫非樊於期已有了下落?” “对了,他在燕国。逃亡至燕,在深山里躲了十年,半年前才公然露面,投奔太子丹。” “那不是叫太子丹为难么?” “正是这话。”宋意点点头说:“燕国太傅鞠武,劝太子丹说,秦王把樊於期恨入切骨,若是收容了他,必定得罪秦王,引起莫大的后患;不如把樊於期往北遣入匈奴之地。你道太子丹怎么说?” “哼!”荆轲冷笑道:“鞠武倒是善于设谋的,借匈奴以灭口,既无杀樊於期之名,又不得罪秦王。无奈太子丹与樊於期处境相同,都跟秦王有宿怨;若是出此不义之举,试问还有什么人敢助他报仇雪耻?” “对!你对人对事的看法,比我真切。太子丹正以樊於期无所归,不忍加害;而且还在易水之北,特为他筑一所‘樊馆’,奉如上宾。这番风义,实在也是很难得的了。” “是的。如果有缘,倒不妨一见这位仁义的太子。” “那你何不就到燕国一游?”宋意很兴奋地怂恿着说:“以你的才智见识,必能为太子丹所重用。” 荆轲微笑不答。他自负有王佐之才,希望辅助明主,成就霸业;在太子门下做一名食客,备贵人顾问,那不是他的志向。 但是,宋意的盛情是可感的。因此,他转念想一想,便又答道:“我从未到过燕国京城,去看一看也好。” 宋意也有去燕国的打算,于是约了后会之期,作别而去。荆轲原来抱着随遇而安,徐图发展的想法,此刻有了远行的旅费,也有了对朋友的承诺,便不能不好好的筹划一下了。 “一早吓我一大跳,此刻又叫我纳闷。”任姜见他一直不理她,用怨怼的口气说:“你到底心里什么事放不下?” “还有什么?”荆轲开玩笑地回答,“都只为了你,叫我心里放不下。” 任姜却不以为是戏言,立即挨近了他,以极低但极沉的声音说:“那么,你带我走!” “走那里去?” “随你。海角天涯,我只跟着你;包管伺候得你舒服。” “那不行。我有我的事。”他看到她的转为幽怨难伸的脸色,忽然得了一个安慰她的主意:“这样吧,我带你到邯郸。然后,我另外给你钱,让你回平阳去找你的儿子。” 原来只巴望有人使人到平阳替她捎个信,托亲戚打听儿子的消息,此时竟能生还故乡,把飘泊的生活作个结束,这在任姜实在也是喜出望外,所以高高兴兴地应承着,而且行动举止也格外显得温柔可喜了。 凡是周游列国,准备待价而沽的策士,都喜欢把生活起居弄得很有气派;荆轲原是富家子出身,更讲究鲜衣怒马,有了宋意所赠的那一镒黄金,他便不愁不会装饰自己和任姜,买了一副铜配件擦得雪亮的马鞍,也替自己和任姜做了新衣服,又雇了一辆车,让任姜乘坐,一路风风光光来到邯郸。 赵国的邯郸,秦国的咸阳,齐国的临菑,魏国的大梁,号称四大都邑。其中邯郸的繁华,更推第一——但是,邯郸也是最多事、最复杂的地方;地处冲要,四通八达,而且迫近秦国,各地都派得有密使在这时刺探消息,秦国亦以邯郸作为派遣间谍,散布谣言,收买政客、游士的中心。龙蛇混杂,明争暗斗;那是国与国之间安危利害的冲突,金钱与人命同样地不被顾惜,有人一夜之间,凭一句话,一张图发了大财;但也有人因为一句话、一张图送了性命。因此,荆轲未到邯郸,便有戒心;他知道他的仪表举止,必定为人注目,深怕卷入无谓的是非漩涡之中,一切言谈举止,特别加了几分小心。 闭门进了晚食,在灯下与任姜闲坐,两人商量今后的进止;荆轲把剩下的钱,一分两半,拿一半推到任姜面前说:“你我该分手了。明天你就回平阳去吧。但愿你早早觅得爱子,再寻个好归宿,平安度日。” 任姜不响,慢慢地,两行清泪,流个不停。 “怎么了?”荆轲明知她不忍分离,却故意这样问。 “那里更有归宿?”任姜哽咽着说,“早知此刻割舍不下,倒不如不跟了你来!” 这下,轮到荆轲沉默了。 “你不兴这样子的!既带了我来,又生生把我撇下——好比携我到了云端里,却又一推推我下来。不太狠了些?” 话说得不讲理,但正以不讲理,才显出她的刻骨铭心的深情,荆轲心想:有麻烦了! “那么你说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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