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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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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问,事有转机,任姜立即举起丰腴白皙的手,拭一拭眼泪,笑道:“还用我说吗?你到那里,我到那里。不管你拿我当灶下婢也好,浣衣妇也好;只别叫我离开你——我,让我想看看你的时候能看得到你就行了。” “唉!”荆轲懊悔地说。“你何以说这些痴话?” “我也不知道痴不痴?只都是我心里的话;你如不信,我发誓给你听……” “不必,不必!”荆轲拦着她说。“我信。” “你信了,不就该答应我了吗?” 荆轲不由得有些好笑,“怪不得你长得又白又胖。”他说:“原来你没有心事。” “我的心事就是怕你扔了我;你答应了带我走,我还有什么心事?” 荆轲心想,不管多么精明懂事理的人,一犯到男女之情便迷糊得无理可喻了。只好这样问道:“你不是要去寻你儿子吗?” “是的。”任姜有些愧色,“但也不忙。十年不见,就再等些日子也不妨。等你安顿好了——不说要到燕国去,投奔什么太子?先办了你的大事再说。” 看样子,一时无法说服得了任姜,越谈话越多,反而纠缠得不可开交。于是荆轲乱以他语,说些不着边际的闲话,磨到夜深,熄灯安置。 第二天一早起身,荆轲整肃衣冠去拜访徐夫人。那是他到邯郸来的唯一的目的;他一生爱好利剑,自从与盖聂论剑以后,内心起了疑问,到底是剑的锋利,重于击刺之术。还是善于击刺之术,便不必再讲求剑的本身;去见徐夫人的动机。除了由于一般人所具有的仰慕之意外,便是要求得这个疑问的解答。 徐夫人在邯郸是名人,她的家不难找;到门下马,叩户求见;应接的年轻人答道。“有什么话跟我说好了。” “可是徐夫人不在府上?” 年轻人踌躇了一下说:“在是在。已封炉不见客了。” “我是专诚来拜访徐夫人的。在榆次,曾结识孟苍,他还有话要我转告徐夫人。” “喔。”年轻人的词色不同了,“既是有渊源的,又当别论。请稍待。” 年轻人进去了好久;再回出来时,招招手把荆轲邀了进去。 穿过正厅,来到一间精舍,徐夫人已站在那里等候。她享名已久,为天下冶工尊为前辈,荆轲想象中,一定是位鸡皮鹤发的老妇;其实不然,她看上去不过四十刚刚出头,仪态娴雅,但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特别是因为她身后一架子的宝剑衬托着,格外显得英气逼人。 “足下就是荆卿?”徐夫人首先动问。 “不敢!”荆轲很恭敬地行礼:“卫国荆轲,倾慕夫人的名声,已非一日。” “我本来已闭门谢客,只以足下的诚意,破例一见。请问,小徒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乞恕罪。”荆轲再一次行礼:“我在榆次结识孟苍,倒是未假;不过,他并没有话要我转告。我只是借他的名义,作为进身之阶而已。” “喔!”徐夫人笑道:“足下倒是位诚实君子。有何见教,尽请明言,请坐下谈。”态度如此诚恳,荆轲便不必亟亟乎提出疑问,解下腰际宝剑,双手捧上,口中说道:“请法家鉴定。” 徐夫人稍一踟蹰,终于把他的剑接了过去,抽出鞘来,用纤纤双指,略略弹了一下,铮然一响;余音犹在之际,便即答道:“可惜,火候不足。如果回炉再炼,炼成一把匕首,虽不能断金切玉,普通的青铜器,决非对手。” “然则‘利’之一字,便可尽剑道?” “不然。身怀利器,若是不善使用,反成召祸之由。” “既如此,不如携一把普普通通的剑,反可安然无事?” “这又不然,利器总是利器。不过——”徐夫人笑笑不再说下去了。 荆轲却放她不过,逼紧了问说:“‘不过’如何?” “看足下非用剑的人。” 荆轲觉得她的话,奇怪得很。“从何见得?请问。” “我只是这么想……”徐夫人笑道:“猜测之词,请足下不必介意。” “不,不。”荆轲深深点头:“夫人高明得很。我确是个不会用剑的人。剑,在我身上毫无用处,敬以奉赠。” 徐夫人似乎大感意外,微笑问道:“然则足下以何防身?” “不须防身之物。无人可以伤我。” “噢——”一直从容周旋的徐夫人,突然注意了,那一双明亮的眼睛,看上去更觉犀利敏锐。 “夫人以为我是狂言?”荆轲又说。 徐夫人不即回答,慢慢地把他从头打量到底,然后徐徐发言:“足下深沉得很。狂言不必为我而发,我看出你一片诚意——常人说赠剑的话,自是唐突;在足下,我倒不便辜负你一番盛意。” 这一说,荆轲倒反而不安了。他一向做事周详,而此举却嫌冒昧——徐夫人是天下知名冶工。送她这么把并不算一等的剑。算是什么意思呢? 于是,他改容相谢:“荆某无状,惭惶之至。” 徐夫人正以他极深沉的人,做出极冒失的事,才见得他词意之中流露的诚意,所以很感动地答道:“莫如此说。我是真心感谢。” “荣幸得很。”荆轲站起来说:“数年想见一见夫人的宿愿,一旦得偿,真个不虚此行,异日再来拜访。”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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