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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俺知道俺是啥材料,办不了大事,给你丢脸!”

  原来如此,荆轲又好笑,又高兴,“兄弟!”他说,“我问你句话:若是你遇见了盖聂,凭你们的交情,你能不能把他请了来?”

  “遇见了还说啥?他不肯来,俺拿剑抹脖子,死在他面前,他还能见死不救吗?”

  “真是绝人有绝着!”宋意大笑着说,高渐离也笑了。

  荆轲却忍住了笑,“这就行了!”他用力一拍武平的大腿:“大事一定办妥。若是找不着盖聂,谁能怪你?更谈不上丢我的脸。你想是不是呢?”

  武平想了想,果然不错;于是恐慌变为兴奋,一迭连声地说:“俺去,俺去!”

  “你真的要去,我倒又不大放心了!”荆轲故意把话风一抑,接着开出条件:“兄弟,你答应我三件事,我才敢让你去。”

  “行!你说吧!”

  “第一件,不可打架争闲气。……”

  “那自然。”武平抢着说道:“俺去办大事,那有啥鸟功夫跟人去争闲气?”

  “对了!兄弟,你真是明白人。”荆轲欣然地说,“第二件,从明天起,你就把酒戒了!”

  “这……”武平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只嘿嘿地傻笑着。

  高渐离察言观色,知道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便作个调停:“要叫武老平不喝酒,等于要了他的命,只尽量少喝,万不可醉,也就可以放心了!”

  “对,对!俺尽量少喝,绝不喝醉。”

  荆轲要的就是这句话,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荆大哥,还有一件。”

  “最后一件,我请太子派两个得力的人跟了你去。那是帮你的忙,兄弟,你要听别人的话,和衷共济。”

  “那还用说吗?”武平的语气,彷佛觉得他的话多余,“自己人不和,办得了啥事?”

  “好!好!”荆轲非常高兴,跟武平对喝了一爵酒,“这下我真的可以放心了。”

  “俺那一天动身?”

  “等开了年再走。”荆轲说,“你也跟宋兄一样,三个月的期限,到时候再找不着,就不用找了。”

  接着,他为武平讲了许多待人接物的道理,交游往还的礼节,以及如何花钱应酬,多交朋友,还有探听消息,察言观色的要诀。武平的资质本非下愚,只以别人认定了他是傻大个,不堪教诲,而他也是高傲的性子,不愿向人请教;此刻则是不同的,他衷心敬佩荆轲,说一句,听一句,心领神会,就这一席话,竟是大大地长了学问。

  且谈且饮,不知不觉作了个长夜之会,到了天明,便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天了,各自散去睡觉,约定晚上再聚饮守岁。

  到了下午,计划变更了,因为太子丹在东宫邀宴,而且第二天一早得向燕王朝贺正朔,需要早早安息。

  说是早早安息,等从东宫乘车归来,也已很晚了;昭妫还在等候。围着熊熊的炉火,闻着幽幽的粉香,荆轲倒有些舍不得去睡,但昭妫把第二天进宫朝贺,看作一件了不得的大事,硬逼着他去睡下。而且,为了半夜就要起来,照料他进城入宫,她也没有侍寝,偌大一间卧室,冷冷清清地只荆轲一人。

  逢到岁时令节,难免动一动乡思,特别是夜深人静,一想到夷姞的琴音,那曲凄凉而又缠绵,陌生而又亲切的《思乡引》,清清楚楚地响在耳际,感在心头,对于故乡的一切,兴起无限怀念,向往,以及思之不得的浓重惆怅。只怕今生再无还乡之日了!忽然有这么个念头,自心底浮起,荆轲顿时如骤然失足一般,惊出一身涔涔冷汗。在世的日子不多了!他轻轻地自语,痴痴地想起许多稀奇古怪,细微末屑的往事,觉得无一不可爱,无一不可恋!

  忽然,他感到一丝凉意,一摸——手湿,才意识到是自己的眼泪。这使他感到惭愧,也驱走了那些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会出现的回忆。

  然而,他还是软弱的,有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疲倦感,天大的事,他也懒得去想,只切盼着那些有限的日子,能在温馨恬适中度过。

  第六章

  为昭妫唤醒时,双眼涩重得几乎睁不开。摸黑进城,一路在车中都是似醒非醒地,等朝贺完毕,荆轲实在没有精神跟燕国的群臣应酬,只匆匆向年高德劭的鞠太傅敷衍了两句,便即原车出城,连于礼该朝贺太子的东宫之行都懒得去——他有把握,太子丹一定会原谅他的失礼的。

  这是燕王喜二十八年的头一天。昭妫原准备了许多岁首乐事在等他,及至一看他没精打彩,倦得那个样子,她也扫兴了,服侍荆轲重复睡下,找补一觉。

  “荆先生,荆先生!”

  蒙眬地听得昭妫的声音,十分急促,像是出了什么事。

  荆轲一惊,睁大了眼睛看着她。

  “有贵客来了!”昭妫推着他说,“还不快起来迎接。”

  “太子来了?”

  “不是。”昭妫有着诡秘的笑容。

  “不是?”看一看她的神情,他越觉诧异:“谁呢?”

  “你再也猜不着的。”昭妫一面为他披衣,一面笑道,“公主!”

  这不但猜不着,简直想不到,甚至不相信,荆轲匆匆而起,却又偏着脸问了一句:“真的?”

  “新正第一天,我怎敢说假话。季子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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