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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言之凿凿,竟是真的。这一下,他的残余的倦意,一扫而空,问道:“公主在那里?”

  “自然是请在正厅坐。”

  “好。你先去为我致歉,替我挡一阵,我就来!”

  人多,走了昭妫也不要紧,太子丹为荆轲遣来执役的,都是经过挑选,极其能干的人,四名女侍一起动手,只片刻功夫便已把他服侍好了,穿上公服,扎束停当。倒是荆轲在这忙碌的气氛中,又已省悟,要从容闲逸,不必紧张。

  作了最后的一番检点,他绕出花圃穿过甬道,自外升阶登堂,以国礼谒见公主。

  “恭贺新岁!”他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

  公主回拜答礼,等抬起头来,四目相视时,她轻盈地笑道:“扰了你的清梦!”

  “平生从梦中醒来,从无今日的愉快荣幸。”

  “为何?是为了我来了?你没有想到吧?”

  “实在惊喜交集。”

  “今天是公主的华诞。”昭妫轻轻地提醒他说。

  这才真的让荆轲惊喜交集了,他听季子说过,夷姞是正月初一的生日,平生颇以记性好自诩,何以竟未记起来?

  这样想着,身子又伏了下去,口中称贺:“荆轲叩祝千秋。延祥纳福,永保青春。”

  “谢谢你,荆先生!”夷姞微笑着说,“我是避嚣来的。降生得不巧,偏逢新正,宫里喜热闹的人,尽往我那里挤,一班来,一班去,年年如此,真是一大苦事。今年我决意避开,跟季子商量,说借你的地方躲一躲。荆先生,不会惹你的厌吧?”

  “是何言欤?”荆轲定一定神问道:“只有一层,太子可知道公主在此?”

  “也就只东宫两位主人知道。”

  “公主何时命驾还宫?”

  夷姞笑一笑,不答他的话,却转脸对季子去说:“是不是?我说会惹人家的厌,你偏不信!”

  “荆先生不是那种人,也只是小心的意思,回城有五里路,晚上天黑不好走,总得预先安排一下。”

  夷姞点点头,慢慢转过脸来问:“荆先生,是这样吗?”

  “季子先获我心。”

  “你放心。到晚上,我哥哥会来接我。”

  “那太好了。”荆轲回头对昭妫说:“得让公主高高兴兴玩一天,你快去准备筵宴。”

  “不!荆先生,我就是为了怕过生,才躲到你这里来的。害你费事,我还不如回去。”

  “是!”荆轲想了想,又对昭妫说:“你跟季子去商量一下,该如何为公主祝贺?仰体公主的意思,不必弄那些繁文缛节,但是,一定要把我们一片至诚之心,献了出来。”

  “是!”昭妫口中在答应,眼却看着季子。季子却又看着夷姞,“你去吧!”得了这一声吩咐,季子才随着昭妫袅袅娜娜地走了。

  在沉默中,荆轲想起前一晚曾回忆到夷姞的琴声,因而大动乡思;正想以此作为话题,夷姞却先开口说话了。

  “这里是我旧游之地。”

  这里原是离宫,做为一位公主,自然来过,荆轲便说:“多承太子的厚爱,叫我住在这里,太僭越了,令人不安!”

  “什么叫僭越?一个人生下来就注定了什么地方住得什么地方住不得么?像我——”夷姞慢慢地说道:“我真不愿意我是个公主。”

  她的想法很奇。前半段话如出于士庶口中,便有叛逆的嫌疑,后半段话,更叫荆轲不解,她何以发此牢骚?莫非是深宫寂寞——

  他不愿再想下去,因为他意识到再想下去,衍变出来的一个结论,可能是对她的一种亵渎。

  “国家大事操在公子贵族手里的传统,早已打破了;安邦定国,要靠才智之士。将相无种,别存下那个僭越不僭越的念头,反倒阻塞了自己的一片雄心大志。荆先生,你说我的话可是?”

  这真是放言高论了。但那勉励的意思是很容易听得出来的,“惶恐得很!”他谦虚地答道,“怕是公主把我看得太高了些。”

  一说破倒叫夷姞有些不好意思,“我也只是敬重我哥哥所敬重的人。”她不带任何表情地说。

  荆轲非常敏感,他不愿意她有丝毫的不快,想要立即结束这一番谈话,另找些有趣的事做,于是含笑问道,“今天风不大,公主可有兴致到园子里走走?”

  “好!”公主果然换了很高兴的声音说:“我今天来,原有此意。”

  她一站起来,在廊下待命的宫女,立即进来伺候,由荆轲引路,带着脂香粉腻,环佩叮咚的队伍往后苑走去。夷姞一路走,一路顾盼指点,一草一木,那是原有的?那是新添的?说得非常清楚,证明她在这里住过不少日子。想到夷姞曾有无数足迹留在这里,荆轲对这座水木清华的园林,越发生了好感。

  “这里!”她站住了脚,手指着说:“从前我最爱这地方。”

  那是靠西北角的一片极整齐的草坪,沿着围墙是一列森森的老木,另一面一排十几块巨形怪石,如虎,如狮、如老翁,如仙人,极耐赏玩。她一块一块看过去,在中间一块光滑如镜,形如桑叶的大青石上坐了下来,视线慢慢扫过,像在搜索着什么。

  “怎么不见有鹿?”她问。

  “喔!”荆轲问道:“原来是有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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