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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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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你这失魂落魄的样子!”夷姞伸出纤纤一指,在他额上戳了一下,“不是在问你,怎么猜到我心思的吗?” “喔,喔!这容易得很,因为我心里也是这样的想法。” 说破了,真是不足为奇,但也更耐人寻味,夷姞喟然感叹:“人,真是奇妙得不可思议!” “看来有一番绝妙的议论。”荆轲笑道:“请教!” “我在想,心与心的交通是怎么来的呢?难道有一道无形的车辙,自然而然地由我心里通到你心里吗?” 她的想法很怪,但不能不说很深,荆轲不敢再出以玩笑的态度,相当认真地问道:“那么,以你的解释呢?” “我无法解释,我只有疑问。有些人,一辈子相处,彼此的想法各异,永远都谈不到一起。有些人呢,一个天南,一个地北,家世不向,身分不同,但是——”夷姞笑笑,没有再说下去。 “就像你我一样。”荆轲接着她未完的话说,“你了解我,我了解你,好像两个人生的是同样的一颗心。” “对了!也许这就是一个解释,你我的心,天生相同。可惜,天下世界同心的人,不遇的多,相遇的少。” “此所以我要感谢苍天,待我特厚!”荆轲为激情所驱,把夷姞紧紧搂着,流下了感激的眼泪。 “我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过,会遇见了你!”夷姞在他耳边低声地说。 “我也是。”荆轲答道:“我小时候做过许多梦……” “是些什么梦?”她迫不及待地追问着。 “很多!”他想了一下说:“甚至做过长生不老,白日飞天的梦。可是,从未梦想到会娶一位公主做妻子。” “只因为我是公主吗?” “像你这样的公主,不值得我骄傲吗?” “答非所问。”夷姞笑着骂道:“你就会诡辩!” “这因为你问的话太利害!”荆轲谈兴勃勃,紧接着又说:“这且不谈了。我要告诉你的是,我从前所做的梦,包括白日飞天在内,那一切的美梦,即使都能够实现,我也不稀罕了。我情愿要你!这才是真正的美梦!” 这话使夷姞感到从未有过的快乐,她自然相信他的话丝毫不假,但却故意这样问道:“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他又反问一句:“你要我怎样来证明我的真心?” 夷姞突然心中一动,不暇思索地问:“你的意思是,你愿意替我做任何事来证明你的真心?” “正是如此。” “决无推托?” “荆轲言出必行,何况对你!” “好!我希望你放弃入秦的计划。就在今夜,咱们悄悄儿高飞远走,到那东海之滨,隐藏起来,厮守终生。” 荆轲大惊失色!就像看见了天崩地坍那等从来不敢想象的事一样,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心里只是不断自问:这话什么意思?这话什么意思? 坏了!夷姞也受吓了,心想,这个试探太严重了!本来他倒是一往无前,绝无后顾之心,现在反在他心里种下一个恶因,将来到了咸阳,在那紧要关头,忽然想到她今天这几句话,雄心一挫,贪生之念随之而起,那岂不误了大事? 于是,她赶紧笑道:“我是说笑话!” 在荆轲看,她的笑容是勉强做出来的,只不便再迫问其事,顺着她的口气回答:“我也知道你在说笑话。” 说是这样说,神情之间,疑虑未释,以至于夷姞失悔不止。转念一想,原有绝他后顾之心的办法,这时候不足为虑,于是她的笑容就又变得很自然了。 这使得荆轲愈感迷惑。她的意存试探,已经明白,不明白的是试探的目的?是不相信他存着必死之心,还是真个舍不得与他永别,忽起背叛家国父兄的念头,想劝他情奔呢?不论是那个念头,都使他万分苦恼。他细想一想,认为夷姞决不会信不过他,然则真有偕隐东海之滨的意图吗?夷姞应该不是这样的人——果然如此,却教他遇着天大的难题了,他的默默有所思,使得夷姞也起了疑惑。麻烦是她自己惹起来的,虽然以后自会无碍,而眼前她却无法忍受一个为她所疑惑的丈夫,于是,索性再试探一下。 “你觉得我刚才说的那个笑话,并不可笑吧?” “是的。”荆轲率直回答。 “为什么呢?” “你在试探我。” 想不到他一语道破,倒教夷姞窘了,“我没有这个意思。”她说。 “没有试探的意思最好。”荆轲停了一下,神色愈显严肃,“我不以为你会信不过我此行的决心,我也不相信你会陷我于不义,所以我相信这定是个笑话。不过,老实说,这个笑话实在并不可笑。”说到这里,他变为委屈恳求的低声:“妹妹,我跟你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了,不要自寻烦恼好吧?” 这番话说得夷姞心里,波澜大起,既惭愧、又安慰,还有浓重的悔意和歉意,但皆不免因为他的苦恼的神情而归于惨痛。 于是,她如做姊姊的抚慰受屈的弟弟一般,伸手在他脑后一勾,笑道:“好了,我今天不走,在这里陪你好不好?” 荆轲喜出望外,以退为进地说一句:“我不敢存此奢望。” “我骗你干什么?”夷姞说了真话,“此刻来说,是个顺水人情,其实我早就决定了,我今天不回去。我想——就哥哥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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