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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到晚来已经睡下了,忽然听得床底下有声音,竦意侧耳,辨出有人躲在她床底下,不由得大声喊道:“有贼,有贼!”

  其时黄亮功还一灯茕然,算盘嘀嗒地在算租米帐,听得黄珍告警,拿起一根门闩就赶了来。

  “贼在那里?”

  “喏!”只穿着一件小夹袄的黄珍,瑟瑟地站在那里发抖;手指着床下。

  “不要怕,我来!”

  “爹,你当心!”黄珍说道:“当心贼会扑出来。”

  “我知道!”黄亮功定定神看了一回,端着门闩,往床底下使劲捣了进去。

  “哇!”一声狂喊,让黄珍听出声音来了。

  “是阿七!”

  这时刘三秀也赶到了,手里拿着一把剪刀;厉声喝道:“你替我滚出来!”

  阿七是无论如何躲不住了,匍匐而出;恨极了这个不成料的内侄的刘三秀,一剪刀搠在他大腿上,顿时肉破血流。

  阿七哭着磕头讨饶。刘三秀毫不为动;关照丈夫:“把他捆起来!关在空房子里,明天等他老子来了,看怎么说?”

  黄亮功便将他拖了出去,亲自上缚;阿七在刘三秀的积威之下,不敢反抗,乖乖地让黄亮功动手,捆得结结实实,关在堆杂物的空室中。

  受了惊的黄珍不免流泪;刘三秀好不心疼,拥着女儿,只说:“不要怕,不要怕!有我。”一面说,一面亦在淌眼泪。

  扰攘半夜,到得天亮,黄亮功派人去请“二舅老爷”来理论。那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黄珍的绣花弓鞋少了一只,遍寻不着;昨夜还穿过的,何以不翼而飞?

  于是有人提了一句,莫非是阿七偷了?一搜果然,在阿七腰中搜了出来。

  年轻妇女的弓鞋,看得极重,是除了丈夫以外,任何男子碰不得的;而阿七偷藏了这只弓鞋,便是他蓄意在打黄珍的主意的铁证。伏在床下,或者意在作贼,饥寒起盗心,犹有可说。如今穷气未退,色星高照;而且自己也不拿镜子照一照,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其情可恶,万难饶恕!刘三秀气极恼极,亲自拿鞭子狠狠抽打了阿七一顿,疼得他鬼哭神号,满地乱滚。

  就这时候,刘肇周到了,见此光景,一张脸顿时铁青。及至听刘三秀连骂带怨,说了经过,将儿子恨如切骨;咬牙迸出几句话来:“这个畜生!我们家十八代祖宗的脸都给你糟蹋了!我没有别的法子,只有把他丢在河里喂王八。”

  刘三秀看得出来,她二哥这时不是说两句气话,是确有置子于死地的决心。真个出了人命,不但于心不忍,而且也脱不得干系;所以不动声色,关照备饭款待,暗中却叫张妈将阿七解了缚,给了他两百铜钱,放他回家。

  等刘肇周发觉,急忙赶回家去;拿阿七用链子锁了起来,关在柴房里,不准给他饭吃,打算活活饿死这个不肖子。刘肇周的妻子,自然不忍;到了夜里,悄悄把儿子放走,切切叮嘱:远走高飞,再也不要回家;否则,一条小命,定然不保。

  阿七也知道父子之情已绝,再回家来,就是自投罗网。不过他没有远走高飞,仍旧跟一批小流氓混在一起,偷鸡摸狗之余,只是在胡思乱想,如何放火烧黄家的房子,如何抢劫黄家的财物,如何把阿珍掳了来陪着睡觉?

  * * *

  黄亮功死了!是中风;跌了一跤,立刻口眼歪斜,噤不能言,手里还拿着一本帐簿,记的是那个男仆养猪几口,重量几何;那个女仆养鸡几只,生蛋多少?

  刘三秀母女自是哀哀痛哭,买棺发丧,灵堂铺设得很象样子,可是没有一个吊客上门——唯一的例外是刘赓虞,登门一拜,安慰了刘三秀几句,连杯茶都不扰,便即告辞;他是立身有道的君子,深怕人家误会他来图谋黄家的财产,所以远避嫌疑。

  阿七自然也知道了;有个小流氓颇工心计,提醒阿七不要放过机会;密密教了他一套法子,阿七大喜,当即如计而行。

  刘三秀做梦也没有想到,阿七还敢上门;起初听得灵帏中有人凭棺哭喊:“爹啊!你死得好苦啊!”还以为来了个疯子,及至细听,才辨出是阿七的声音,随即也就知道他的来意了。

  于是,刘三秀先稍稍作了布置,才在灵堂中现身,冷冷地问道:“你刚才在哭谁?”

  “哭我爹。”阿七答说。

  “谁是你的爹?”刘三秀厉声责问:“死者姓黄,你姓刘;有甚么关系?”

  阿七是受了教的;这一问早在意中,便装出诧异不胜的神情说道:“咦!从小养我,等我成人,帮我娶了老婆,还分给我房子,莫非忘记了?”

  “噢!”刘三秀也很利害,立即反诘:“照这样说,待你很不错了!你还想甚么?”

  “想分遗产。”阿七亦老实不客气地道破来意。

  “好!”刘三秀面露狞笑,“我分给你!”

  说完,使个眼色,左右有四个老妈子,都是不输男子的中年健妇,围了上来,捉住阿七的双臂,在他腋下一托,临空提了起来;然后同时放手,只听砰然大响,将阿七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幸亏这间屋子是铺了地板的,不曾摔伤,但也够受的了!阿七吃了亏要报复,无赖手段,不顾一切;有个老妈子则是好意去扶他一把,那知他伸出手来就去抓人家的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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