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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鼎!”皇帝苦笑着说:“你早酒喝得多了,醉了!”接着便命太监,将王鼎硬扶了出去。

  到了第二天,王鼎决心犯颜直谏,他认为林则徐并无丧师辱国之罪,不该夺职充军;尤其是以四品卿衔、发往浙江效力,筹划防务,十分用心,无缘无故地再次革职,完全是穆彰阿一个人捣鬼。

  “这不关穆彰阿的事,”皇帝答道:“林则徐在广东处置不善,禁烟不曾禁绝,惹起意外纠纷,以致搞成今天的局面,误国之罪难逃,岂可不加惩罚?”

  “人才可惜。如琦善——”

  “琦善,”皇帝抢着说道:“辜恩溺职,我已经治了他的罪。”

  “也不尽是琦善一个。”王鼎又说:“扬威将军奕经,在浙东连战皆北;浙江钦差伊里布观望迁延,胆怯不前,已蒙皇上交部议处,可是杭州将军耆英到京,首先就寻访伊里布的家人张禧——”

  “这,”皇帝诧异地问:“这是为什么?”

  “伊里布前在浙江时,令家人张禧暂戴六品顶带,携带牛羊,到英国船上去犒师。英国人回送伊里布呢绒等物,互通款曲。耆英到京,首先寻访张禧,其意何居,不问可知。”王鼎越说越愤慨,指着穆彰阿说:“这都是受了穆彰阿的指使,未曾出师,先作求和的打算,所以要把张禧贮存在夹袋之中;耆英是宗室,蒙皇上特简为杭州将军,专一方之阃寄,而竟倚恃一名家人,办理英人的交涉,成何体统?”

  “有这事吗?”皇帝问穆彰阿。

  “传闻之言,不可尽信——”

  “如何不可信,你找耆英来对质。”

  一个言语从容,一个盛气凌人,皇帝开始对王鼎不满,“你让穆彰阿说完!”他放下脸来,语气近乎呵斥。

  “如今对英夷的处置,宜乎刚柔相济。而且,用兵之道,变化不一,耆英到浙江,自当遵照圣谕,相机进剿,以张天威。只是英夷兵力不可轻视,如果兵炮未集,不宜接仗,则应有缓兵之计可施。耆英寻访伊里布的家人,果有其事,必是这样的用心。”

  “嗯,嗯!”耳朵极软的皇帝,对穆彰阿的话,觉得相当动听。

  “臣愚昧,”穆彰阿接着又说:“耆英尚应假以事权,以专责成,臣请授耆英为钦差大臣,驰赴浙江省城防守。伊里布对英夷的内情,较为熟悉,可否请皇上赐以顶戴,交耆英带往浙江差遣?以收刚柔相济之效,伏乞圣裁。”

  “好!你写个‘奏片’来!”

  “穆彰阿的话,完全不对!”王鼎抗声说道:“臣有愚见!”

  “你不必说了!王鼎,”皇帝不悦,离了御座,“你的成见太深。”

  “臣不敢。臣是一片赤忱。”王鼎去拉龙袍;皇帝使劲一夺,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一下,把王鼎气得说不出话。他认为耆英、伊里布畏葸无用;穆彰阿却偏偏保荐这两个人,而皇帝居然言听计从!偏听不明,一至于此,看来非有激切的奏谏,不能挽回天意。

  * * *

  军机处的规制,军机大臣黎明入宫;约在辰时晋见,除非事先请假,从没有不到军机处的道理,即令临时有急病,亦必遣人通知;而这天,平时入值最早的王鼎,等穆彰阿、潘世恩、祁寯藻、赛尚阿、何汝霖这五个军机大臣都到了,还不见踪影,也没有派人来说明原因,这事就可怪了。

  有个满洲话称为“达拉密”的军机章京领班,名叫陈孚恩,江西新城人,是穆彰阿的心腹,一看有事蹊跷,便悄悄跟他属下的军机章京说:“我到王中堂那里去看一看。如果上头问到:王某人怎么不上朝?就说他身子不爽,请假。”

  叮嘱完了,陈孚恩出宫找了一匹快马,直到王鼎家,尚未进门,只听哭声震天;陈孚恩便不待门房通达,循着哭声,一直奔到王家上房。

  王家的女眷,带着哭声,纷纷走避。陈孚恩只见王鼎的儿子——翰林院编修王沆,带着三个儿子,伏在床脚下痛哭;床栏杆上吊着一具尸体,正是“老中堂”王鼎。

  “怎…怎…怎么了?”陈孚恩一半是真的着急,一半也是做作,结结巴巴地说:“老中堂怎么走上了这一条路!”

  “子鹤!”王沆只叫得一声陈孚恩的号,涕泗交流,执着他的手跳脚。

  “世兄,世兄!节哀顺变。”陈孚恩略看一看,顿足看着王家的听差说:“还不把老中堂的尸身解下来!你们在干什么?”

  “不是不解。”王家的老总管垂着泪说:“大臣自缢,先要奏上皇上,派人验了才能解。”

  “那有这话!”陈孚恩说:“我来了就是验过了。快解下来,老中堂这样的身份,弄成这个样子,真正于心何忍?”

  王沆已是方寸大乱,分辨不出陈孚恩的话,是对还是错?听任他和听差一起上前,七手八脚把王鼎的尸身解了下来,放倒在床上;陈孚恩趁这忙乱之中,往尸身胸前一摸,果然摸到了王鼎的遗疏,顺手塞入自己怀中。

  “世兄!”陈孚恩拉着王沆说:“变出非常,此是你一生祸福得失关头,不可大意!我蒙老中堂提拔,如同门下;你请过来,我们好好商议。”接着便告诉王家总管:“快请张老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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