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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于是她问:“你想不想出这个风头?”

  “怎么不想?”

  “那好!”白寡妇说:“我借你带几天,让你好到朋友面前夸一夸嘴。”

  赵仲华确是很喜欢这个荷包;而且他也很需要这样一个荷包,用来装干槟榔、紫金锭之类的东西,遇到人多气味恶浊的地方,打开这个荷包,拈一块解秽辟邪的丹丸放入口中,既方便,又神气,不是很有意味的一件事?

  因此,他笑容满面,不断地说:“谢谢,谢谢!”

  “不光是要谢我!”

  “自然要谢孙小姐。”赵仲华很快地接口,“孙小姐的工夫,扬州只怕是第一了。”

  “赵二爷,”金妹高兴在心里,口中却不知该道谢,还是谦虚,只说了句:“真是!”

  “我倒不是乱恭维。”赵仲华说,“绣花两处地方最有名,一处是湖南,叫湘绣;一处是苏州,叫苏绣;扬州如果像孙小姐这样的好手多几个,照样也可以打出一块金字招牌,叫扬绣。”

  这却不是说笑话;而金妹又是有志气,有心胸的人,觉得赵仲华的说法,很合胃口,不由得便正着脸色,深深点头。

  “可惜,扬州的风气不好!”赵仲华感叹地吟着,“‘千家养女先教曲,十里栽花算种田’”。

  “这是两句诗,”白寡妇问,“你做的?”

  扬州提起郑板桥,妇孺皆知;墨迹流传,亦很普遍。赵仲华所指的粉壁上,便悬着一幅郑板桥的横披四个字:“难得胡涂。”

  “你也不要把扬州的女人,说得一文不值。”白寡妇说,“照我看——”

  “对不起,对不起!”赵仲华赶紧表示歉意;而且不安地望着金妹,怕他的那句话会惹起她的不快,“我是乱说的。”

  “乱说倒也不是乱说。”金妹似乎也有感慨,“不过扬州的风气不好,不能怪女人。”

  “是,是!应该怪男人。”赵仲华完全是将顺的语气。

  见此光景,白寡妇有些好笑;也有些警觉,自己再不抽身,就是不知趣了。

  “你们谈谈,我可是真的要到厨房里去了。”

  等她一走,两个人都觉得有些窘迫。金妹只好拈起一把瓜子,慢慢磕着;赵仲华便又去观赏那只荷包,打开来想看是什么料子的衬里,不料发现一张红纸。

  金妹眼尖,看出那张红纸上,就写着自己所写的出生年月日;心想要回来却开不得口。

  这时赵仲华已将红纸取了出来,入眼想说:“是那个的八字?”话到口边,蓦然省悟,便缩住了。

  结果是赵仲华将那张红纸仍旧塞入荷包;而且将荷包系在腰带上。这些情形,为在窗外悄悄窥视的白寡妇看得清清楚楚——八字名为“庚帖”,是定婚的一样主要凭证;白寡妇特意让金妹亲笔书写,间接交付赵仲华,犹似乎经过媒人的手,将对方女家的八字交与男家。如今一个默许、一个默受,大事已定!当初以为必有曲折的一桩婚姻,竟在片刻之间成功;而且看来相当美满。白寡妇自己想想,都觉得很得意。

  到得厨房,想想还是不能放心,也许赵仲华明知其事,只是不便当面将八字退还。不如当面问个明白。

  于是她关照莲子:“你去请表少爷来,说我有句话跟他说。你就在那里陪陪孙小姐;等表少爷回去了再进来。”

  莲子答应着去了;不多一会,只见赵仲华潇潇洒洒地来到厨房,未曾进门,先就大声说道:“好香的火腿!”说完,还用鼻子在空中嗅了几下。

  “你今天的口福不错。云南宣威腿,难得吃到。苏州人说:‘吃饱勿忘种田人’;你吃火腿,也不要忘了送火腿的人。”

  “是那个送的?”

  白寡妇不答他这话;只看着他的腰际说:“你倒已将荷包带上了?”

  “是啊!”赵仲华低头看了一下,“很漂亮,是不是?”

  “你把荷包打开来看过没有?”

  “对了!”赵仲华似乎被提醒了,‘表姊,我正要问你,这是怎么回事?’

  “你问我,我还要问你吶!”白寡妇放下厨刀,一面用围裙擦手,一面说道:“字是她亲笔写的;当着她的面交了给你。现在要等你的回话了。”

  “我老早说过,一切都请你做主;你说好就好!”

  这是已经答应了,但白寡妇觉得还不够,“话不是这么说!我说好没用;你们做夫妻是一辈子的事。”她紧接着说:“这要你自己情愿;自己看中,趁现在还没有正式下庚帖以前,你自己说一句!”

  “不是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赵仲华犹不免脸嫩,略带些窘地回答,“还要我怎么说?”

  “不是囫囵笼统的一口话!人在你面前,看也看够了;她绣的东西,写的字,你也看过了;话也说了好些辰光了!是怎么样一个人,你总说得出来吧?”

  赵仲华点点头,知道若不把金妹好好形容一番过不了门。于是想一想说道:“样样都好!我实在也没有想到,她是这样子不错。脾气,看来一定是有的;不过,让她一点也就无所谓了!”

  “好!”白寡妇很满意,“你总算是有眼光,有良心的!”

  “那都是表姊照应我。”赵仲华有着掩抑不住的喜色;也很有兴趣谈谈如何正式求婚。可是,白寡妇却不容他说下去了。

  “你快出去吧!我们做主人的,不要冷落了人家。”

  赵仲华便不敢耽搁,转身就走。心里对白寡妇充满了感激;想想,实在奇妙!本意是准备牺牲,那怕是头恶姻缘,只要因此而跟孙五太爷成了至亲,对于解除他表姊的困境有帮助,其余皆非所问。谁知结果是这样美满;真有喜出望外之感。

  于是回到客厅,跟莲子换了班;便不知不觉地以白寡妇作话题了。

  “孙小姐,”他问,“你跟我表姊很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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