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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于是张老憨接着再报物品名称,白学登——照写;写完点一点数,不多不少,正好十样。

  “马乡约,该你来看了。”孙炎星说,“照数给价,不少不欠,就是要快。”

  “只要采办得到,我一定效劳。等我先想一想。”马乡约说:“铃当就没有——”

  “这不消你费心,我们的马脖子下面就有小铃当。”

  “大铃当我倒也找得到,三清观的吴道长有作法用的铃,只怕没有那么多。”马乡约问道:“猪血干甚么用,要二十斤?”

  “不要回来吗?”张老憨答道:“沿路做记号。”

  “好!这有。猪尿胞呢?要二十个,就要杀二十头猪,我们这个村子里一共怕也没有二十头猪。”

  “猪尿胞是装猪血用的。”张老憨倒也通人情,“既然没有那么多,就改用毛竹筒好了,不过带着不方便,只好弟兄们麻烦些了。”

  “弟兄们麻烦不要紧。”孙炎星说,“只要不麻烦地方就好。”

  就在这样和衷共济的态度之下,十样必需物品,都已筹妥来源,没有原物,就用代用的东西。当天办齐,都送到了土地庙。

  “这九曲洞十分难走,难处有三样,第一是歧路极多,一进去就绕不出来,所以要我打头。”

  “那自然,”孙炎星说:“请你领路,我跟着走。”

  “不!”张老憨说:“请你押尾。虽说押尾,实在也就是紧跟着我走。我们一共五十二个人,拴在一条绳子上。”

  这时张老憨才细细说明九曲洞中的艰险困难。顾名思义,洞中为回肠九曲,自然不在话下;歧途纷繁,也早已说过,此外还有几样致命的危机。

  “第一样,到处都是坑坑洞洞,有的三五尺深,有的是无底洞,一跌下去就没救。”张老憨说:“我要用条百丈长绳,拿大家拴在一起,就是这个道理,如果有谁掉到坑里,前后的人,要合力拿他拉了上来。”

  “这法子好!”不过孙炎星也有疑问,“只是这一来,岂不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出了毛病,连累全体?”

  “问得好!”张老憨深深点头,“所以,这样子连着一起走,有个走法;一百丈绳子拴五十个人,前后各有一丈的宽裕,如果大家脚步匀称,前后相隔一丈,那就还有一丈的绳子垂着,根本就感觉不到甚么。倘或前面忽然绷紧了,可知有人出了毛病;后面觉得绷紧了,也是一样。这个时候,该怎么办?”

  “自然是先立定了再说。”

  “不错,一点不错。要尽力站定,只牵累到自己为止,教后面或者前面的人,不受影响才是正办。”张老憨说:“等站定了,再帮前面或者后面的忙,将人救出来。说到这里,我可有句话,必得请孙将军关照弟兄照办。”

  “是的,你请说。”

  “若是救不出来,只好牺牲。前后的人,拿绳子割断,去掉了那个人再拿绳子接上,照旧往前走。”

  “壮士断腕,原该如此。”孙炎星问,“这铃当可是传通信息用的?”

  “自然。”张老憨很清楚地规定铃号:“小铃当结在绳子上,摇两下,关照当心;摇三下,立定;乱摇一阵,那就不但立定,还要当心。大铃当专为出了大乱子,报警之用,要选派妥当人执掌。”

  “好的。这个我会分派。请说第二样。”

  “第二样,洞里阴暗潮湿,毒虫大蛇极多,若是被毒虫咬了,自己敷药,不准乱吵乱叫,扰乱大家。见了蛇,不必理牠。”

  “如果被毒蛇咬了呢?”

  “那——”张老憨答道:“刚才不是说过了吗?”

  孙炎星想一想才明白,正就是自己所说的“壮士断腕”那句话,唯有牺牲。自己平日发令的时候多,驱遣士卒从事出生入死的任务,只有关切,并无恐惧;而此时听得张老憨这样说法,却不由得悚然心惊,暗中自语:可要小心!自己被毒蛇咬了,也应该早自为计,不宜停顿,妨碍整队的使命。

  不过,张老憨只着重在如何带领大队通过艰险神秘,充满着不测危机的九曲洞;而孙炎星则还要考查洞中的情况,提出报告。今后是不是能够开辟出一条专有的快捷方式,有效扼守强敌进窥的咽喉之路,全看自己所提出的报告是不是详细确实而定。

  这是军事上的绝大机密,不便告诉张老憨,甚至也不宜明示于部下,只有靠他自己相机进行。

  打定了主意,且先不言,继续请张老憨提示必得当心的行动。

  “将军,”张老憨却只对孙炎星一个人说话了,“让弟兄们暂时息一息。”

  孙炎星明白,这是单独有话要谈。看天色已近黄昏,这天反正不会出发,当即传令,饱餐歇息,如果在规定就寝时分以前,别无命令,大家按平时作息时间行事。

  这时马乡约已单独备了两坛汾酒,杀了一头猪,抬来劳军。孙炎星也是肯与士兵同甘共苦的人,吩咐白学登,按人均匀分派——当然,要多提一份,整办好了,款待张老憨与马乡约。

  就趁这饭前片刻,他约了张老憨在庙后一个小山岗,闲步密谈,张老憨首先问起出发的日期。

  “自然越快越好。”孙炎星答道,“倘或你认为都预备妥当了,我们明天一早就可以走。喔,”就到这里,他想起最要紧的一句话忘了问:“老张,穿过九曲洞要多少时候?”

  “如果顺顺利利,要一整天。”

  孙炎星心想,照这样算,拂晓出发,入暮抵达;休息半夜,布置疑兵,等天色一亮,正好让契丹兵发觉受惊。时机正好,就点点头不作声了。

  “不过,”张老憨有些忧形于色地说,“只怕不会顺利。”

  孙炎星大惊:“怎么呢?”

  张老憨不即回答,仰首天边,若有所思。好久,才低下头来看着孙炎星,眼色中是十分恳挚的神情,看不出一丝戆憨之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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