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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袋中人】

  “你老找人?”

  “我住店。”米文信说。

  一大早来住店的也有,掌柜不以为意,只拉长了嗓子喊:“招呼客人哪!”

  “来了,来了!”有个伙计奔了上来,向米文信略一打量,随即陪笑问道:“你老尊姓?打那儿来?”

  “我姓米。从三原来。”

  “我叫刘二。米大爷的行李在那儿?”

  “我没有行李。”

  “牲口呢?”刘二指着拴在店门外一棵歪脖树上的黑驴问,“那是你老骑来的吧?等我把牠先牵到槽头上去了,再来招呼你老──兵荒马乱的,畜生比人值钱;一转眼就叫人牵走了。‘马鹞子’的部下──”

  “刘二!”有人大喝一声,倒把米文信吓一大跳,转脸看时,但见掌柜怒容满面,“你要作死啊!简直就是溺壸嘴,不管臭不臭,别别别倒个没完。”

  米文信知道,就是为刘二提了“马鹞子”三个字;他也有些怕事,看一看四周,没有谁像“马鹞子的部下”,替刘二也替他自己放下了心。

  再看刘二时,吐一吐舌头窘笑着:“米大爷,”他一面顺手摘下一把掸土的布掸子,一面招呼,“你老跟着我来!”

  “小二哥!”米文信喊住他说,“慢一点,我有话。”

  “是了!”刘二站住脚,“你老吩咐吧!”

  “我要个单间。”

  “单间有。”刘二把两手空空,旧袍布鞋的米文信又打量了一眼,然后用提醒的语气说:“房钱可不一样噢!”

  “得多少钱一天?”

  “价钱不等,得看大小。”

  “小一点不要紧。”米文信略有些忸怩地,“要独院儿的才好。”

  这一说,刘二可又注意了:看他二十岁不到年纪,肉白皮嫩,说话细声细气,还带着点儿娘娘腔,顿时“领悟”,乱世避难,常有幼妇少女,乔装改扮,避人耳目的,所以要单间,还要独院。

  “独院可没有了,我给你找个单间,有一道角门,开出去就是厨房,”刘二略停一下说,“晚上要洗个脚甚么的,用热水也方便。”

  他的意思是不伺候“堂客”的洗脚水;米文信那里会想得到他的七弯八转的心思?所关心的是房钱,“小二哥,”他怯怯地问:“那得多少钱一天啊?”

  “五钱银子一天,带饭;不带饭,折半。”

  “我不带饭。”

  “主随客便,你老请!”

  于是引入西跨院──是个狭长的院子,南北两对面,各有一明一暗,连在一起的两间房;米文信又没有眷属,又没有行李,一个人住是太大了一点。

  “你老住北屋吧。喏,”刘二推开一道角门,“这儿就是大厨房。”

  大厨房正在炒菜烙饼,锅杓叮当,油烟弥漫,而且香味扑鼻;米文信咽了口唾液,赶紧说道:“快把门关上吧!烟子大。”

  “是啦!”刘二把布掸子递了过去,“你老自己掸一掸,我去沏茶。”

  掸净了一身黄土,刘二捧来一木盆脸水,水中坐着一壶茶:取出来斟上一杯,往米文信面前一摆,就待转身而去。

  “小二哥,你请等一下,我跟你打听点事。”米文信又是未语先红脸的娘娘腔,“王辅臣的营盘在那儿?”

  这一问让刘二又吃一惊!王辅臣就是他刚才提到过的“马鹞子”;原任甘肃平凉提督,曾蒙当今康熙皇帝面赐设在御座前面的“蟠龙豹尾枪”,不想也跟着吴三桂反了。在宁羗杀掉经略大臣莫洛,一路往东打了过来。如今是两军对阵,定西大将军贝勒董额,正驻西安;这像妞儿样的“米大爷”,由清兵的地界过来,问王辅臣的营盘,要干甚么?

  看到他的青黄不定的脸色,米文信知道他误会了,这误会非同儿戏,只好红着脸又问:“听说有四两银子一个的──”他说不下去了。

  “噢──”刘二对自己又好气,又好笑:完全弄拧了!这“米大爷”生得像妞儿,其实是地地道道的“爷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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