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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登堂待茶,小红的假母出来应酬了一番;然后把她叫到里面,悄然埋怨:“你怎么让这么个客人进门!你看他那样子,是花得起的么?”

  “人不可貌相。现在花不起,将来总有一天花得起。”

  “咦!”假母看着她发楞,好半天才说了句:“你倒看得真远!”

  “不是甚么看得远不远!”小红平静地说:“莫非有人上门,必得是花钱的大爷?不作兴像亲戚朋友串门子那样,坐一会,谈一谈?”

  “好,好!”小红的假母,本性算是忠厚的,“随你,随你!”

  “‘外婆’也是!”莺儿也帮着埋怨,“左也是钱,右也是钱;经不得篾片几句花巧言语,上百两银子借给人,吃了倒帐倒不说!”

  “小骚货!”假母笑着骂道:“你也编派我!走,跟我到厨房里去。”

  这样人家的厨房,是昼夜不熄火的;食櫉里经常不空,四盘四碗传呼立办。等设席安箸,陈銮有些着急了。秦淮风月场是有名的“销金窟”,身上只有三两银子,“吃杯香茶就动身”,勉强可以够开销,如今设馔置酒,回头如何发赏告辞?

  这是没有犹豫的余地的,陈銮立起身:“不敢奉扰!”说着去摸袖中手帕里裹着的几块碎银。

  “莫忙走!”莺儿拉住他的手,不让他往袖中伸进去。

  “陈大爷!”小红开口了,“可是有非赴不可的约会?”

  这话该怎么回答?就这迟疑的一瞬间,莺儿大声说道:“哪里有甚么约会!陈大爷,”她说:“你真是得福不知,我家姑娘几时这等留过客?”

  一句话未完,小红喝道:“莺儿!那来这多废话?”

  “你看看,”莺儿推着他说:“快请坐吧!我挨骂了。”

  主婢如此情殷,陈銮何忍峻辞?怀着颗惴惴不安的心,坐了下来;于是小红安席,莺儿斟酒,陈銮疑真疑幻,有着梦寐似的感觉。

  照例的应酬过后,到了浅斟低酌的局面;小红忽然用严肃的正眼看着陈銮。那眼色虽非咄咄逼人,但也令人不敢轻狎,陈銮尽力保持从容,等她说话。

  “陈大爷是寄籍江宁?”

  “不是!”陈銮道:“我原籍湖北江夏,此来访一亲故。”

  “喔,陈大爷高中过了?”

  “惭愧得很。”他看着身上说:“还是一领青衿。”

  “既这等,场期近了,怎有闲情逸致到下江来访亲故?”

  “那里是甚么闲情逸致?唉!”陈銮叹口气,不肯再说下去;只举杯喝了口酒。

  “看光景,陈大爷是到江宁来办事。”小红一面替他斟酒,一面问:“不知道办妥了没有?”

  陈銮摇摇头,又喝酒。

  “怎不说话?”

  “说起来徒乱人意,害你也不痛快,何苦?”

  小红不响,低着头,只见她眼皮不住眨动,然后抬头看了他一眼,欲语又止地好半天方始发声。

  “陈大爷,你看我是怎样的人?”

  “‘出淤泥而不染’,令人心醉神驰。”

  “多谢你看得起我!”小红说道:“既然如此,有甚么不如意的事,何妨跟我说说。”

  “你一定要自寻烦恼,我就说给你听。”

  于是陈銮细叙身世以及此行的结果;只是不曾提到自己身上还剩下三两多银子。

  一径看着他的脸在倾听的小红,长长地舒了口气,彷佛为他一吐不平,“这见得陈大爷是有骨气的人!”她转为欣然之色,“我不曾看走了眼。”

  倾吐了牢骚的陈銮,心情开朗得多,举杯相邀,感动地说:“穷途末路,得蒙姑娘青眼,真正是一大快事!我先奉敬一杯,还有下情奉达。”

  “我量浅,”小红吮了一口,“有话尽请直言。”

  “说来荒唐。今天的盛馔,我老着脸奉扰了;囊中──”

  “小事,小事!”小红抢着说道:“我理会得,你只管畅饮,酒杯中最宜发泄肮脏气。”

  “好隽妙的言语。就这一句话,便当浮一大白。”

  一杯复一杯,陈銮醉得人事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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