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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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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在船上,范鼎华通宵不曾闭眼,一闭眼,就是清清楚楚一个琴娘的影子在面前──说清楚,其实也不清楚,窄窄腰肢,纤纤素手,点漆双瞳和一头青丝,身上穿的剪裁得极俏恬的淡蓝竹布衫,和头上戴着的“一粒娇”的珠钗,无不清楚;不清楚的就是那张脸,美得不可方物,无以比拟,所以反而不容易留下明晰的印象了。 “总有一天捧着她那张俏脸,看它个够!”他在想,“我要问她:你为甚么初见面,就躲在暗处?你为甚么不肯出来陪我吃饭?你是有心捉弄我,教我心痒痒地为你废寝忘食?如今看你还能躲到那里去?” 于是到家第一天,他就向他父亲说:要娶王家的表妹。 “你看见了王家的表妹?”范慕希问。 “是的,只见了一面。” “为人如何?” 范鼎华不敢说她美,只说:“端庄、能干。” “她娘是亲戚当中,出了名能干的,有其母必有其女;你表叔又是方正君子,家教自然很好,所以端庄亦可想而知。”范幕希点点头说:“这头亲事,倒是天造地设。等我跟你娘商量。” 范太太却不以为然,她嫌王家穷,而且王家又有隐祸在。范鼎华听到这话,大失所望;不过他有办法对付他母亲──范幕希一直在外面经商,范鼎华是母亲一手抚养大的,从小就被溺爱,若有甚么不能顺遂心意之事,只要赌气不吃饭,做娘的自然就会屈服。此刻如法炮制,自有小厮传话丫头;丫头到上房里禀报太太;太太当然让步。 于是范幕希有苏州之行,随身携带一方传自周朝的白璧,预备等看中了意,赠予琴娘,作为婚约的信物。 * * * 不速的嘉宾到门,惊动了一家,因为虽是至亲,但身分相隔,有如云泥,看尽了世间白眼的王锡爵,觉得老表兄此来,是降尊纡贵而援予于穷途末路,令人感激涕零。 看到举家张罗的窘迫,范幕希便说,“老弟台,我说老实话吧,你不必费心;我坐一坐,你陪我回船上去喝酒,我还有话说。” “那,那,”王锡爵嗫嚅着答道:“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范慕希抚着五岁的敬熙的头,用很自然的语气问道:“你姊姊呢?” “喔,喔!” 王锡爵接着又急忙解释:“家务都靠阿琴,此刻正在忙着,仪容未肃,不敢见尊长,本来打算忙过一阵子,换了衣服再出来,既然如此,我马上叫她出来叩见。” 说着,便向里喊道:“阿琴,你不必费事了,表伯不在我家吃饭;你快收拾收拾,出来给表伯磕头。” 琴娘答应着,匆匆整装,她已经从门背后窥看过了,认为这位表伯,虽以商贾为业,却不带丝毫俗气,神态厚重而洒脱,一望而知是古道热肠的好人,因而由衷的泛起满怀敬意;等换好衣服,先叫如意捧着红毡条,铺设在堂前,然后踩着稳重的步伐,不徐不疾走到红毡前面站定。 她一路走,范慕希便一路在端详。只见她脂粉不施,而一张宜喜宜嗔的脸,天生来又红又白;最难得的是气度举止,自然高贵。他在想:穿的是布衣布裙,已然如此,倘或凤冠霞帔,满头珠翠地装扮起来,更不知是如何地仪态万方。 “表伯!”琴娘用极清朗的声音喊着;随即盈盈下拜。 范慕希是早有了定见,若非佳妇,只是王家的表侄女,应当客气,不宜受她的大礼;这个“假设”此时已不存在,所以心满意足地受了一拜。 “请起来,请起来!”范慕希亲手扶起琴娘,执着她的手,浮着浓重的笑意,忘形的凝视着。 这样子看人,自然会教她受窘;她矜持地低着头,心里有些怨她父亲,如何不来搭句把话。好解她的围? “真正出色!”范慕希终于放下了她的手,视线却还缭绕着她的全身,“天下十三省,我几乎走到了,真还不曾见过表侄女这样的人才!” 琴娘逊谢着,退后两步笑道:“表伯,你老人家的话太过分了。” “是啊!”王锡爵也欣慰地笑道,“太过奖了。” “不过分,不过分。我是真话。”范慕希欣然起身,“就这样吧!好极,好极!” 他们父女俩都不明白他这两句话是甚么意思?但是,到了晚上,却都明白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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