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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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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慰祖没有把夹克上的雨帽拉起,任凉幽幽的雨丝扑在他的头上和脸上。他的浓浓乱乱的头发已经湿透,脸上也积了雨渍。他不去理睬也不想拭抹,就在漫天细雨中走着,反而觉得这雨浇得他好舒服,舒服得就像一个罪人在接受圣水的洗礼。经过这场清洗,也许那些罪过能渐渐褪去,还他一个干净的新人来? 今天下午他见到家栋。 庄静和谭允良本来是坚决拒绝他和家栋见面的。经过王宏俊的奔走说项,传递了他“绝不透露真正身分。绝不再说任何一句挑拨离间的话。保证这是唯一的,最后一面”的保证,他们才勉强答应了他的请求。 是王宏俊陪他去医院的。 家栋躺在白色的病床上,包着石膏的左腿被高高架起,左边的额头和左边的手臂上贴着药布。他到的时候,家栋正拿着一杯冰淇淋在吃。谭允良和庄静坐在病床前面的椅子上。见到他和王宏俊进来,家栋像往常一样的叫声: “刘叔叔,王叔叔。” 庄静站起身,定定的,冷冷的注视了他一会,就和谭允良、王宏俊一同走出病房。 要和家栋单独会面,是他唯一的,也是坚持的要求。 “家栋……”他盯着那张额头上贴了块大药布的娃娃脸,竟有些不能自已的辛酸。 “刘叔叔,你怎么到现在才来看我?我摔得好惨,腿也断了,头也破了,真倒霉。”家栋指指腿又指指头,指完了照旧吃冰淇淋。口气里多少有些责备他的意思。 “家栋,真对不起,那天我不该叫你骑车去找亚力山大的。”他抱歉的说,想笑却是笑不出。他的心情太异样了,同样的一个家栋,对他忽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变成了他的儿子。而这个儿子是他不能也不被允许承认的。这是一个什么样令人悲哀、痛心的关系?他百感交集,深情的端详着家栋毫无病容的脸。 家栋真的一点病容也没有,面色健康,脸颊红扑扑的,津津有味的吃着他的冰淇淋。 “没关系,医生说,三个月就好。三个月以后我不又可以和原来一样了。” “和原来一样?”他坐在家栋床前的椅子上。 “是啊!和原来一样,奋斗到底。我跟爸爸妈妈说了,书是绝不要念了,要跟亚力山大他们去做流浪的歌手。看遍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要过自由自在的生活,不用受人管,和你一样。”家栋已把冰淇淋吃完,在床头小几上拿了块纸往嘴巴上抹了两下,调皮的笑了。“刘叔叔,跟你说老实话,我受了伤,爸爸妈妈都不好骂我,我说什么都行。” “唔……”他简直不知说什么是好了。一个十五岁的孩子,想不念书了,要跟小流氓们去做“流浪的歌手”,要离开家庭,到外面去过嬉皮一样的生活,要自绝于正常的社会,要葬送自己的前途……而这个孩子是他刘慰祖的儿子,他唯一全心全意爱着的骨肉,最尴尬的是这些观念来自他……他说不出有多么的后悔,多么的自责。 见他不说话,家栋继续道: “妈妈爸爸这两天拼命的灌输我,什么要用功念书喽!书念不好将来会后悔的喽!要听爸爸妈妈的话啦!天下只有爸爸妈妈才最爱孩子啦!他们说他们的,我反正有我的主意,我咬准了一句话:要做个‘流浪的歌手’,像刘叔叔一样,走遍天涯海角——” “走遍天涯海角?家栋,我可懒得跑那么远,我要回我的家了。”他忽然打断了家栋的话,微笑着说。 “啊?你说什么?你要回家?”家栋不信任的看着他。 “是啊,我要回家,回到我爸爸妈妈那里。” “你说你不爱你爸爸妈妈,你恨他们的。” “那是逗你玩的,哪个孩子能不爱他的爸爸妈妈呢?” 家栋的脸色变了,眼睛张得大大的,怀疑的看着他,看了好一阵,才冷冷的道: “我懂了,你不是逗我玩,你是有心的欺骗。爸爸妈妈已经说过了:你专门说谎,愚弄小孩子,你心理变态……” “家栋——” “我问你,你真走过那么多地方吗?”家栋轻蔑的问。 “我?”他思索了一下,笑着道:“那些话也是说着玩的,其实只到过三个地方:台湾、海德堡、巴黎,别的就没有了。” “哼!果然让妈妈说中了,她就说你是吹牛。”家栋把他的娃娃脸板的铁硬,狠狠的道:“我现在懂了,你就像电影上的变态人一样。因为你喝酒抽烟不务正业,你父母不喜欢你,你就破坏别人爸爸妈妈跟孩子的感情,你叫我跟爸爸妈妈作对,你为什么要拿我逗着玩?为什么要欺骗我?你……你,你这大骗子——” “家栋——” “不要再叫我家栋,我不喜欢你叫我的名字。你这骗子,害得我摔断腿,骗得我差一点离开爸爸妈妈——你走,我不想你在我的房间里——” “家栋——” “你请走,我不要再听你说话。”家栋手指着门,眼眶噙着失望的泪。 “咦,我的话不是跟亚力山大说的差不多吗?怎么又不好了?”他从椅子上慢慢站起,故做不解的。 “我现在懂了,亚力山大那一群全不正常,全有问题,还是妈妈爸爸说的对。你是变态人,故意整我的。你走吧!大骗子!”家栋激动的大声说。 “我走?”他凝视着家栋那张怒气冲冲的脸,心里叫着:“我的孩子,我真要走了,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家栋见他还不走,扯开嗓子叫道: “爸爸妈妈,你们进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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