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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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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我写“我们的歌”——兼答读者】 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写完了“我们的歌”。对我来说,这一年的生活颇不寻常。 我非“纯写作”之人,在我的环境中,偷点空出来写稿爬格子,算得是豪华的事,一个身为妻子及母亲的人,更无权为小说情节的起伏,时悲时喜,影响到全家人的情绪。可是写这么长一部小说,还叫我过得平平稳稳,没事人儿一般,饿了就吃困了便睡的话,我又没那本事做得到。所以这一年彷佛比往常的一年长了许多,过得我又疲惫又吃力,除了为尽主妇之责文思时时被搅乱而痛苦外,总觉得被一股巨大的压力压迫着,直到最后一批文稿寄出去,才“痛苦与压力全消,快乐与轻松齐来”。很多文人喻写长篇大论的文章为像女人生孩子,我认为这种形容确实入木三分、贴切极了。只有母亲用血肉、爱心、辛劳、孕育她子女时的微妙感觉,才能形容出一个作者用耐心、毅力、血汗、思维、去创作他的作品时,那种有苦有乐的复杂心绪。 这么长的一部小说,不管好坏,都没人敢问津,这一点绝不是我信口说瞎话,报纸副刊或杂志的编辑先生们都会承认是事实。而且据说:差不多的报章杂志都有自己捧出来的一群“班底”、外来的和尚休想念经,就算幸运的做了“圈里人”,要想发表一部二三十万字的小说也不容易,更遑论五十多万字了。 虽说道听涂说不可信,但已足够挫人志气,何况我不是没尝过个中滋味的人。当我动笔写“我们的歌”之始,心里就泄气的想:我既不属任何派、也不认识任何一位文坛有力人士,费这么大的力气写,写完谁给发表呢?没想到,把故事大纲和初稿完成的一小部份寄到中副编辑部不久,就收到夏铁肩先生的信,他说:“这样的一部小说,正是我们需要的,请尽快写完,让中副来刊登它。” 有了这样的鼓励,我写起来就格外有劲了,写完第一部份(约全书的三分之一)寄到中副,夏先生立刻就决定连载,从去年四月二日起、至今年四月止,足足一年余,“我们的歌”每天在中副与读者见面。 在国外的人常说一句话:“有中国人的地方就有中央日报。” 这话说得一点不夸张,在我们直接或间接认识的国人中,很少有不看中央日报的。因为中央日报的散布面广,“我们的歌”读者自然也就多。使我感到安慰和荣幸的是,我的“苦”并没白吃,这部小说在广大的读者群中引起极强烈的反应。对于一个写作的人来说,没有能比作品被读者接受,得到共鸣,更快乐的事了。 一位此地的留学生告诉我,他的一对居住在美国的朋友夫妇,因为每天看“我们的歌”,便不由得对欧洲产生了无限的遐思,认为比美国富有诗意和情调,特别是故事的发生地慕尼黑,更使他们向往不已,觉得非要身临其境,体会一番不可。于是真坐着飞机到欧洲来了,他们不去伦敦,不去巴黎,一来就去慕尼黑,在玛琳方场上看了市政府老房子上的钟楼、又到地下市场“啃大饼”,参观了古老的大学校舍,再在露帝维西大街上荡漾一番,然后到英国公园,走过碧绿如茵的大草原,观赏伊萨河的缓缓长流,和小湖里的大天鹅野鸭子,最后才到中国塔下,聆听风铃响……另位朋友说:他远住在南美的亲戚,因钦佩陈家和的精神,大老远的来游欧洲,到了风光明媚的瑞士,不去观赏风景,却到苏黎世的老城区绕圈子,为的是找“亚洲手工艺品社”。 除了听到好几桩这类感人的故事外,我还收到许多热心的读者们的信,有的询问情节的发展,有的探听结果如何?有的贡献他们宝贵的意见,有的只为致送单纯的祝福。 令我万分惭愧的是,对于这些爱护我的读者们的信,我竟是几乎一封也没回。但我要解释,没覆信,并不表示我不重视读者,相反的,我感谢读者的关怀,重视他们的意见和感受,从其中得到共鸣的温暖。没回答,只因极简单的现实问题,我太忙,而且忙的大半是跟“文化”没多大相干的琐琐碎碎,平日能用来写文章的时间就不多,给家人父母的信,差不多已成“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情形,至于其它的信,纵然想一一回复,也感到力不从心了。 我可告慰于心的是,每一封读者的信,都曾反复的仔细读过,每一点读者的问题和意见,都用心想过。 有读者问我:“你基于何种动机要写这样一部小说?是谁要你写的?”或:“你是一个民族主义者吗?何以你书中的人物,大多有浓厚的民族主义意识?”,“既然题目为‘我们的歌’,为甚么后半部提到‘歌’的地方并不多?”也有人问:书中的男女主角,何绍祥与余织云,在性格上和观念上都有瑕疵,不足以做完美的典范,为了甚么原因要这样创造他们呢?特别是像何绍祥那样优秀的学者,在人格上会有那样大的缺陷,岂不令人遗憾!有个读者躭心的道:“书中的若干情节,会不会把西方人的优越感暴露得太过份了?”而绝大多数的读者,关心的是全书的结局,特别是对江啸风这个人,投注了无比的同情,说“简直为他着了迷”、叫我给他安排一个美满的结果,不要让他的命运太悲惨。其中最让我感动的,是有些读者,认为我替他们说了他们想说、却说不出来的话。 总之,读者们从不同的角度,发出了不同的反应,而无论是那种反应,都给了我极大的愉快,并乐于回答。 我从不否认自己是个“民族主义者”,我想,做个民族主义者并不是坏事。世界大同、四海一家,自然是我们一向追求的至高至美境界。只是,到今天为止,似乎还没能达到那一步,事实的趋势证明,并不是我们想跟人家“大同”就“同”得了的,要与人家“同”,先得本身条件够,在这里我借用一句名言:“先有民族主义、后有世界主义”,一个民族如果要获得其它民族的尊重,她不但要坚强完美,还要保有她的性格和特色,而且必得是真正的她自己。我们要跟得上世界潮流,但不必丢弃自我,该吸取西方的优点,但不可不问好坏,胡乱的东施效颦。一个民族如果连本身的文化和特性都不坚持的话,那么她赖以生存的依恃是甚么?如果别人尊敬我们,必然是因为我们自尊、自强、自信,是真正的有着灿烂文化的中华民族,而不是因为我们对别人盲目崇拜,擅于模仿,总跟在人家背后跑,忘了自己的来路。 我的想法如此,由我笔下创造的正面人物自然也是如此,不过,我要说,“我们的歌”里民族主义的色彩,是来自中国人对他自己民族根深蒂固的爱,而非由于对其它民族的恨,他们要做的只是强化本身,不是毁坏别人。至于我写这本书的动机,可说非常单纯,既没有那个人叫我写,也不为甚么实际的目的而写,唯一的理由是我想写。想写像“我们的歌”这些内容的一部小说的动机,已在心里存了很久了。 很多名作家都认为文艺创作该“为艺术而艺术”,只需表现作者个人的感觉和感情,玄妙的文字技巧和结构形式的创新,不必负有社会责任。可是我认为,在今天的情势之下,做为一个拿笔杆的中国人,如果还能心安理得的躲在文采宫中,吟风弄月,编织只属于他自己的梦的话,这个人的修养必定是已到了成仙成佛的境地,不是一个普通的血肉之躯能做得到的。文学反应时代,甚么样的时代产生甚么样的文学作品,虽然我的作品称不上文学,但一部五十多万字,砖头般厚重的书,若不是要表现一点甚么,仅“为艺术而艺术”的话,我是不肯费那么多功夫和笔墨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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