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6期
双犬记
作者:彭霖山
一、临终赠犬
红松寨的贺昔德老倌中年丧妻,辛苦忙碌了一辈子,累得腰驼背曲头发白,可晚年终归还是落了个好结局。两个儿子都培养成了大学生,先后成家立业,并成了一方佼佼者,替祖宗争了光。
老大贺贵仁大学毕业后,回乡发展山区教育事业,在一所乡村中学任教多年,现在已是该校的校长。
老二贺贵福大学毕业后考取了公务员,分配在市城建局工作,由于善于钻营,没几年成了全局的一把手,还真是青云直上,飞黄腾达。
两个儿子对父亲都挺有孝心,虽然因种种缘故未能将父亲接到身边尽孝。可逢年过节两兄弟都要携带妻儿回家与老父团聚,当然更少不了逐月供应各类物资和生活用品。兄弟俩本来想在村里请一位大嫂做保姆,长期关照老人的起居饮食,却被昔德老倌严词拒绝了。他说自己身板硬朗,还能弄弄茶饭,要什么保姆?再说身边还喂养了一条小牛犊似的狼犬,颇通人性,与老人亲密无间,正好搭伴,以解寂寞。这么一说,兄弟俩只好罢了,只是平时托本家人常常走动关照一下。
然而,“子欲养而父不在”。正当老人开始安享清福之际,一场大病将老人猝然击倒在病榻上,眼见得气息奄奄,本家人急忙打电话将他的两个儿子召回。兄弟俩望着辛苦忙碌一生的老父即将告别人世,不由悲从中来,心如刀绞,跪在病榻前失声痛哭,
昔德老倌喘息着,艰难地从嗓子深处咳出一口浓痰。断断续续地吐出了一席话语:“孩子,爹苦了一辈子,没啥留给你们……倒是喂养的这头狼犬……挺讲义气……上个月又添了两只幼崽……乡里人说猪亲狗义,爹死后你们兄弟俩……各抱一头回去喂养,也算留个……纪念。这犬至少能……看家……守门……”
老人说这话的功夫,兄弟俩才发现小牛犊似的黑犬带着两只幼崽一直守在病榻旁边,不住地眨巴双眼,似乎也很伤感。兄弟俩心头一颤,暗自惊叹,这畜生通人性哩!
老人交待完自己的遗嘱后,头一歪,便咽了气。
“爹……”兄弟俩大放悲声,痛苦万分……
热热闹闹地办完父亲的丧事后,兄弟俩各自打点行装,准备踏上归程。临分手时,猛然记起父亲的遗嘱,这才四处寻找那两头幼犬。好不容易在屋后的那片竹林中寻着,却不见了那头母犬。这两头幼犬也许饿坏了,正嗷嗷地叫唤着,样子可怜极了。
老大贺贵仁见状,顿生伤感之情,兀自叹了一声:“这是父亲留给我们的纪念,必须善待啊!”便弯腰抱起其中一只幼犬,装在一个纸箱中,安放在自己的摩托车上。
老二贺贵福也哈腰抱起另一头幼犬,放进小轿车,冲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嘻嘻一笑:“我们也带一头回城里去吧。说不定能培养成宠物哩!”
贺昔德老倌生前哪里想得到,自己留下的两头狼犬幼崽,后来竟影响了两个儿子的命运……
二、贪婪恶犬
父亲亡故后,贺贵仁和贺贵福兄弟极少回老家,也就难得见上一面了。贺贵仁在校执教,又是一校之长,里里外外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故而以校为家,极少出山。而贺贵福身居官位,混迹官场,同样有忙不完的事情。兄弟俩一个在大山深处,一个在繁华都市,一晃就是两年多没见面了,偶尔记起才打个电话问声好,聊几句无关痛痒的话,算是保持着兄弟的情分。
这天,贺贵仁突然想起了进城探亲的念头。不为别的,试着想去市里向弟弟求援。原来,他所在的丁庄中学校舍建成已久,现在都成了危房。他向县教育局和乡政府打了几个报告,上面也派人下来检查过,同意重建,就是资金到位困难。在这种窘境下,有位教师提醒他:“你弟弟不是市城建局的局长么?何不向他求助,也许能开个口子,增拨一笔款子,不就万事大吉了?”贺贵仁是个厚道人,从没往这方面想过。这会给同仁一点拨,猛然醒悟过来。可不,如今当官有权的大都会为乡梓造福,况且还是自己的嫡亲弟弟,难道会让自己吃“闭门羹”吗?不妨一试。
贺贵仁说走就走,当即向副校长交待有关事宜,便准备去山外搭上班车进城。才出校门,觉得后面似乎有人跟着,扭头一看,竟是自家喂养的那头黑犬。只两年多时间,幼犬已长得膘肥体壮,像头小牛犊了。贺贵仁不由一愣,心中忽地想起了什么,暗自默念道:“莫不是这头畜生也在思念它的手足之亲,想随我一道进城去探望?”心念一动,便发了话:“‘大黑’,你真的想随我进城去吗?”
“大黑”昂起头,一动也不动地望着主人,似乎听懂了,呜呜地叫着。
贺贵仁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不行,我怎么能够带你上班车呢?你还是回去吧!”说罢,转身朝前走了。走了几步,扭头一瞧,“大黑”还跟在后面,他便生气了,弯腰捡起一块石头朝后扔去,并厉声喝斥:“听话,回家去!”
“大黑”果真听话,站在那儿不敢再挪步了,瞧着主人越走越远……
贺贵仁进城后已是日近黄昏,他直奔弟弟住宅,然而扑了个空,邻居告诉他贺局长已乔迁新居了。
这些年,贺贵福大大地发迹了,住宅鸟枪换炮,一幢别墅式的小洋楼单家独院地矗立在公园旁边的竹林中,还真有点诗情画意,别具一格。也许是小洋楼太引人注目了,所以贺贵仁也无须多打听,很快便寻上了门。正门是一扇铁门,紧关着,另有侧门打开着。他正要抬脚进去,冷不防从里面窜出一个人来,与他撞了个满怀。贺贵仁以为是个窃贼,便伸手一把揪住他,厉声喝道:“干什么的?”
对方是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似乎刚刚受了惊吓,脸色苍白,这会儿又被贺贵仁一惊,顿觉魂飞魄散。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仔细瞅了贺贵仁两眼,才抖索着问道:“你也是来找贺局长的?”
贺贵仁点点头,对方马上劝阻道:“我劝你别进去了!”
贺贵仁惊异了:“里面出了什么事吗?”
对方心有余悸地吭哧道:“里面有……有一只厉害的……狼……狼犬……”
贺贵仁似乎明白怎么回事,便松了手大步地朝里面走去。
岂料,刚刚走进大院内,还没等他开口喊人,便听得一阵风响,随即被一头小牛犊似的狼犬撞翻在地上。这狼犬与他家喂养的那头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这头狼犬的额头多了一撮引人注目的白毛。此刻这“白毛”正舔着血红的舌头,恶狠狠地盯着他这陌生人,似乎只要他一反抗,就会一口咬断他的喉管。
贺贵仁遭到这突然袭击,顿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应付。就在这紧要关头。只听得身后一阵风响,从门外箭也似的“射”进一头狼犬,将“白毛”撞翻在地,然后嘶咬起来。贺贵仁这才趁机脱身从,地上爬起来细瞧,竟是自家的“大黑”。原来这畜生远远地跟着主人进了城,关键时刻搭救了主人。贺贵仁不由心头一热。暗自道声惭愧,急忙喝住已占优势的“大黑”。这时,正厅大门一响,从里面走出一位保姆模样的中年妇女,喝住“白毛”,然后问贺贵仁到此有何公干。听说是主人的兄长,保姆并未表示亲热,只是淡淡地解释说,主人全家旅游去了。并已留言,在此期间凡有客人拜访,均不接待。贺贵仁心头一凉,扭头转身便走。刚迈出大门,却发现那个中年人还站在门边,并冲着他笑:“怎么样,也受惊了吧?”
贺贵仁狠狠地道:“还真是狗仗人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