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竹杂记》(摘抄)(清)蒋 和 撰


  花木正面如与人相迎,竹亦然。凡画竹:一枝之叶,有阴阳向背,左右顾盼,上下相生。一竿之枝叶有迎面、后面、左右两面、上面、下面。一幅数竿,有宾主、有掩映,有补缀,有衬贴,有照应,有参差,有烘托。得此法者,不论繁简看去俱八面玲珑。

  写竿有老嫩、长短、斜正、前后、浓淡。写枝有长短、疏密、左右相映、向上向下。枝之浓淡,随叶之浓淡,有时换新叶,枝老而叶嫩,当看真竹,以究物理。写叶有点、有飞、有挑、有卷。梢有大小,有全、有半、有聚散、有平排、有平挑、有向上、有向下、有斜、有平、有垂、有交搭、有叠缀,在左顾右、在右顾左,则无层层直接如雨溜状。写节旧谱有青蜓眼,有银钩。若画两竿而节各别,以此为能,殊非正体。用笔有迟疾、有提飞、有宾主。有顺逆往来,有真有草,有粗细,有沉着,有轻逸,

  笔法有飞笔(排叠末笔及结顶处用之),引笔(排叠及飞叶起处),交笔(左右两出及破去排叠用之),排笔(四叶排五叶排,皆顺行笔法),补笔(配合章法及连络大小段,或叶内补枝),枯笔(断竿枯叶),连笔(数叶相连如草书体,笔锋映带如章草。)

  用墨有浓淡,善画者晨起即磨汁,供一日之用,及其用也,但取墨树华而弃其余滓,作画亦然。

  画法撮墨大抵用淡撮浓,若雨中垂梢,当以浓撮淡,更觉阴润章法有疏密、有补缀、有力有气、有大段小段、有变换、有斜正、有高下。

  取真竹为图,须有剪裁,与谱合处,知立法不谬,与谱不合处,见天真烂漫之趣。昔人因于灯前月下看竹影也,余偶披风对竹,见竹顶旁梢俱有回翔之势,始知向左向右,乃立法要语,其妙处难传。

  野竹丛生多枯枝败叶相纠结,可以用草隶奇字之法为之,月影风梢,亦同此意。

  自著诗文不厌吟诵,为改易尽善也。作画既成,亦当悬之审视,有增一笔便灵,减一笔更妙。如遇能手,亦可请益。

  士大夫偶尔涉笔,能简而不能繁。其为简也,非能简也,不敢多着笔也。其不能繁也,不敢繁也,未尝用力于叠法也。

  用墨烘托,非刻本所能传。至用笔各人有天性,当熟习诸法,即求古人真迹,取其与我合者摹之,不患其无成也。

  写竹非排叠不成,大段排笔,沉着如诗文之有排偶也。先成小段,即用接叶,接叶之后,又加以排叠垂梢,乃成大段,凡接叶用企字,分字或平四叶,用笔当疏散逸意,在承上起下,如诗文之有连络也。排偶是实,疏散是虚。虚实相间,宾主相映,上下相生,乃成章法。排是平看,叠是直看,梢是旁看。枝先叶后,写叶补枝,枝干参差,亦章法要事。

  写枝,枝多取斜侧之势,不必有风也。若风竹有上风、垂风、斜风之别,施之巨幅乃显。

  按部就班,有法度,有照应,则无摧败零落之笔。如以细碎点剔取致,皆疏于法者。至篇幅以大小段落见章法,有欠缺则用补笔,段落不连络,亦用补笔,或以枝补,或以叶补,或枝叶并补,临时省察。

  垂梢要舒展,先取势,次结构。山谷云:“生枝不着节,乱叶无所归。”乃初学要言,若几于成功,以章法为第一。

  写竹人人知写企字,但不知叠法之穿插。人人知十字要破,但不知十字一破即成重人。以十字、人字能一而二 二而一之,不杂不乱,便是能手。

  布景:有雨、有风、有烟雾、有晴、有云、有月。配之以石,有倚、有斜、有悬崖、有叠石。有园林湖石、有卵石,有危石、立石,有碎石、水石、雪石、文石,皆如飞白字体。又有泼墨石。如画双钩竹,则石可设青绿色。余好用指画石,较之用笔易苍劲。画石点苔,须点点从石缝中流出,古人每不点苔者。

  洒落有致,但有笔力,多无矩矱,故后人宗梅道人者易堕恶道。有心所事,当从规矩入,再从规矩出,参透此关,无法非实,无法非空。

  余辑《书法正宗》,一点一画,皆古人成法。年逾四十,始寄情于竹,复广搜名贤真迹,推究理法,似有会通,爰集为谱,启示后来。窃谓书画一理而不能一致,画法以浓淡显精神,片刻无浓淡则板滞,无精神则臭腐,化板为活,化臭腐为神奇,非用墨不滞,用法不泥,乌乎可?

  点剔衬笔与衬贴迥别,凡衬剔以细碎之笔,似作书之挑趯,衬在叶中也,若衬贴乃所不可少,以浓衬淡,以淡衬浓,竿衬竿,枝衬枝,叶衬叶,两层映带,方见浑厚。若但用焦墨,只可偶一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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