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人文經典·泛論


  目錄
  1 論語論畫
  2 考工記記畫
  3 莊子論畫
  4 韓非子論畫
  5 淮南子論畫
  6 平子論畫
  7 文考賦畫
  8 偉長論畫
  9 士衡論畫
  10 顏氏家訓論畫
  11 文通論畫
  12 觀張員外畫松石序
  13 畫記
  14 畫松詩
  15 歷代名畫記敘論
  16 六一跋畫
  17 夢溪筆談論畫
  18 圖畫歌
  19 東坡論畫
  20 圖畫見聞志敘論
  21 論形意
  22 論精簡
  23 論畫功用
  24 論形神
  25 方是閒居士小稿論畫
  26 畫繼雜說
  27 子言論畫
  28 洞天清祿集古畫辨
  29 論畫品
  30 松雪論畫
  31 圖繪寶鑑序
  32 畫原
  33 覆瓿集論畫
  34 子寧論畫
  35 書畫傳習錄論畫
  36 六如論畫
  37 藝苑巵言論畫
  38 畫引
  39 燕閒清賞箋論畫
  40 五雜俎論畫
  41 竹嬾論畫
  42 論畫
  43 大風論畫
  44 珊瑚網論畫
  45 邵村論畫
  46 苦瓜和尚畫語錄
  47 石濤論畫
  48 雨窗漫筆
  49 畫學淺說
  50 東莊論畫
  51 畫學心法問答
  52 浦山畫論
  53 山靜居畫論
  54 山南論畫
  55 養素居畫學鈎深
  56 谿山臥遊錄
  57 學畫雜論
  58 畫耕耦錄論畫
  59 畫譚
  60 畫說
  61 頤園論畫
  62 指頭畫說
  
  
  論語論畫
  篇名:論語論畫
  作者:
  年代:孔子卒於周敬王四十一年,即公元前四七九年
  內容:
  子夏問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為絢兮。何謂也?」子曰:「繪事後素。」曰:「禮後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與言詩已矣。」(八佾篇,頁118)子曰:「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游於藝。」(述而篇,頁299)

  「君子不以紺緅飾,紅紫不以為褻服。」(鄉黨篇,頁452)

  子曰:「惡紫之奪朱也。」(陽貨篇,頁891)

  出處:論語義,李家雄in九思出版社,2000


  考工記記畫
  篇名:考工記記畫
  作者:
  年代:公元前四八○年
  內容:
  設色之工,謂之畫。

  畫繢之事,雜五色:東方謂之青,南方謂之赤,西方謂之白,北方謂之黑。天謂之玄,地謂之黃。青與白相次也,赤與黑相次也,玄與黃相次也。

  青與赤謂之文,赤與白謂之章,白與黑謂之黼,黑與青謂之黻,五采備謂之繡。

  出處:考工記導讀圖譯,聞人軍in民文出版社,1990,頁236


  莊子論畫
  篇名:莊子論畫
  作者:戰國·莊周
  年代:公元前三一四年左右
  內容:
  宋元君將畫圖,眾史皆至,受揖而立,舐筆和墨,在外者半。有一史後至者,儃儃然不趨,受揖不立,因之舍。公使人視之,則解衣般礡,臝。君曰:「可矣,是真畫者矣。」(外篇田子方)

  出處:莊子,莊子in錦繡文化,1998,頁74


  韓非子論畫
  篇名:韓非子論畫
  作者:戰國·韓非
  年代:公元前二五四年前後
  內容:
  客有為周君畫筴者,三年而成。君觀之與髹筴者同狀。周君大怒。畫筴者曰:「築十版之牆,鑿八尺之牖,而以日始出時,加之其上而觀。」周君為之,望見其狀,盡成龍蛇禽獸車馬萬物之狀,備具。周君大悅。此筴之功非不微難也,然其用與素髹筴同。(外儲說左上,頁632)

  客有為齊王畫者。齊王問曰:「畫孰最難者?」曰:「犬馬最難。」「孰易者?」曰:「鬼魅最易。夫犬馬人所知也,旦暮罄于前,不可類之,故難。鬼魅無形者,不罄于前,故易之也。」(外儲說左上,頁633)

  出處:韓非子集注,陳奇猷 譯註in復文圖書出版社,1991


  淮南子論畫
  篇名:淮南子論畫
  作者:漢·劉 安
  年代:公元前一三六年
  內容:
  尋常之外,畫者謹毛而失貌。(說林,頁1163)

  今夫圖工好畫鬼魅而憎屠狗馬者何也?鬼魅不世出而狗馬可日見也。(氾論,頁878)

  宋畫吳冶,甚為微妙,堯舜之聖,不能及也。(修務,頁1342)

  畫西施之面,美而不可說,規孟賁之目,大而不可畏,君形者亡焉。(說山,頁1114)

  出處:淮南子(上、下),許匡一 譯註in台灣古籍出版社,2000
  平子論畫
  篇目:平子論畫
  作者:後漢·張 衡
  年代:公元一三○年前後
  內容:
  譬猶畫工惡圖犬馬兒好作鬼魅,誠以實事難形而虛偽不窮也。(後漢書卷八十九,列傳張衡第四十九,頁12)

  出處:四部備要—史部:後漢書冊五,張衡in台灣中華出版社,1965


  文考賦畫
  篇目:文考賦畫
  作者:後漢·王延壽
  年代:公元一五○年前後
  內容:
  圖畫天地,品類群生。雜物奇怪,山神海靈。寫載其狀,託之丹青。千變萬化,事各繆形。隨色象類,曲得其情。上紀開闢,遂古之初。五龍比翼,人皇九頭。伏羲鱗身,女媧蛇軀。鴻荒朴略,厥狀雎盱。煥炳可觀,黃帝唐虞。軒冕以庸,衣裳有殊。上及三后,淫妃亂主。主臣孝子,烈士貞女。賢愚成敗,靡不載敘。惡以誡世,善以示後。(魯靈光殿賦)

  出處:新譯昭明文選in三民出版社,1997,頁456-457


  偉長論畫
  篇目:偉長論畫
  作者:魏·徐 幹
  年代:公元二二○年前後
  內容:
  故學者求習道也。若有似乎畫采,玄黃之色既著,而純皓之體斯亡。敝而不渝,孰知其素歟?

  出處:徐幹思想研究,李文獻in文津出版社,1992,頁283


  士衡論畫
  篇名:士衡論畫
  作者:晉·陸 機
  年代:公元二八○年前後
  內容:
  丹青之興,比雅頌之述作,美大業之馨香。宣物莫大於言,存形莫善於畫。(歷代名畫記)

  圖形於影,未盡孅麗之容。(昭明文選 演連珠第四十六首)

  出處:新譯昭明文選in三民出版社,1997,頁2664


  顏氏家訓論畫
  篇目:顏氏家訓論畫
  作者:北齊·顏之推
  年代:公元五八○年前後
  內容:
  畫繪之工,亦為妙矣。自古名士多或能之。吾嘗有梁元帝手畫蟬雀白團扇及馬圖,亦難及也。武烈太子偏能寫真,座上賓客隨宜點染,即成數人,以問童孺皆知姓名矣。蕭賁劉孝先劉靈並文學已外,附佳此法。翫閱古今,特可寶愛。若官未顯通,每為公私使令,亦為猬役。吳郡顧士端出身湘東王國侍郎,後為鎮南府刑獄參軍,有子曰庭,西朝中書舍人,父子俱有琴書之藝,尤妙丹青,常被元帝所使,每懷羞恨。彭城劉岳,橐之子也。仕為驃騎府管記,平氏縣令,才學快士,而畫絕倫。後隨武陵王入蜀,下牢之敗,遂為陸護軍畫支江寺壁,與諸工巧雜處。向使三賢都不曉畫,直運素業,豈見此耻乎?

  出處:顏氏家訓,顏之堆in錦繡文化,1998,頁257


  文通論畫
  篇目:文通論畫
  作者:唐·張 璪
  年代:公元七五○年前後
  內容:
  初畢庶子宏擅名於代,一見驚嘆之,異其唯用禿毫,或以手摸絹素。因問璪所受,璪曰:「外師造化,中得心源。」畢宏於是閣筆。(歷代名畫記,卷十)

  出處:歷代名畫記,張彥遠in台灣商務出版社,1965,頁319


  觀張員外畫松石序
  篇目:觀張員外畫松石序
  作者:唐·符 載
  年代:公元七五○年前後
  內容:
  尚書祠部郎張璪字文通,丹青之下,抱不世絕儔之妙。居長安中,好事者卿大臣既迫精誠,乃持權衡尺度之跡,輸在貴室,他人不得誣妄而靚者也。居無何,謫官為武陵郡司馬,官閒無事,士君子往往獲其寶焉。荊州從事監察御史陸澧陳讌宇下,華軒沉沉,尊俎靜嘉。庭篁霽景,疏爽可愛。公天縱之姿,歘有所詣,暴請霜素,願撝奇蹤。主人奮裾,嗚呼相和。是時座客聲聞士凡二十四人,在其左右,皆岑立注視而觀之。員外居中,箕座鼓氣,神機始發。其駭人也,若流電激空,驚飆戾天。摧挫斡掣,撝霍瞥列。毫飛墨噴,捽掌如裂,離合惝恍,忽生怪狀。及其終也,則松麟皴,石巉巖,水湛湛,雲窈眇。投筆而起,為之四顧,若雷雨之澄霽,見萬物之性情。觀夫張公之藝非畫也,真道也。當其有事,已知道去機巧,意冥玄化,而物在靈府,不在耳目。故得於心,應於手,孤姿絕狀,觸毫而出,氣交沖漠,與神為徒。若忖短長於隘度,算妍蚩於陋目,凝觚舐墨,依違良久,乃繪物之贅疣也,甯置於齒牙間哉?(唐文粹)

  出處:


  畫記
  篇目:畫記
  作者:唐·白居易
  年代:公元八一○年前後
  內容:
  張氏子得天之和,心之術,積為行,發為藝,藝尤者其畫歟!畫無常工,以似為工;學無常師,以真為師。故其措一意,狀一物,往往運思中與神會,髣髴焉,若敺和役靈於其間者。時予在長安中,居其閒,聞甚熟,乃請觀於張,張為予盡出之,凡十餘軸。無動值,無小大,皆曲盡其能。莫不向背無遺勢,洪纖無遁形。迫而視之,有似乎水中,了然分其影者。然後知學在骨髓者,自心術得;工侔造化者,由天和來。張但得於心,傳於手,亦不自知其然而然也。至若筆精之英華,指趣之律度,予非畫之流也,不可得而知之。今所得者,但覺其形真而圓,神合而全,炳然,儼然,如出於圖之前而已。

  出處:


  畫松詩
  篇目:畫松詩
  作者:唐·元 稹
  年代:公元八二○年
  內容:
  張璪畫古松,往往得神骨。翠帚掃春風,枯龍戛寒月。流傳畫師輩,其態盡埋沒。纖枝無瀟洒,頑幹空突兀。乃悟塵埃心,難狀煙霄質。我去淅陽山,深山看真物。

  出處:元氏長慶集,元稹in台灣中華書局,1965,頁249


  歷代名畫記敘論
  篇目:歷代名畫記敘論
  作者:唐·張彥遠
  年代:公元八四七年
  內容:
  敘畫之源流

  夫畫者,成教化,助人倫,窮神變,測幽微,與六籍同功,四時並運,發於天然,非繇 (書畫譜作由,下同) 述作。古先聖王 (王氏畫苑本作「聖先」),受命應籙,則有龜字效靈,龍圖呈寶,自巢燧以來,皆有此瑞。迹暎 (書畫譜,本作映) 乎瑤牒,事傳乎金冊。庖犧氏發於滎河中,典籍圖畫萌矣。軒轅氏得於溫洛中,史皇蒼頡狀焉。奎有芒角,下主辭章;頡有四目,仰觀垂象。因儷鳥龜之跡,遂定書字之形。造化不能藏其祕,故天雨粟;靈怪不能遁其形,故鬼夜哭。是時也,書畫同體而未分,象制肇創而猶略。無以傳其意故有書,無以見其形故有畫,天地聖人之意也。按字學之部,其體有六:一古文,二奇字,三篆書,四佐書,五繆篆,六鳥書。──在幡信上書端象鳥頭者,則畫之流也。(漢末大司空甄豐校字體有六書:古文即孔子壁中書,奇字即古文之異者,篆書及小篆也,佐書秦隸書也,繆篆所以摹印璽也,鳥書即幡信上作蟲鳥形狀也。)顏光祿曰:「圖載之意有三:一曰圖理,卦象是也;二曰圖識,字學是也;三曰圖形,繪畫是也。」又周官教國子以六書,其三曰象形,則畫之意也。是故知書畫異名而同體也。(周禮保章氏掌六書:指事、龤聲、象形、會意、轉注、假借,皆蒼頡之遺法也。) 洎乎有虞作繪,繪 (畫苑本缺此字) 畫明焉。既就彰施,仍深比象;於是禮樂大闡,教化繇(由)興。故能揖讓而天下治,煥乎而詞章備。廣雅云:「畫──類也。」爾雅云:「畫──形也。」說文云:「畫──畛也。象田畛畔所以畫也。」釋名云:「畫──挂也。以彩色挂物象也。」故鐘鼎刻則識魑魅而知神姦,旂章明則昭軌度而備國制。清廟肅而罇彝陳,廣輪度而疆理辨。以忠以孝,盡在於雲臺;有烈有勳,皆登於麟閣。見善足以戒惡,見惡足以思賢。留乎形容,式昭盛德之事;具其成敗,以傳既往之蹤。記傳所以敘其事,不能載其容;賦頌有以詠其美,不能備其象;圖畫之制所以兼之也。故陸士衡云:「丹青之興,比雅頌之述作,美大業之馨香。宣物莫大於言,存形莫善於畫。」此之謂也。善哉曹植有言曰:「觀畫者,見三皇五帝,莫不仰戴;見三季異主,莫不悲惋;見篡臣賊嗣,莫不切齒;見高節妙士,莫不忘食;見忠臣死難,莫不抗節;見放臣逐子,莫不歎息;見媱夫妒婦,莫不側目;見令妃順后,莫不嘉貴。──是知存鑒戒者圖畫也。」昔夏之衰也,桀為暴亂,太史終抱畫以奔商;殷之亡也,紂為淫虐,內史摯載圖而歸周。燕丹請獻,秦皇不疑;蕭何先收,沛公乃王。圖畫者有國之鴻寶,理亂之紀綱。是以漢明宮殿,贊玆粉會之功;蜀郡學堂,義存勸戒之道。馬后女子,尚願戴君於唐堯;石勒羯胡,猶觀自古之忠孝。豈同博弈用心,自是名教樂事。余嘗恨王充之不知言云:「人觀圖畫上所畫古人也。視 (畫苑本作觀) 畫古人,如視死人。見其面而不若觀其言行。古賢之道,竹帛之所載燦然矣,豈徒牆壁之畫哉?」余以此等之論,與夫大笑其道,詬病其儒,以食與耳,對牛鼓簧,又何異哉!(按自昔夏之衰也以下一段,書畫譜不載。)(歷代名畫記卷一,頁7-27)

  敘畫之興廢

  圖畫之妙,爰自秦漢,可得而記。降于魏晉,代不乏賢。洎乎南北,哲匠間出。曹衛顧陸,擅重價於前;董展孫楊,垂妙迹于後。張鄭兩家,高步於隋室,大安兄弟,首冠於皇朝。──此蓋尤所煊赫也,世俗知尚者,其餘英妙,今亦殫論。漢武創置祕閣,以聚圖書。漢明雅好丹青,別開畫室,又創立鴻都學以集奇藝,天下之藝雲集。及董卓之亂,山陽西遷,圖畫縑帛軍人皆取為帷囊。所收而西七十餘乘,遇雨道艱,半皆遺棄。魏晉之代,固多藏續,胡寇入洛,一時焚燒。宋齊梁陳之君,雅有好尚。晉遭劉曜,多所毀散。崇以桓玄性貪好奇,天下法書名畫,必使歸己。及玄篡逆,晉府真迹,玄盡得之。何法盛晉中興書云:「劉牢之遣子敬宣詣玄請降,玄大喜,陳書畫共觀之。」玄敗,宋高祖先使臧喜入宮載焉。南齊高帝科其尤精者,錄古來名手 (畫苑本,作筆),不以遠近為次,但以優劣為差。自陸探微至范惟賢四十二人為四十二等,二十七帙 (津逮本、畫苑本均作秩),三百四十八卷。聽政之餘,旦夕披玩。梁武帝尤加寶異,仍更搜葺。元帝雅有才藝,自善丹青,古之珍奇,充牣內府。侯景之亂,太子綱數夢秦皇更欲焚天下書,既而內府圖畫數百函,果為景所焚也。及景之平,所有畫皆載入江陵,為西魏將于謹所陷。元帝將降,乃聚名畫法書及典籍二十四萬卷,遣後閤舍人高善寶焚之。帝欲投火俱焚,宮嬪牽衣得免。吳越寶劍,並將斫柱令折。乃歎曰:「蕭世誠遂至於此,儒雅之道,今夜窮矣!」于謹等於煨燼之餘,收其書畫四千餘軸,歸于長安。故顏之推觀我生賦云:「人民百萬而囚虜,書史千兩而煙颺。史籍已來未之有也,溥之天下,斯文喪盡!」陳天嘉中,陳主肆意搜求,所得不少。及隨平陳,命元帥記室參軍裴矩高熲收之,得八百餘卷。隋帝於東京觀文殿後起二臺,東曰妙楷臺,藏古今法書;西曰寶蹟臺,收自古名畫。煬帝東幸揚州,盡將隨駕,中道船覆,大半淪棄。煬帝崩,並歸宇文化及。化及 (畫苑本,缺此二字)至聊城,為竇建德所取。留東都者為為王世充所取。聖唐武德五年,剋平僭逆,擒二偽主,兩都祕藏之迹,維揚扈從之珍,歸我國家焉。乃命司農少卿宋遵貴載之以船,泝河西上,將致京師。行經砥柱,忽遭漂沒,所存十亡一二。(國初內庫只有三百卷,并隋朝以前相承御府所寶。) 太宗皇帝特所耽玩,更於人間購求。天后朝,張易之奏召天下畫工,修內庫圖畫,因使工人各推所長,銳意模寫,仍舊裝背,一毫不差,其真者多歸易之。易之誅後,為薛少保稷所得。薛歿後,為岐王範所得。(玄宗弟,諡惠文太子。) 王初不陳奏,後懼,乃焚之。時薛少保與岐王範石泉公王方慶家所蓄圖畫,皆歸於天府。祿山之亂,耗散頗多。肅宗不甚保持,頒之貴戚。貴戚不好,鬻於不肖之手。物有所歸,聚於好事之家。及德宗艱難之後,又經散失,甚可痛也!自古兵火亟焚,江波屢鬥,年代寖遠,失墜彌。儻時君之不尚,則闕其搜訪;非至人之賞玩,則未辨妍蚩,所以駿骨不來,死鼠為璞。嗟乎!今之人,眾藝鮮至,此道尤衰。未曾誤點為蠅,惟見亡成類狗。彥遠家代好尚,(按以下敘彥遠家中自高祖曾祖收藏書畫,貢獻書畫之事,因與書論無關,故刪而未錄。) 聊因暇日,編為此記,且撮諸評品,用明乎所業,亦探於史傳, 以廣其所知。(後漢(按:應作後魏)孫暢之有述畫記,梁武帝、陳姚最、謝赫、隋沙門彥悰、唐御史大夫李嗣真、秘書正字劉整、著作郎顧況、並兼有畫評。) 中書舍人裴孝源有畫錄、竇蒙有畫蝕遺錄,率皆淺薄漏略,不越數紙。僧悰之評,最為謬誤,傳寫又復脫錯,殊不足看也。如宋朝謝希逸,陳朝顧野王之流,當時能畫,評品不載,詳之近古,遺脫至多。蓋是世上未見其蹤,又述作之人,不廣求耳。嗚乎!自古忠孝遺烈,湮沒不稱者,曷勝記哉!況書畫耶?聖唐至今二百三十年,奇藝者駢羅,耳目相接,開元天寶,其人最多,何必六法俱全?(六法解在下篇) 但取一技可采 (謂或人物,或屋木,或山水,或鞍馬,或鬼神,或花鳥,各有所長。) 自史皇至今,大唐會昌元年,凡三百七十餘人。編次無差,銓量頗定。此外旁求錯綜,心目所鑒,言之無隱。將來者能有撰述,其或繼之。時大中元年遂在丁卯。(按大中為唐宣宗,元年為公元八四七) (歷代名畫記卷一,頁51-55)

  論畫六法

  昔謝赫云:「畫有六法:一曰氣韻生動,二曰骨法用筆,三曰應物象形,四曰隨類賦形,五曰經營位置,六曰傳模移寫。」自古畫人,罕能兼之。彥遠試論之曰:「古之畫,或能移其形似而尚其骨氣,以形似之外求其畫,此難可與俗人道也。今之畫縱得形似,而氣韻不生,以氣韻求其畫,則形似在其間矣。上古之畫,迹簡意澹而雅正,顧陸之流是也。中古之畫,細密精緻而臻麗,展鄭之流是也。近代之畫,煥爛而求備;今人之畫,錯亂而無旨,眾工之迹是也。夫象物必在於形似,形似須全其骨氣。骨氣形似,皆本於立意而歸乎用筆,故工畫者多善書。然則古之嬪,擘纖而胸束;古之馬,喙尖而腹細;古之臺閣竦峙,古之服飾容曵。故古畫非獨變態有奇意也,抑亦物象殊也。至於臺閣樹石,車輿器物,無生動之之可擬,無氣韻之可侔,直要位置向背而已。」顧愷之曰:「畫:人最難,次山水,次馬狗,其臺閣一定器耳,差易為也。」斯言得之。至於鬼神人物,有生動之可狀,須神韻而後全。若氣韻不周,空陳形似;筆力未遒,空善賦彩;謂非妙也。故韓子曰:「狗馬難,鬼神易。狗馬乃凡俗所見,鬼神乃譎怪之狀。」斯言得之。至於經營位置,則畫之總要。自顧陸以降,畫迹鮮存,難悉詳之。唯觀吳道玄之迹,可謂六法俱全,萬象必盡,神人假手,窮極造化也,所以氣韻雄壯幾不容於縑素;筆迹磊落,遂恣意於牆壁;其細畫又甚稠密,此神異也。至於傳模移寫,乃畫家末事。然今之畫人,粗善寫貌,得其形似,然無其氣韻;具其彩色,則失其筆法。豈曰畫也!嗚呼!今之人斯藝不至也。宋朝顧駿之常結構高樓以為畫所,每登樓去梯,家人罕見。若時景融朗,然後含毫;天地陰慘,則不操筆。今之畫人,筆墨混於塵埃,丹青和其泥滓,徒汙絹素,豈曰繪畫!自古善畫者,莫匪衣冠貴胄,逸士高人,振玅一時,傳芳千祀,非閭閻鄙賤之所能為也。(歷代名畫記卷一,頁55-59)

  論師資傳授

  自古論畫者,以顧生之迹,天然絕倫,評者不敢一二。余見顧生評論魏晉畫人,深自推挹衛協,即知衛不下於顧矣。只如狸骨之方,右軍歎重;龍頭之畫,謝赫推高。名賢許可,豈肯容易?後之淺俗,安能察之!詳觀謝赫評量,最為允愜,姚李品藻,有所未安。(姚最李嗣真也) 李駮謝云:「衛不合在顧之上。」全是不知根本,良可於悒!只如晉世過江,王廙書畫為第一,書為右軍之法,畫為明帝之師。(晉平南將軍字世將),今言書畫,一向吠聲,但推逸少明帝,而不重平南。如此之類至多,聊且舉其一二。若不知師資傳授,則未可議乎畫,金粗陳大略云:

  至如晉明帝師於王廙。衛協師於曹不興。顧愷之張墨荀勗師於衛協。(衛張同時,並有畫聖之名) 史道碩王微師於荀勗衛協。戴逵師於范宣。(荀衛之後,范宣第一) 逵子勃,勃弟喁師於父。(巳上晉)

  陸探微師於顧愷之。探微子綏弘肅並師於父。顧寶光袁倩師於陸。倩子質師於父。顧駿之師於張墨。張則師於吳暕。吳暕師於江僧寶。劉胤祖師於晉明帝。胤祖弟紹祖,子璞並師於胤祖。(巳上宋)

  姚曇度子釋惠覺師於父。蘧道敏獅於章繼伯。(蘧後勝於章也) 道敏甥僧珍師於道敏。沈標師於謝赫。周曇妍師於曹仲達。毛惠遠師於顧惠遠。弟惠秀子稜並師於惠遠。(皆不及惠遠。巳上南齊)

  袁昂師於謝張鄭 (袁尤得綺羅之妙也)。張僧繇子善果儒童並師於父。解倩師於聶松蘧道敏 (道敏不及解倩)。焦寶願師於張謝。江僧寶師於袁陸及戴 (江長於畫人。巳上梁)

  田僧亮師於董展 (田楊與董展聲價相侔,田楊政三人同時也)。曹仲達師於袁 (袁勝曹。巳上北齊)。

  鄭法士師於張 (張之高足),法士弟法輪,子德文,並師於法士 (不及法士也)。孫尚子師於顧陸張鄭 (尚子鞍馬樹石幾勝於法士)。陳善見師於楊鄭 (善見寫搨,楊鄭之迹不辨),李雅師於張僧繇。王仲舒師於孫尚子 (巳上隋)。

  二閻師於鄭張楊展 (兼師於父毗,毗在隋朝)。范長壽、何長壽並師於張 (何劣於范)尉遲乙僧師於父 (尉池跋質那在隋朝)。陳庭師於乙僧 (乙僧外國,陳廷次之)。靳智翼師於曹 (曹創佛事畫,佛有曹家樣、張家樣及吳家樣。) 吳智敏師於梁寬 (寬勝智敏)。王知慎師於閻 (極類閻之迹而少劣)。檀智敏師於董。吳道玄師於張僧繇 (又師於張季師,又授筆法於張長史旭)。盧稜伽楊庭光李生張藏並師於吳 (各有所長,倰伽庭光為上足)。劉行臣師於王韶應。韓幹陳閎師於曹霸。王紹宗師於殷仲容。(巳上國朝畫人,近代皆不載也。)

  各有師資,遞相仿效,或自開戶牅,或未及門牆。或青出於藍,或冰寒於水。似類之間,精粗有別。只如田僧亮、楊子華、楊契丹、鄭法士、董伯仁、展子虔、孫尚子、閻立德、閻立本並祖述顧、陸、僧繇。田則郊野野柴荊為勝,楊則鞍馬人物為勝,契丹則朝廷簪組為勝,閻則六法備該,萬象不失。所言勝者,以觸類皆能,而就中尤所偏勝者。俗所共推,展善屋木,且不知董展同時齊名,展之屋木,不及於董。李嗣真云:「三休輪奐,董氏造其微;六轡沃若,展生居其駿。而董有展之車馬,展無董之臺閣。」此論為當。(歷代名畫記卷一,頁59-65)

  論顧陸張吳用筆

  或問余以顧陸張吳用筆如何?對曰:「顧愷之之迹,緊勁聯綿,循環超忽,調格逸易,風趨電疾,意存筆先,畫盡意在,所以全神氣也。昔張芝學崔瑗杜度草書之法,因而變之,以成今草書之體勢,一筆而成,氣脈通連,隔行不斷。惟王子敬明其深旨,故行之字,往往繼其前行,世上謂之ㄧ筆書。其後陸探微亦作一筆畫,連綿不斷,故知書畫用筆同法。陸探微精利潤媚,新奇妙絕,名高宋代,時無等倫。張僧繇點曳斫拂,依衛夫人「筆陣圖」,一點一畫別是一巧,鈎戟利劍,森森然,又知書畫用筆同矣。國朝吳道玄古今獨步,前不見顧陸,後無來者。授筆法於張旭,此又知書畫用筆同矣。張既號書顛,吳宜為畫聖。神(假天造,英靈不窮。眾皆密於盼際,我則離披其點畫;眾皆謹於象似,我則脫落其凡俗。彎弧挺刃,植柱構梁,不假界筆直尺。虬鬚雲鬢,數尺飛動,毛根出肉,力健有餘。當有口訣,人莫得知。數仞之畫,或自臂起,或從足先。巨狀詭怪,膚脈連結,過於僧繇矣。」或問余曰:「吳生何以不用界筆直尺而能彎弧挺刃,植柱構梁?對曰:「守其神,專其一。合造化之功,假吳生之筆,向所謂意存筆先,畫盡意在也。凡事之臻妙者,皆如是乎,豈止畫也!與乎庖丁發鉶,郢匠運斤。效顰者徒勞捧心,代斲者必傷其手。意旨亂矣,外物役焉。豈能左手劃圓,右手劃方乎?夫用界筆直尺,界筆是死畫也;守其神,專其一,是真畫也。死畫滿壁,曷如污墁?真畫一劃,見其生氣。夫運思揮毫,自以為畫,則愈失於畫也;運思揮毫,意不在於畫,故得於畫矣。不滯於手,不凝於心,不知然而然;雖彎弧梃刃,植柱構梁,則界筆直尺,豈得入於間矣。」又問余曰:「分運思精深者,筆迹周密。其有筆不周者,謂之如何?」余對曰:「顧陸之神,不可見其盼際,所謂筆跡周密也。張吳之妙,筆纏一二,像已應焉。離披點畫,時見缺落,此雖筆不周而意周也。若知畫有疎密二體,方可議乎畫。或者颔之而去。」(歷代名畫記卷一,頁59-65)

  論畫體

  夫陰陽陶蒸,萬象錯布。玄化亡言,神功獨運。草木敷榮,不待丹碌之采;雲雪飄颺,不待鉛粉而白。山不待空青而翠,鳳不待五色而綷。是故運墨而五色具,謂之得意。意在五色,則物象乖矣。夫畫物時忌形貌彩章,歷歷具足,甚謹甚細,而外露巧密。所以不患不了,而患於了。既知其了,亦何必了,此非不了也。若不識其了,是真不了也。夫失於自然而後神,失於神而后妙,失於廟而後精,精之為病也,而成謹細。自然者為上品之上,神者為上品之中,妙者為上品之下,精者為中品之上,謹而細者為中品之中。余今立此五等,以包六法,以貫眾妙。其間詮量可有數百等,孰能周盡?非夫神邁識高,情超心慧者,豈可議乎知畫?(歷代名畫記卷一,頁67-73)

  出處:歷代名畫記,張彥遠in台灣商務出版社,1965


  六一跋畫
  篇目:六一跋畫
  作者:宋·歐陽修
  年代:公元一○六○年前後
  內容:
  題跋

  善言畫者,多云:「鬼神易為工。」已為畫以形似為難,鬼神人不見也。然至其陰威慘澹,變化超騰,而窮奇極怪,使人見輒驚絕;及徐而定視,則千狀萬態,筆簡而意足,是不亦為難哉!此畫雖傳自妙本,然其筆力精勁,亦自有佳處。

  試筆

  蕭條澹泊,此難畫之意,畫者得之,覽者未必識也。故飛走遲速,意近之物易見,而閒和嚴靜,趣遠之心難形。若乃高下向背,遠近重複,此畫之工藝耳,非精鑒之事也。

  出處:


  夢溪筆談論畫
  篇目:夢溪筆談論畫
  作者:宋·沈 括
  年代:公元一○七○年前後
  內容:
  書畫之妙,當以神會,難可以形器求也。世之觀畫者,多能指摘其間形象位置,彩色瑕疵而已;至於奧理冥造者,罕見其人。如彥遠評畫,言王維畫物,多不問四時。如畫花往往以桃杏芙蓉蓮花,同畫一景。予家所藏摩詰畫「袁安臥雪圖」,有雪中芭蕉。此乃得心應手,意到便成,故造理入神,迥得天意,此難可與俗人論也。謝赫云:衛協之畫,雖不該備形妙,而有氣韻,淩跨群雄,曠代絕筆。」又歐文忠盤車圖詩云:「古畫畫意不畫形,梅詩詠物無隱情。忘形得意知者寡,不若見詩如見畫。」此真為識畫也。(夢溪筆談 書畫)

  出處:夢溪筆談校證(上、下),沈括in世界出版社,1965,頁542


  圖畫歌
  篇目:圖畫歌
  作者:宋·沈 括
  年代:公元一○七○年前後
  內容:
  畫中最妙言山水,摩詰峰巒兩面起。李成筆奪造化工,荊浩開圖論千里。范寬石瀾烟林深,枯木關仝極難比。江南董源僧巨然,淡墨輕嵐為一體。宋迪長於遠與平,王端善作寒江行。克明已往道寧逝,郭熙遂得新來名。花竹翎毛不同等,獨出徐熙入神境。趙昌設色古無如,王友劉常亦堪並。黃筌居寀及譚宏,歐鷺春葩蜀中景。艾宣孔雀世絕倫,羊仲甫雞皆妙品。惟有長沙易元吉,豈止獐猿人不及。鵰鷹飛動羨張涇,番馬胡瓌岌然立。濠梁崔白及崔慤,群虎屏風供御幄。海河徐易魚水科,鱗鬣如生頗難學。金陵佛像王齊翰,顧德謙名皆雅玩。老曹菩薩各精神,道士李劉俱偉觀。星辰獨尚孫知微,盧氏楞伽亦為伴。勾龍爽筆勢飄颻,錦里三人共輝煥。西川女子分十眉,宮妝撚 (絼+艮)周昉肥。堯氏擊壤鼓腹笑,滕王蛺蝶相交飛。居寧草蟲名浙右,孤松韋偃稱世希。韓幹能為大宛馬,包鼎虎有驚人威。將軍曹霸善圖寫,玉花驄並今傳之;馭人相扶似偶語,老杜詠入丹青詩。少保薛稷偏攻鶴,雜品皆奇怪石恪。戴嵩韓滉能畫牛,小景惠崇烟漠漠。唐僧傳古善畫龍,豪端相與精神通。拏珠奮身奔海窟,鬣如飛火騰虛空。忠恕樓台真有功,山頭突出華清宮。用及象坤能畫鬼,角嘴鐵面頭蓬鬆。侯翼曾為「五侯圖」,海山聚出風雲烏。爾朱先生著儒服,李翁碧眼長髭鬚。愷之「摩詰」失舊跡,但見累世令人模。探微真迹存一本,甘露板壁狻猊枯。操蛇惡鬼銜火獸,鑿名道子傳姓吳。僧繇殿龍點雙目,即時便有雷霆驅。仙翁葛老度溪嶺,瀟洒數幅名「遷局」。輞川弄水並捕魚,長河亂葦寒疎疎。子家所有將盈車,高下百品難俱書。相傳好古雅君子,覩書觀畫言無虛。

  出處:


  東坡論畫
  篇目:東坡論畫
  作者:宋·蘇 軾
  年代:公元一○七○年前後
  內容:
  淨因院畫記

  余嘗論畫,以為人禽宮室器用皆有常型,至於山石竹木水波煙雲,雖無常形而有常理。常形之失,人皆知之;常理之不當,雖曉畫者有不知。故凡可以欺世而盜名者,必託於無常形者也。雖然常形之失,止於所失,而不能病其全;若常理之不當,則舉廢之矣。以其形之無常,是以其理不可不謹也。世之工人,或能曲盡其形,而至於其理,非高人逸才不能辨。與可之於竹石枯木,真可謂得其理者矣。如是而生,如是而死,如是而攣拳瘠蹙,如是而條達遂茂;根莖節葉,牙角脈縷,千變萬化,未始相襲而各當其處,合於天造,厭於人意,蓋達士之所寓也歟?昔歲嘗畫兩叢竹於淨因之方丈,其後出守陵陽而西也,余與之偕別長老道臻師又畫兩竹梢一枯木於其東齋。臻方治四壁於法堂,而請於與可,與可既許之矣,故余并為記之,必有明於理於深觀之者,然後知余言之不妄。出處:

  寶繪堂記

  君子可以寓意於物,而不可以留意於物。寓意於物,雖微物足以為樂,雖尤物不足以為病;留意於物,雖微物足以為病,雖尤物不足以為樂。老子曰:「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田獵令人心發狂。」然聖人未嘗廢此四者,亦聊以寓意焉耳。劉備之雄才也,而好結髦;稽康之達也,而好鍛鍊;阮孚之放也,而好蠟屐。此豈有聲色臭味也哉?而樂之終身不厭。凡物之可喜,足以樂人而不足以移人者,莫若書與畫;然至其留意而不釋,則其禍有不可勝言者:鍾繇至以此嘔血發冢,宋孝武王僧虔至以此相忌,桓玄之走舸,王涯支複壁,皆以兒戲害其國,凶其身,──此留意之禍也。始吾少時,嘗好此兩者,家之所有,惟恐其失之,人之所有,惟恐其不吾予也。既而自笑曰:「吾薄富貴而厚於書,輕死生而重畫,豈不顛倒錯謬,失其本心也哉?自是不復好,見可喜者,雖時復蓄之,然為人取去,亦不復惜也。譬之煙雲之過眼,百鳥之感耳,豈不欣然接之?去而不復念也。於是乎二物者,常為吾樂,而不能為吾病。駙馬都尉王君晉卿雖在戚里,而其被服禮儀學問詩書,常與寒士角。平居攘去膏粱,屏遠聲色,而從事於書畫,作寶繪堂於私第之東,以蓄其所有,而求文以為記,恐其不幸而類吾少時之所好,故以是告之,庶幾全其樂而遠其病也。」出處:散文賞析—蘇軾,許鍾榮in錦繡文化出版社,1992,頁395-397

  書朱象先畫後

  松陵人朱君象先,能文而不求舉,善畫而不求售。曰:「文以達吾心,畫以適吾意而已。」昔閻立本始以文學進身,卒蒙畫史之恥,或者以是為君病。余以為不然。謝安石欲使王子敬書太極殿榜以韋仲將事諷之。子敬曰:「仲將魏之大臣,理必不爾,若然者,有以知魏德知不長也。」使立本知子敬之高,其誰敢以畫師使之?阮千里善彈琴,無貴賤長幼皆為彈。神氣冲和,不知向人所在。內兄潘岳使彈,終日達夜無忤色,識者知其不可榮辱也。使立本如千里之達,其誰能以畫師辱之?今朱君無求於世,雖王公貴人,其何道使之?遇其解衣盤礡,雖余亦得攫勷其旁也。出處:

  書黃魯直畫跋後三首

  「遠近景圖」
  此圖燕貴之來昆仍雲也。窮山野水,亦是林下人窼窟,然烈風偃草木,客子當藏舟浦潊中,強人力牵挽,欲何之耶?舟未行而風作固不當行,若中途遇風,不盡力牽挽以投浦岸,當何之耶?魯直怪舟師不善預相風色可也,非畫師之罪。

  「北齊校書圖」
  往在京師,駙馬都尉王晉卿時時送書畫來作品題,輒貶剝令一錢不直。晉卿以為言。庭堅曰:「書畫以韻為主,足下囊中物,非不以千錢購取,所病者韻耳。」收書畫者觀予此語,三十年後當少識書畫矣。

  畫有六法,賦彩拂澹其一也,工尤難之。此畫本出國手,止用墨筆,蓋唐人所謂粉本,而近歲畫師乃為賦彩,使此六君子者,皆涓然作何郎傅粉面,故不為魯直所取,然其實善本也。(按六法無賦彩拂澹,想即隨類賦彩。)

  「右軍膾圖」
  徐彥和送此本來,云是「王右軍 膾圖」。予觀此榻上偃蹇者,定不解書蘭亭序也。右軍在會稽時,桓溫求側理紙,庫中有五十萬盡付之。計此風神,必有嵒壑之姿耳。謝安石人物為江左第一,然其為政殊未可逸少意,作書譏誚殆欲痛哭,此所謂君子愛人以德者。以紙五十萬與桓溫何足道?此乃史官之陋,而魯直亦云爾何哉?書生見五十萬紙足了一世,舉以與人,真異事耳。本傳又云:「蘭庭之會,或以比金谷,而以逸少比季倫。逸少聞之甚喜。」金谷之會皆望塵之友也,季倫之於逸少如鴟鳶之於鴻鵠,尚不堪作奴,而以自比,決是晉宋間妄語。史官許敬宗真人奴也,見季倫金多,以為賢於逸少,今魯直又怪畫師不能得逸少高韻,豈不難哉?余在惠州,徐彥和寄此畫求余跋尾,畫此以發千里一笑。出處:

  論畫詩

  論畫以形似,見與兒童鄰;作詩必此詩,定知非詩人。出處:


  圖畫見聞志敘論
  篇目:圖畫見聞志敘論
  作者:宋·郭若虛
  年代:公元一○七四年
  內容:
  序

  余大夫司徒公雖貴仕而喜廉退恬養,自公之暇,惟以詩書琴畫為適。時與丁晉公馬正惠蓄書畫均,故畫府稱富焉。先君少列躬蹈懿節,鑒裁精明,珍藏罔墜,欲養不待,臨言感噎。後因諸族人閒取分玩,緘縢罕嚴,日居月諸,漸成淪棄。賤子雖甚不肖,然於二世之好,敢不欽藏。嗟乎!逮至弱年,流散無幾。近歲方購尋遺失,或於親戚間以他玩交酬,凡得十餘卷,皆傳世之寶。每宴作虛庭,高懸素壁,終日幽對,愉愉然不知有天地之大,萬物之繁;況乎驚寵辱於勢利之場,料得喪於犇馳之域者哉!復遇朋遊覯止,互出名蹤柬論,得以資深銓較,由之廣博,雖不與戴謝並生,愚竊慕焉。又好與當世名手,甄明體法,講練精微,凡所見聞,當從實錄。昔張彥遠 (字愛賓) 嘗著歷代名畫記,其間自黃帝時,史皇而下,總括畫人姓名,絕筆於永昌元年。厥後撰集者率多相亂,事既重疊,文亦繁衍。今考諸傳記,參較得失,續自永昌元年,後歷五季通至本朝熙寧七年。名人藝士,編而次之。其有畫蹟尚晦於時,聲聞未喧於眾者,更竢將來。亦嘗覽諸家畫記,多陳品弟,今之作者,互有所長。或少也嫩而老也壯,或始也勤而終也怠。今則不復定品,惟筆其可紀之能,可談之事,暨諸家畫說略而未至者,繼以傳記,中述畫故事,並本朝事蹟,採摭編次,離為六卷,目之曰圖畫見聞志,後之博雅君子,或加點竄,將可取於萬一。郭若虛序。

  敘諸家文字

  自古及近代,紀評畫筆,文字非一,難悉具載,聊其所見聞篇目次之。(凡三十家)

  ○《名畫集》(南齊高帝撰)
  《古畫品錄》(謝赫撰)
  ○《裝馬譜》(毛惠遠撰)
  ○《昭公錄》(梁武帝撰)
  ○《僧繇錄》(亡名氏)
  ○《畫說文》(亡名氏)
  □《述畫記》(後魏孫暢之撰)
  《續畫品錄》(陳姚最撰)
  《後畫錄》(唐沙門彥悰撰)
  □《畫斷》(張懷瓘撰)
  ○《名畫獵精錄》(亡名氏)
  □《後畫品錄》(李嗣真撰)
  ○《雜色駿騎錄》(韓幹撰)
  ○《繪境》(張璪撰)
  ○《畫評》(顧況撰)
  ○《續畫評》(劉整撰)
  《公私畫錄》(裴李源撰)
  □《畫拾遺錄》(竇蒙撰)
  ○《畫山水錄》(吳恬撰一名玠)
  《唐朝名畫錄》(朱景真)
  《歷代名畫記》(張彥遠撰)
  《畫山水訣》(荊浩撰一名洪谷子)
  ○《梁朝畫目》(亡名氏)
  ○《廣畫新集》(蜀沙門仁顯撰)
  ○《益州畫錄》(辛顯撰)
  ○《江南畫錄》(亡名氏)
  ○《江南畫錄拾遺》(徐鉉撰)
  ○《廣梁朝畫目》(皇朝胡嶠撰)
  ○《總畫集》(黃休復撰)
  《本朝畫評》(劉道醇纂 符道應撰)
  敘國朝求訪

  畫之源流,諸家備載。爰自唐季兵難,五朝亂離,圖畫之好,乍存乍失。逮我宋上符天命,下順人心,肇建皇基,肅清六合。沃野謳歌之際,復見堯風;坐客閒宴之餘,兼窮繪事。太宗皇帝欽明濬哲,富藝多才。時方諸偽歸真,四荒重譯,萬幾豐暇,屢購珍奇。太平興國間,詔天下郡縣搜訪前哲墨蹟圖畫。先是荊湖轉運使得漢張芝草書,唐韓幹「馬」二本以獻之。韶州得「張九齡畫像」並文集九卷表進。後之繼者,難可勝紀。又敕待詔高文進黃居寀搜訪民間圖畫。端拱元年,以崇文院之中堂置祕閣,命吏部侍郎李至兼秘書監,點檢供御圖書,選三館正本書萬卷實之秘監。以進御退餘藏於閣內。又從中降圖畫并前賢墨蹟數千軸以藏之。淳化中閣成,上飛白書額,親幸召近臣縱觀圖籍,賜宴。又以供奉僧元靄所寫御容二軸藏於閣。又有天章龍圖寶文三閣,後苑有圖書庫,皆藏貯圖書之府。內閣每歲因暑伏曝熭,近侍暨館閣諸公,張筵縱觀,圖典之盛,無替天祿石渠玅楷寶蹟矣。

  敘自古規鑒

  易稱聖人有以見天下之頤而擬諸其形容,象其物宜,是故謂之象。又曰:「象也者,像此者也。」嘗考前賢畫論,首稱像人。不獨神氣骨法,衣紋向背為難,蓋古人必以聖賢形像,往昔事實,含毫命素,製為圖畫者,要在指鑒賢愚,發明治亂。故魯殿紀興廢之事,麟閣會勳業之臣。蹟曠代之之幽潛,託無窮之炳煥。昔漢孝武帝欲以鉤弋趙婕妤少子為嗣,命大臣輔之。惟霍光任重大可屬社稷,乃使黃門畫者,畫周公輔成王朝諸侯以賜光。孝成帝遊於後庭,欲以班婕妤同輦載。婕妤辭曰:「觀古圖畫聖賢之君,皆有明臣在側。三代末主,乃有嬖倖。今欲同輦,得無近似之乎?」上善其言而止。太后聞之喜曰:「古有樊姬,今有班婕妤。」又常設宴飲之會,趙李諸侍中,皆引滿舉白,談笑大噱。時乘輿幄坐,張畫屏風,畫紂醉踞妲己作長夜之樂。上因顧指畫問斑伯曰:「紂為無道,至於是乎?」伯曰:「書云:『乃用婦人之言,何有踞肆於朝。』所謂眾惡歸之,不如是之甚者也。」上曰:「苟不如此,此圖何戒?」伯曰:「沉湎於酒,微子所以告去也。式號式謼,大雅所以流連也。謂書淫亂之戒,其原在於酒。」上喟然歎曰:「久不見班生,今日復聞讜言。」後漢光武明德馬皇后美於色,厚於德,帝用嘉之。嘗從觀畫虞舜,見娥皇女英,帝指之,戲后曰:「恨不得如此為妃。」又前見陶唐之像,后指堯曰:「嗟乎!群臣百僚,恨不得為君如是。」帝顧而笑。唐德宗詔曰:「貞元己巳歲秋九月,我行西宮,瞻宏閣崇構,見老臣遺像,顒然肅然,和敬在色。想雲龍之叶應,感致業之艱難,覩往思今,取類非遠。」文宗大和二年自撰集尚書中君臣事蹟,命畫工圖於太液亭,朝夕觀覽焉。漢文翁學堂在益州大城內,昔經頹廢,後漢蜀郡太守高朕復繕立,乃圖畫古人聖賢之像及禮器瑞物於壁。唐韋機為檀州刺史,以邊人僻陋,不知文儒之貴。脩學館,畫孔子七十二弟子、漢晉名儒像,自為讚,敦勸生徒,繇茲太化。夫如是豈非文未盡經緯而書不能形容,然後繼之於畫也!所謂與六籍同功,四時並運,亦宜哉。

  論製作楷模

  大率圖畫風力氣韻,固在當人,其如種種之要,不可不察矣。畫人物者,碧分貴賤氣貌,朝代衣冠:釋門則有善巧方便之顏,道像必具修真度世之範,帝皇當崇上聖天日之表,外夷應得慕華欽順之情,儒賢即見忠信禮義之風,武士固多勇悍應列之貌,隱逸俄識肥遯高世之節,貴戚蓋尚紛華侈靡之容,帝釋須明威福嚴重之儀,鬼神乃作醜覩 (尺者切) 馳趡 (于鬼切) 之狀,士女宜富秀色婑 (鳥果切) 惰(奴坐切) 之態,田家自有醇甿朴也之真;恭驁愉慘,又在其間矣。畫衣紋林石用筆全類於書。畫衣紋有重大而調暢者,有縝細而勁健者。勾綽縱掣,理無妄下,以狀高側深斜,卷摺飄舉之勢。畫林木者,有樛枝挺榦,屈節皴皮,紐裂多端,分敷萬狀,作怒龍驚虺之勢,聳凌雲翳日之姿,宜須崖岸豐隆,方稱蟠根老壯也。畫山石者,多做礬頭,亦為凌面,落筆便見堅重之性,皴淡即生窊凸之形。每留素以成雲,或借地而為雪,其破墨之功,尤為難也。畫畜獸者,權要停分向背,筋力精神,肉分肥圜,毛骨穩起,仍分諸物所稟動之性。(四足唯兔掌底有毛,謂之建毛。) 畫龍者,析出三停,(自首至膊,膊至腰,腰至尾也。) 分成九似。窮游泳蜿蜒之妙,得回蟠升降之宜。仍要騣鬣肘毛,筆畫壯快,直自肉中生出為佳也。(凡畫龍開口者易為巧,合口者難為功。畫家稱開口貓兒合口龍,言其兩難也。) 畫水者有一擺之波,三摺之浪。布之字之勢,分虎爪之形,湯湯若動,使觀者浩然有江湖之思,為玅也。畫屋木者,折算無虧,筆畫勻壯,深遠透空,一去百斜。如隋唐五代以前,洎國初郭忠恕王士元之流,畫樓閣多見四角,其斗栱逐鋪作為之,向背分明,不失繩墨。今之畫者多用直尺,一就界畫,分成斗栱,筆蹟繁雜,無壯麗閒雅之意。畫花果草木,自有四時景候。陰陽向背,筍條老嫩,苞蕚後先,逮諸園蔬野草,咸有出土體性。畫翎毛者,必須知識諸禽形體名件,自(上此下束)(瞿本作觜)喙口臉眼緣,(去聲)叢林腦毛,披蓑毛,翅有梢 (去聲) 去,有蛤翅。翅邦 (上聲) 上有大節小節,大小窩翎,次及六梢。又有料 (平聲) 風,掠草,(彌縫翅習之間。) 散尾,壓磾尾,肚毛、腿袴、尾錐。腳有探爪、(三節) 食爪 (二節)、撩爪、(四節) 托爪、(一節) 宣黃八甲。騺鳥眼上謂之看棚,(一名看簷) 背毛之間,謂之合溜。山鵲雞類各有歲時蒼嫩、皮毛眼爪之異。家鵝鴨及有子肚。野飛水禽,自然輕梢。(去聲) 如此之類,或鳴集而羽翮緊戢,或寒棲而毛葉鬆泡。(去聲) 已上具有名體處所,必須融會,闕一不可。設或未識漢殿吳殿,梁柱斗栱,叉手替木,熟柱馳峰,方莖額道,抱間昂頭,羅花羅幔,暗制綽幕,猢猻頭,琥珀枋,龜頭虎座,飛詹撲水,膊風化廢,垂魚惹草,當鈎曲脊之類,憑何以畫屋木也。畫者尚罕能精究,況觀者乎!

  論氣韻非師

  謝赫云:「一曰氣韻生動,二曰骨法用筆,三曰應物像形,四曰隨類傅彩,五曰經營位置,六曰傳摸移寫。」六法精論,萬古不移,然而骨法用筆以下五法可學,如其氣韻,必在生知,固不可以巧密得,復不可以歲月到,默契神會,不知然而然也。嘗試論之,竊觀自古奇蹟,多是軒冕才賢,巖穴上士,依仁游藝,探頤鉤深,高雅之情一寄於畫。人品既已高矣,氣韻不得不高;氣韻既已高矣,生動不得不至;所謂神之又神而能精焉。凡畫必周氣韻,方號世珍;不爾,雖竭巧思,止同眾工之事,雖曰畫而非畫。故楊氏不能授其師,輪扁不能傳其子,繫乎得自天機,出於靈府也。且如世之相押字之術,謂之心印。本自心源,想成形跡,跡與心合,是之謂印。爰及萬法,緣慮施為,隨心所合,皆得名印;矧乎書畫,發之於情思,契之於綃楮,則非印而何?押字且存諸貴賤禍福,書畫豈逃乎氣韻高卑?夫畫猶書也,楊子曰:「言,心聲也;書,心畫也。聲畫形,君子小人見矣。」

  論用筆三病

  又畫有三病,皆繫用筆。所謂三者:一曰版,二曰刻,三曰結。版者腕弱筆癡,全虧取與,物狀平褊,不能圜混也;刻者運筆中疑,心手相戾,勾畫之際,妄生圭角也;結者欲行不行,當散不散,似物凝礙,不能流暢也。未窮三病,徒舉一隅。畫者鮮克留心,觀者當煩拭。 (大底氣韻高,筆(石印本作壁)畫壯,則愈玩愈妍。其或格凡毫懦,初觀縱似可採,久之還復意怠矣。)

  觀曹吳體法

  曹吳二體,學者所宗。按唐張彥遠歷代名畫記,稱北齊曹仲達者,本曹國人,最推工畫梵像,是為曹,謂唐吳道子曰吳。吳之筆,其勢圜轉而衣服飄舉。曹之筆,其體稠疊而衣服緊窄。故後輩稱之曰:「吳代當風,曹衣出水。」又按蜀僧廣畫新集言曹曰:「昔竺乾有康僧會者,初入吳,設像行道,時曹不興見西國佛畫儀範寫之,故天下盛傳曹也。」又言吳者起於宋之吳暕之作,故號吳也。且南齊謝赫云:「不興之蹟,代不復見,惟祕閣內一龍而已。觀其風骨,擅名不虛。」吳暕之說,聲微蹟曖,世不復傳。(謝評云;擅美當年,有聲京洛,在第三品江僧寶下也。) 至如仲達見北期之朝,距唐不遠,道子顯開元之後,繪像仍存。證近代之師承,合當時之體範。況唐室已上,未立曹吳。豈顯釋寡要之談,亂愛賓不刊之論。推時驗蹟,無愧斯言也。(雕塑鑄象亦本曹吳)

  論吳生設色

  吳道子畫,今古一人而已。愛賓稱前不見顧陸,後無來者,不其然哉!嘗觀所畫牆卷軸,落筆雄勁,而傅彩簡淡。或有牆壁間設色重處,多是後人裝飾。至今畫家有輕拂丹青者,謂之吳裝。(雕塑之像,亦有吳裝)

  論古今優劣

  或問近代至藝與古人何如?答曰:「近代方古多不及而過亦有之。若論佛道人物,士女牛馬,則近不及古;若論山水林石,花竹禽魚,則古不及近。何以明之?且顧陸張吳中及二閻,皆純重雅正,性出天然。(晉顧愷(瞿本作凱)之、宋陸探微、梁張僧繇、唐閻立本閻立德記吳道子也) 吳生之作,為萬世法,號曰畫聖,不亦宜哉!(已上皆極佛道人物,「石印本」作「不宜亦哉」) 張周韓戴氣韻骨法,皆出意表。(唐張萱周昉皆工士女。幹畫馬,戴嵩工牛。或問曰:何以但舉韓幹而不言曹霸?止引戴嵩而不稱韓滉?答曰:韓師曹將軍,戴法韓晉公,但舉其弟可知其師也。至如韋鑒及猶子鶠,皆善畫馬,但取其尤著者明之,難即遍舉也。)後之學者,終莫能到。故曰近不及古。至如李與關范之蹟,徐暨二黃之蹤,前不藉師資,後無復繼踵,借使二李三王之輩復起,邊鸞陳庶之倫再生,亦將何以措手於其間哉!故曰,古不及近。(二李則李思訓將軍並其子李昭道中舍。三王則王維右丞暨王熊王宰悉工山水。邊鸞陳庶工花鳥,並唐(石印本缺此字)人也) 是以推今考古,事絕理窮。觀者必辨金鍮,無焚玉石。」

  出處:


  論形意
  篇名:論形意
  作者:宋·晁說之
  年代:公元一○九○年前後
  畫寫物外形,要物形不改;詩傳畫外意,貴有畫中態。

  出處:嵩山文集,晁說之in商務出版社,1965,頁67


  論精簡
  篇目:論精簡
  作者:宋·葛守昌
  年代:公元一一一五年前後
  內容:
  夫畫,人之為此者甚重,其誰不欲擅名?大抵形似少精,則失之整齊;筆墨太簡,則失之闊略。精而造疏,簡而意足,惟得於筆墨之外者知之。

  出處:書畫傳習錄卷四畫事叢談-知幾,王紱in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出版,1997,頁14


  論畫功用
  篇目:論畫功用
  作者:宋·張敦禮
  年代:公元一一二○年前後
  內容:
  畫之為藝雖小,至於使人鑒善勸惡,聳人觀聽,為補益豈其儕於眾工哉?

  出處:


  論形神
  篇名:論形神
  作者:宋·袁 文
  年代:公元一一四○年前後
  內容:
  作畫形易而神難。形者其形體也,神者其神采也。凡人之形體,學畫者往往皆能,至於神采,自非胸中過人,有不能為者。東觀餘論云:「曹將軍畫馬神勝形,韓丞畫馬形勝神。」又師友談紀云:「徐熙畫花傳花神,趙昌畫花寫花形。」其別形神如此。物且猶爾,而況於人乎?

  出處:


  方是閒居士小稿論畫
  篇名:方是閒居士小稿論畫
  作者:宋·劉學箕
  年代:公元一一七○年前後
  內容:
  侔揣萬類,揮翰染素,雖畫家一藝,然眸子無鑒裁之精,心胸有庸俗之氣,縱極工妙,而鄙野村陋,不逃明眼。是徒窮思盡心,適足以資世之話靶,不若不畫之為愈。今觀昔之人,以一藝彰彰自表於世,皆文人才士,非以人物山佛像鬼神著,則以樓觀花竹翎毛走獸顯,蓋未有獨任一見而得萬物之兼,情備諸體而擅眾作之美,雖張僧繇吳道子閻立本諸公不能之,況萬萬不及比者,自謂能之可乎?古之所謂畫士,皆一時名勝,涵泳經史,見識高明,襟度灑落,望之飄然,知其有蓬萊道山之丰俊,故其發為豪墨,意象蕭爽,使人寶玩不寘。今之畫士,祇人役耳,視古之人又萬萬不啻也。亦有迫於口體之不充,俯就俗世之所強。問之能彼乎?曰能之。能此乎?曰能之。及其吮筆運思,茫昧失措,鮮不刻烏成鵲,畫虎類狗,其視古人神奇京精妙,每不逮之。所以若然者,未可悉尤之畫工,畫工雖志阿堵,而亦有不專在夫阿堵也。

  出處:


  畫繼雜說
  篇名:畫繼雜說
  作者:宋·鄧 椿
  年代:公元一一七○年前後
  內容:
  論近

  徽宗建龍德宮成,命待詔圖畫宮中屏壁,皆極一時之選。上來幸,一無所稱,獨顧壺中殿前柱廊栱眼,斜枝月季花。問畫者為誰?實少年新進,上喜賜緋,褒錫甚寵,皆莫測其故。近侍嘗請於上。上曰:「月季鮮有能畫者,蓋四時朝暮,花蘂葉皆不同。此作春時日中者,毫髮無差,故厚賞之。」

  高麗松扇如節板狀,其土人云:「非松也,乃水流木之皮,故柔膩可愛,其紋酷似松柏,故謂之松扇。」東坡謂高麗白松理直而疎,折以為扇,如蜀中織椶櫚心,蓋水柳也。又有用紙而以琴光竹為柄,如市井中所製摺疊扇者,但精緻非中國可及。展之廣尺三四,合之止兩指許。所畫多作士女乘車跨馬,踏青拾翠之狀。又有以金銀屑飾地面,及作星漢星月。人物粗有形似,以其來遠,磨擦故也。其所染青綠奇甚,與中國不同,專以空青海綠為之。

  西天中印度那蘭陁寺僧多畫佛及菩薩羅漢像,以西天布為之。其佛相好與中國人異。眼目稍大,口耳俱怪。以帶掛右肩,裸袒坐立而已。先施五藏於畫背,乃塗五彩於畫面,以金或朱紅作地。

  出處:


  子言論畫
  篇名:子言論畫
  作者:宋·錢聞詩
  年代:公元一一八○年前後
  內容:
  雨山晴山,畫者易狀,惟晴惟雨,雨欲霽,宿霧晚煙,既泮復合,景物昧昧,一出沒有無間難狀也。此非墨妙天下,意超物表者,斷不能到。(池陽清靜寮)

  出處:大觀錄卷十三,吳升in國立中央圖書館出版:漢華文化發行,1970,頁29


  洞天清祿集古畫辨
  篇目:洞天清祿集古畫辨
  作者:宋·趙希鵠
  年代:公元一一九○年前後
  人物顧盼語言,花果迎風帶露,飛禽走獸精神逼真,山水林泉清潤幽曠,屋廬深邃,橋彴往來,山腳入水,澄明水源,來歷分曉。有此數端,雖不知名,定為妙手。

  人物如尸似塑,花果如瓶中所插,飛禽走獸但取皮毛,山水林泉模糊遮掩,屋廬高大不稱,橋彴強作斷形。山腳水源無來歷。凡此數病,皆謬筆也。

  出處:


  論畫品
  篇目:論畫品
  作者:宋·趙孟濚
  年代:公元一二七○年前後
  內容:
  畫謂之無聲詩,乃賢哲寄興,有神品,有能品。神者才識清高,揮毫自逸,生而知之者也。能者源流傳授,下筆有法,學而知之者也。

  出處:鐵網珊瑚


  松雪論畫
  篇目:松雪論畫
  作者:元·趙孟頫
  年代:公元一三一五年前後
  內容:
  作畫貴有古意,若無古意,雖工無益。今人但知用纖細,傅色濃豔,便自謂能手,殊不知古意既虧,百病橫生,豈可觀也?吾所作畫,似乎簡率,然識者知其近古,故以為佳。此可為知者道,不為不知者說也。(清河書畫舫)

  舜舉作著色花,妙處正在生意浮動耳。(鐵網珊瑚)

  吾自少好畫水仙,日數十紙,皆不能臻其極,蓋業有專工,而吾意所欲,輒欲寫其似,若水仙樹石似至人物牛馬蟲魚肖翹之類,欲盡得其妙,豈可得哉!今觀吾宗子固所作墨花,於紛披側塞中,各就條理,亦一難也。雖我亦自謂不能過之。(大觀錄卷十五-少留因學參印,頁2)

  出處:大觀錄,吳升in國立中央圖書館出版:漢華文化發行,1970


  圖繪寶鑑序
  篇目:圖繪寶鑑序
  作者:元·陽維禎
  年代:公元一三七○年前後
  內容
  論畫之高下者,有傳形,有傳神。傳神者氣韻生動是也。如畫貓者張壁而絕鼠,大士者渡海而滅風,翊聖真武者叩之而響應,寫真人者即能得其精神。若此者,豈非氣韻生動,機奪造化者乎?

  出處:藝術叢編-圖繪寶鑑,夏文彥in台灣商務出版社,1956,頁1


  畫原
  篇目:畫原
  作者:明·宋 濂
  年代:公元一三七○年前後
  內容:
  史皇與倉頡皆古聖人也。倉頡造書,史黃制畫,書與畫非異道也,其初一致也。天地初開,萬物化生,自色自形,總總林林,莫得而名也,雖天地亦不知其所以名也。有聖人者出,正名萬物,高者謂何,卑者謂何,動者謂何,植者謂何,然後可得而知之也。於是上而日月風霆雨露霜雪之形,下而河海山嶽草木鳥獸之著,中而人事離合物理盈虛之分,神而變之,化而宜之,固已達民用而盡物情。然而非書則無紀載,非畫則無彰施,斯二者其亦殊途而同歸乎?吾故曰:書與畫非異道也,其初一致也。且書以代結繩,功信偉矣。至於辨章服之有制,畫衣冠以示警,飭車輅之等威,表旟旐之後先,所以彌綸其治具,匡贊其政原者,又烏可以廢之哉!畫繢之事,統於冬官而春官外史專掌書令,其意可見矣。況六書首之以象形,象形乃繪事之權輿。形不能盡象而後諧之以聲,聲不能盡諧而後會之以意,意不能盡會而後指之以事,事不能以盡指,而後轉注假借之法興焉。書者所以濟畫之不足者也。使畫可盡,則無事乎書矣。吾故曰:書與畫非異道也,其初一致也。古之善繪者,或畫詩,或圖孝經,或貌爾雅,或像論語暨春秋,或著易象,皆附經而行,猶未失其初也。下逮漢魏晉梁之間,講學之有圖,問禮之有圖,列女仁智之有圖,致使圖史並傳,助名教而翼群倫,亦有可觀者焉。世道日降,人心寖不古若,往往溺志於車馬士女之華,怡神於花鳥蟲魚之麗,游情於山林水石之幽,而古之意益衰矣。是故顧陸以來,是一變也;閻吳之後,又一變也。至於關李范三家者出,又一變也。譬之學書者,古籒篆隸之茫昧而惟俗書之姿媚者是耽是玩,豈其初意之使然哉!雖然,非有卓然拔俗之姿,亦未易言此也。

  出處:皇明文衡·卷十六,程敏in世界出版社,1965,頁5


  覆瓿集論畫
  篇目:覆瓿集論畫
  作者:明·朱 同
  年代:公元一三八○年前後
  內容:
  畫則取乎象形而已,而指腕之法,則有出乎象形之表者,故有兒童觀形似之說。雖然徒取乎形似者,固不足言畫矣。

  吳興錢舜舉之於畫,精巧工緻,妙於形似,其書法之媚者歟?筆法所自,本乎小李將軍,木石遒勁,雖為之及,而人物居室,舟車服御之精巧,殆可頡頏。居吳興三絕之一,殆以是歟?且其折枝翠鳥,翠袖天寒,別有一種嬌態,有非他人所能及者。禪家有五眼,觀是畫者又別具一眼,不可以沒骨律之也。

  出處:


  子寧論畫
  篇目:子寧論畫
  作者:明·練 安
  年代:公元一四○○年前後
  內容:
  蘇文忠公論畫以為人禽公室器用,皆有常形,至於山石竹木水波煙雲,雖無常形而有常理。常形之失,人皆知之,常理之不當,雖曉畫者有不知。余取以為觀畫之說焉。畫之為藝,世之專門名家者,多能曲盡其形似,而至其意態情性之所聚,天機之所寓,悠然不可探索者,非雅人勝士,超然有見乎塵俗之外者,莫之能至。孟子曰:「大匠誨人以規矩,不能使人巧。」莊周之論斲輪曰:「臣不能喻之於臣之子,臣之子亦不能受之臣」皆是類也。方其得之心而應之手也,心與手不能自知,况可得而言乎?言且不可聞,而况得而效之乎?效古人之蹟者,是拘拘於塵垢糟糠而未得其實者也。

  出處:


  書畫傳習錄論畫
  篇目:書畫傳習錄論畫
  作者:明·王 紱
  年代:公元一四一○年前後
  內容:
  古人作畫,其精神灌注處,眼光四射,如兔起鶻落,稍縱即逝。後來作者精心臨摹,尚未易究其指歸,况率意改作乎?

  高人曠士,用以寄其閒情;學士大夫,亦時彰其絕業。凡此皆外師造化,未嘗定為何法何法也!內得心源,不言得之某氏某氏也。興至則神超理得,景物逼肖;興盡則得意忘象,矜慎不傳。亦未嘗以供人耳目之玩,為已稻梁之謀也。惟品高故寄託自遠,由學富故揮洒不凡,畫知足貴,有由然耳。

  出處:


  六如論畫
  篇目:六如論畫
  作者:明·唐 寅
  年代:公元一五二○年前後
  內容:
  工畫如楷書,寫意如草聖,不過執筆轉腕靈妙耳。世之善書者多善畫,由其轉腕用筆之不滯也。(書史會要)

  作畫破墨不宜用井水,性冷凝故也。溫湯或河水皆可。洗硯磨墨,以筆壓開,飽浸水訖,然後蘸墨,則吸上勻暢,若先蘸墨而後蘸水,被水沖散,不能運動也。(珊瑚網)

  出處:


  藝苑巵言論畫
  篇目:藝苑巵言論畫
  作者:明·王世貞
  年代:公元一五六五年前後
  內容:
  畫道成後,揮洒時入心不過秒忽;畫學成後,盤礴時入心不能絲毫。詩文總至成就,臨期結撰,必透入心方寸,以此知書畫之士多長年,蓋有故也。年在桑榆,政須賴以文寂寞,不取資生,聊用適意,既就之頃,亦自斐然,乃之歐九非欺我者。少學無成,老而才盡,以此自歎耳。

  人物以形模為先,氣韻超乎其表;山水以氣韻為主,形模寓乎其中,乃為合作。若形似無生氣,神彩至脫格,則病也。

  出處:


  畫引
  篇目:畫引
  作者:明·顧凝遠
  年代:公元一五七○年前後
  內容:
  論氣韻 六法中第一氣韻生動,有氣韻則有生動矣。氣韻或在境中,亦或在境外,取之於四時寒暑晴雨晦明,非徒積墨也。

  出處:


  燕閒清賞箋論畫
  篇目:燕閒清賞箋論畫
  作者:明·高 濂
  年代:
  內容:
  高子曰:畫家六法三病六要六長之說,此爲初學入門訣也,以之論畫而畫斯下矣。如余所論畫以天趣人趣物趣。取之天趣者神是也。人趣者生是也,物趣者形似是也。夫神在形似之外,而形在神氣之中。形不生動,其失則板;生外形似,其失則疏。故求神氣於形似之外,取生意於形似之中。生神取自遠望,爲天趣也;形似得於近觀,人趣也。故圖畫張掛,以遠望之:山川徒具峻削而無煙巒之潤,林樹徒作層疊而無搖動之風,人物徒肖屍居壁立而無語言顧盼步履轉折之容,花鳥徒具羽毛文彩顔色錦簇而無若飛若鳴若香若濕之想,皆謂之無神。四者無可指摘,玩之儼然形具,此謂得物趣也。能以人趣中求其神氣生意運動,則天趣始得具足。

  如唐人之畫,余所見吳道子水月觀音大幅,描法妝束,設色精采,寶珠纓絡,搖動梵容。半體上籠白紗袍衫,隱隱若輕綃遮蔽,復加白粉細錦緣邊束,無論后世即五代宋室,去唐未遠,余所見諸天菩薩之像,何能一筆可倣?其滿幅一片月光,若黃若白,中坐大士,上下俱水,鵠首以望,恍若萬水滂湃,人月動搖,所謂神生畫外者此也。又若閻立本六國圖,其摸寫形容,肖諸醜類,狀其醉醒歌舞之容,異服野處之態,種種神生,得自化外。又見閻大幅四王圖,其君臣俯仰,威儀侍從,朝拱端肅,珍奇羅列,種種生輝,山樹槎枒,層層煙潤,色求形似,而望若堆疊,以指摩之,則薄平絹素。又加李思訓驪山阿房宮圖,山崖萬疊,台閣千重,車騎樓船,人物雲集,悉以分寸爲工,宛若蟻聚,逶迤遠近,遊覽儀形,無不纖備。要知畫者神具心胸,而生自指腕,一點一抹,天趣具足,故能肖百里於方寸,圖萬態於毫端。松杉歷亂,峰石磷峋,且皴染岩壑數層,勾勒樹葉種種。曹明仲何見以爲山水古不及今。客云:此乃文內翰家物。又如周昉美人圖,美在意外,豐度隱然,含嬌韻媚,姿態端莊;非彼容冶輕盈。使人視之,豔想目亂。又如周之白描過海羅漢龍王請齋卷子,細若遊絲,回還無跡,其像之睛若點漆,作狀疑生。老儼龍鍾,少似飛動。海濤洶湧,展卷神驚。水族騎擎,過目心駭,豈直徒具形骸,點染紙墨雲哉!又見邊鸞花草昆蟲,花若迎風嬝娜作態,蟲疑吸露飛舞翩然,草之偃亞風動,逼似天成。雖對雪展圖,此身若坐春和園囿。又如戴嵩雨中歸牧一圖,上作線柳數株,絲絲煙起。以墨灑細點,狀如針頭。儼如一天暮靄,靈雨霏霏,豎子跨牛,犇歸意急,此皆神生狀外,生具形中,天趣飛動者也。故唐人之畫爲萬世法。然唐人之畫,莊重律嚴,不求工巧而自多妙處,思所不及。後人之畫,克意工巧,而物趣悉到,殊乏唐人天趣混成。(以下雜敘歷代畫家,次序錯亂,且無精義,故從略。)余自唐人畫中賞其神具畫前,故畫成神足。而宋則工於求似,故畫足神微。宋人物趣迥邁于唐,而唐之天趣則遠過於宋也。今之評畫者,以宋人爲院畫不以爲重,獨尚元畫,以宋巧太過而神不足也。然而宋人之畫,亦非後人可造堂室,而元人之畫,敢爲並駕馳驅。且黃大癡,豈非夏李源流,而王叔明亦用董范家法。錢舜舉黃筌之變色,盛子昭乃劉松年之遺派;趙松雪則天分高朗,心胸不凡,摘取馬和之李公麟之描法,而得劉松年李營丘之結構。其設色則祖趙伯駒李嵩之濃淡得宜,而生意則法夏珪馬遠之高曠宏遠。及其成功,而全不類此數輩。自出一種溫潤清雅之態,見之如見美人,無不動色。此故迥絕一代,爲士林名畫,然皆法古,絕無邪筆。元畫如王黃二趙(子昂仲穆)倪瓚之士氣,陳仲仁、曹知白、王若水、高克恭、顧正之、柯九思、錢選、吳仲圭、李息齋、僧雪窗、王元章、蕭月潭、高士安、張叔厚、丁野夫之雅致,而畫之精工如王振鵬、陳仲美、顔秋月、沈秋澗、劉耀卿、孫君澤、胡廷暉、臧祥、卿邊、魯生、張可觀,而閑逸如張子政、蘇大年、顧定之、姚雪心輩,皆元之名家,足以擅名當代則可,謂之能過於宋則不可也。其松雪大癡叔明,宋人見之,亦能甘心服其天趣。今之論畫,必曰士氣,所謂士氣者乃士林中能作隸家畫品,全用神氣生動爲法,不求物趣,以得天趣爲高。觀其曰寫而不曰描者,欲脫畫工院氣故爾。此等謂之寄興取玩一世則可,若云善畫,何以比方前代而爲後世寶藏。若趙松雪、王叔明、黃子久、錢舜舉輩,此真士氣畫也,而四君可能淺近效否?是果無宋人家法,而泛然爲一代之雄哉?例此可以知畫矣。

  出處:


  五雜俎論畫
  篇名:五雜俎論畫
  作者:明·謝肇淛
  年代:公元一六○○年前後
  內容:
  古人之畫,細入毫髮,飛走之態,罔不窮極,故能通靈入神,役使鬼神。今之畫者,動曰取態,堆墨劈斧,僅得崖略。謂之遊戲筆墨則可耳,必欲詣境造極,非師古不得也。

  出處:


  竹嬾論畫
  篇名:竹嬾論畫
  作者:明·李日華
  年代:公元一六二○年前後
  內容:
  繪事要明取予。取者形象彷彿以筆勾取之,其致用雖在果毅而妙運則貴玲瓏斷續,若直筆描畫,即板結之病生矣。予者筆斷意含,如山之虛廓,樹枝去枝,凡有無之間是也。(紫桃軒雜綴)

  凡畫有三次第:…三曰意之所遊。目力雖窮,而情脈不斷處是也。又有意所忽處,如寫一石一樹,必有草草點染取態處。寫長景必有意到筆不到,為神氣所吞處,是非有心於忽,蓋不得不忽也。(紫桃軒雜綴)

  繪事必以微茫慘澹微妙境,非性靈廓徹者,未易證入,所謂氣韻必在生知,正在此處澹中所含意多耳。(紫桃軒雜綴)

  凡狀物者,得其形,不若得其勢;得其勢,不若得其韻;得其韻不若得其性。形者方圓扁平之類,可以筆取者也。勢者轉折趨向之態,可以筆取,不可以盡筆取,參以意象,必有筆下所不到焉。韻者生動之趣,可以神遊意會,徒然得之,不可以駐思而得也。性者物自然之天,技藝之熟,照極而自呈,不容措意者也。(六硯齋筆記)

  出處:


  論畫
  篇目:論畫
  作者:明·文震亨
  年代:公元一六三○年前後
  內容:
  山水第一,竹樹蘭石次之,人物鳥獸,樓殿屋木,小者次之,大者又次之。人物顧盻語言,花果迎風帶露,鳥獸蟲魚精神逼真。山水林泉清閒幽曠,屋廬深邃,橋彴往來。石老而潤,水淡而明。山勢崔嵬,泉流灑落。雲煙出沒,野逕迂回。松偃龍蛇,竹藏風雨。山腳入水澄清,水源來歷分曉。有此數端,雖不知名,定是妙手。若人物如尸如塑,花果類粉捏雕刻,蟲魚鳥獸,但取皮毛,山水林泉,佈置迫塞,樓閣模糊錯雜,橋彴強作斷形,徑無夷險,路無出入,石止一面,樹少四枝;或高大不稱,或遠近不分,或濃淡失宜,點染無法,或山腳無水面,水源無來歷;雖有名款,定是俗筆,為後人填寫。至於臨摹贗手,落墨設色,自然不古,不難辨也。

  出處:長物志,文震亨in商務出版社,1955


  大風論畫
  篇目:大風論畫
  作者:明·張 風
  年代:公元一六四○年前後
  內容:
  畫亦莫妙於用鬆,疎疎佈置,漸次層層點染,遂使瀟灑深秀,使人即之有輕快之喜。(美術叢書談藝錄)

  出處:


  珊瑚網論畫
  篇目:珊瑚網論畫
  作者:明·汪珂玉
  年代:公元一六四三年前後
  內容:
  '畫則 白描 水墨 淺降色 輕籠薄罩 五色輕淡 吳裝 大著色

  出處:欽定四庫全書子部八-珊瑚網卷四十,汪珂玉in清道光戊子(1828)福建重刊同治間至光緒甲午(1894)續修增刊本 ,頁78


  邵村論畫
  篇名:邵村論畫
  作者:清·方咸亨
  年代:公元一六五○年前後
  內容:
  半千畫士士畫之論詳矣,確不可易,覺謝赫畫品猶有漏焉,但伸逸品於神品之上,似尚未當。蓋神也者心手兩忘,筆墨俱化,氣韻規矩,皆不可端倪,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所謂一切不可知之謂神也。逸者軼也,軼於尋常範圍之外,如天馬行空,不是羈絡為也。(讀書錄)

  出處:


  苦瓜和尚畫語錄
  篇名:苦瓜和尚畫語錄
  作者:明遺民·釋道濟
  年代:公元一六六○年前後
  內容:
  一畫章第一

  山川人物之秀錯,鳥獸草木之性情,池榭樓臺之矩度,未能深入其理,曲盡其態,終未得一畫之洪規也。行遠登高,悉起膚寸,此一畫收盡鴻濛之外,即億萬萬筆墨,未有不始於此,而終於此,惟聽人之握取之耳。人能以一畫具體而微,意明筆透。腕不虛則畫非是,畫非是則腕不靈。動之以旋,潤之以轉,居之以曠,出如截,入如揭,能圓能方,能直能曲,能上能下,左右均齊,凹凸突兀,斷截橫斜,如水之就深,如火之炎上,自然而不容毫髮強也。用無不神而法無不貫也。理無不入而態無不盡也。信手一揮,山川人物,鳥獸草木,池樹樓臺,取形用勢,寫生揣意,運情摹景,顯露隱含,人不見其畫之成,畫不違其心之用。蓋自太朴散而一畫之法立矣。一畫之法立而萬物著矣。我故曰:「吾道一以貫之。」(擷取自頁1)

  了法章第二

  規矩者方圓之極則也,天地者規矩之運行也。世知有規矩而不知夫乾旋坤轉之義,此天地之縛人於法,人之役法于蒙,雖攘先天後天之法,終不得其理之所存,所以有是法不能了者,反爲法障之也。古今法障不了,由一畫之理不明,一畫明,則障不在目,而畫可從心,畫從心而障自遠矣。夫畫者形天地萬物者也,舍筆墨其何以形之哉?墨受於天,濃淡枯潤隨之;筆操於人,勾皴烘染隨之。古之人未嘗不以法爲也。無法則於世無限焉。是一畫者非無限而限之也,非有法而限之也。法無障,障無法。法自畫生,障自畫退。法障不參,而乾旋坤轉之義得矣,畫道彰矣,一畫了矣。(擷取自頁2)

  山川章第八

  得乾坤之理者,山川之質也得筆墨之法者山川之飾也。畫之理,筆之法,不過天地之質與飾也。山川,天地之形勢也。風雨晦明,山川之氣象也;縱橫吞吐,山川之節奏也;陰陽濃淡,山川之凝神也。(擷取自6-7頁)

  海濤章第十三

  海有洪流,山有潛伏;海有吞吐,山有拱揖;海能薦靈,山能脈運。山有層巒疊嶂,邃穀深崖,巑岏突兀,嵐氣霧露,煙雲畢至,猶如海之洪流,海之吞吐,此非海之薦靈,亦山之自居於海也,海亦能自居於山也。海之汪洋,海之含泓,海之激笑,海之蜃樓雉氣,海之鯨躍龍騰。海潮如峯,海汐如嶺,此海之自居於山也,非山之自居於海也。山海自居若是,而人亦有目視之者。如瀛洲閬苑,弱水蓬萊,元圃方壺,縱使棋布星分,亦可以水源龍脈,推而知之。若得之於海,失之於山,得之於山,失之於海,是人妄受之也。我之受也,山即海也,海即山也。山海而知我受也,皆在人一筆一墨之風流也。(擷取自10-11頁)

  脫俗章第十六

  愚者與俗同識。愚不蒙則智,俗不濺則清。俗因愚受,愚因蒙昧。故至人不能不達,不能不明。達則變,明則化。受事則無形,治形則無迹。運墨如已成,操筆如無爲。尺幅管天地山川萬物,而心淡若無者,愚去智生,俗除清至也。(擷取自12頁)

  資任章第十八


  古之人寄興於筆墨,假道於山川,不化而應化,無爲而有爲,身不炫而名立,因有蒙養之功,生活之操,載之寰宇,已受山川之質也。(擷取自13頁)

  出處:翠琅玕館叢書-苦瓜和尚畫語錄,釋道濟(石濤)in南海黃氏刊本 ,1916


  石濤論畫
  篇名:石濤論畫
  作者:明遺民·釋道濟
  年代:公元一六六○年前後
  內容:
  書畫非小道,世人形似耳。出筆混沌開,入拙聰明死,理盡法無盡,法盡理生矣。理法本無傳,古人不得已。吾寫此紙時,心入春江水,江花隨我開,江水隨我起。把卷望江樓,高呼曰子美。一笑水雲低,開圖幻神隨。

  名山許遊未許畫,畫必似之山必怪,變幻神奇懵懂間,不似似之當下拜。心與峯期眼乍飛,筆遊理鬥使無礙。昔時曾踏最高巔,至今未了無聲債。

  古人未立法之先,不知古人法何法?古人既立法之後,便不容今人出古法!千百年來,遂使今人不能出一頭地也。師古人之跡,而不師古人之心,宜其不能出一頭地也,冤哉!

  作書作畫無論老手後學,先以氣勝得之者,精神燦爛,出於紙上,意賴淺薄者無神,不能書畫。

  寫畫凡未落筆先以神會,至落筆時,勿促迫,勿怠緩,勿陡削,勿散神,勿太舒,務先精思天蒙,山川步武,林木位置,不是先生樹,後布地,入於林出於地也。以我襟含氣度,不在山川林木內,其精神駕馭於山川林木之外。隨筆一落,隨意一發,自成天蒙。處處通情,處處醒透,處處脫塵而生活,自脫天地牢籠之手,歸於自然矣。

  出處:


  雨窗漫筆
  篇名:雨窗漫筆
  作者:清·王原祁
  年代:公元一六八○年前後
  內容:
  論畫十則

  意在筆先,為畫中要訣。作者於搦管時,須要安閒恬適,掃盡俗腸,黙對素幅,凝神靜氣,看高下,審左右,幅內幅外,來路去路,胸有成竹;然後濡毫吮墨,先定氣勢,次分間架,次布疎密,次別濃淡,轉換敲擊,東呼西應,自然水到渠成,天然凑拍,其為淋漓盡致無疑矣。若毫無定見,利名心急,惟取悅人。布立樹石,逐塊堆砌,扭捏滿幅,意味索然,便為俗筆。今人不知畫理,但取形似。筆肥墨濃者,謂之渾厚;筆瘦墨淡者,謂之高逸;色艷筆嫩者,謂之明秀;而抑知皆非也。總之古人位置緊而筆墨鬆,今人位置懈而筆墨結。於此留心,則甜邪俗賴不去而自去矣。

  畫中龍脈開合起伏,古法雖備,未經標出,石谷闡明,後學知所矜式,然愚意以為不參體用二字,學者終無入手處。龍脈為畫中氣勢,源頭有斜有正,有渾有碎,有斷有續,有隱有現,謂之體也。開合從高至下,賓主歷然,有時結聚,有時澹蕩,峯回路轉,雲合水分,俱從此出。起伏由近及遠,向背分明,有時高聳,有時平修欹側,照應山頭山腹山足,銖兩悉稱者,謂之用也。若知有龍脈而不辨開合起伏,必至拘牽失勢。知有開合起伏而不本龍脈,是謂顧子失母。故強扭龍脈則生病,開合偪塞淺露則生病,起伏呆重漏缺則生病。且通幅有開合,分股中亦有開合;通幅有起伏,分股中亦有起伏。尤妙在過接映帶間,制其有餘,補其不足。使龍之正斜渾碎,隱現斷續,活潑潑地於其中,方為真畫。如能從此參透,則小塊積成大塊,焉有不臻妙境者呼?

  設色卽用筆用墨意,所以補筆墨之不足,顯筆墨之妙處,今人不解此意,色自為色,筆墨自為筆墨,不合山水之勢,不入绢素之骨,惟見紅綠火氣,可憎可厭而已。惟不重取色,專重取氣,於陰陽向背處,逐漸醒出,則色由氣發,不浮不滯,自然成交。

  出處:


  畫學淺說
  篇名:畫學淺說
  作者:清·王 槩、王 蓍、王 臬
  年代:初集公元一六七九年,二、三集公元一七○一年
  內容:
  重潤渲染

  畫石之法,先從澹墨起,可改可救,漸用濃墨者為上。董源坡腳下多碎石,乃畫建康山勢。先向筆畫邊皴起,然後用澹墨破其深凹處,著色不離乎此。石著色要重。董源小山石謂之礬頭。山中有雲氣,皴法要滲軟,下有沙地,用澹墨掃屈曲為之,再用澹墨破。

  夏山欲雨,要帶水筆暈開。山石加澹螺青於礬頭,更覺秀潤。以螺青入墨,或籐黃入墨化畫石,其色亦浮潤可愛。冬景借地為雪,以薄粉暈山頭,濃粉點苔。畫樹不用更重,幹瘦枝脆,即為寒林;再用澹墨水重過加潤之,則為春樹。

  凡畫山,著色與用墨,必有濃澹者,以山必有雲影,有影處必晦,無影處有日色處必明。明處澹,晦處濃,則畫成儼然雲光日影浮動於中央。山水家畫雪景多俗,嘗見李營丘雪圖,峰巒林屋,盡以澹墨為之,而水天空闊處,全用粉填,亦一奇也。凡打遠山,必先以香朽其勢,然後以青以墨一一一染出,初一層色澹,後一層略深,最後一層又深。蓋愈遠者得雲氣愈深,故色愈重也。畫橋梁及屋宇,須用澹墨潤一二次,無論著色與水墨,不潤即淺薄。王叔明畫有全不設色,只以赭石澹水潤松身,略勾石廓,便丰采絕倫。(擷取自8-9頁)

  去俗

  筆墨間寧有穉氣,毋有滯氣;寧有罷氣,毋有市氣。滯則不生,市則多俗,俗尤不可侵染。去俗無他法,多讀書則書卷之氣上升,市俗之氣下降矣。學者其慎旃哉!(擷取自10頁)

  出處:名家畫訣與理論,掃葉山房輯in文光,1955


  東莊論畫
  篇名:東莊論畫
  作者:清·王 昱
  年代:公元一七三○年前後
  內容:
  學畫者先貴立品,立品之人,筆墨外自有一種光明正大之概,否則畫雖可觀,卻有一種不正之氣,隱躍毫端。文如其人,畫亦有然。

  畫中理氣,人所共知,亦人所共忽,其要在修養心性,則理正氣清,胸中自發浩蕩之思,腕底乃生奇逸之趣。

  作畫先定位置,次講筆墨。何謂位置?陰陽向背,縱橫起伏,開合鎖結,迴抱勾托,過接暎帶,須跌宕欹側,舒卷自如。何謂筆墨?輕重疾徐,濃淡燥濕,淺深疎密,流利活潑,眼光到處,觸手成趣。學者深明乎此,下筆時自然無美不臻。

  氣骨古雅,神韻秀逸,使筆無痕,用墨精采,布局變化,設色高華。明此六者,覺昔人千言萬語盡在是矣。非坐破蒲團,靜參黙悟,腕底豈能融會斯旨!運筆古秀,著墨飛動,望之元氣淋漓,恍對嵐容川色,是為真筆墨。須知此種神韻,全從朝暮四時風晴雨雪雲烟變減間貫想得來。

  有一種畫,初入眼時粗服亂頭,不守繩墨,細視之則氣韻生動,尋味無窮,視為非法之法。惟其天資高遠,學力精到,乃能變化至此,正所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淺學焉能夢到!

  又一種位置高簡,氣味荒寒,運筆渾化,此畫品中最高也。須絢爛之極,方能到此。

  用筆要轉束,不可信筆,蓋信筆則頓挫皆無力矣。善於用筆者,一轉一束,皆成意趣。

  清空二字,畫家三昧盡矣。學者心領其妙,便能跳出窠臼,如禪機一棒,粉碎虛空。

  凡畫之起結最為緊要,一起如奔馬絕塵,須勒得住,而又有往而不住之勢。一結如眾流歸海,要收的盡,而又有盡而不盡之意。

  畫之妙處不在華滋而在雅健,不在精細而在清逸,蓋華滋精細,可以力為,雅健清逸,則關乎神韻骨格,不可強也。

  麓臺夫子嘗論設色畫雲:「色不礙墨,墨不礙色;又須色中有墨,墨中有色。」余起而對曰:「作水墨畫,墨不礙墨。作沒骨法,色不礙色。自然色中有色,墨中有墨。」

  青綠法與淺色有別,而意實同,要秀潤而兼逸氣。蓋淡妝濃抹間,全在心得渾化,無定法可拘,若火氣炫目則惡道矣。

  出處:


  畫學心法問答
  篇名:畫學心法問答
  作者:清·布顏圖
  年代:公元一七四○年前後
  內容:
  問山水入妙在有法無法之間可得聞乎?

  曰:「諸畫家與山水家不得同日語者,惟此有法無法之一事耳。法者理也,萬物莫不由理而出,故有定形定像,如四肢者人之形,而五官者人之像。皮角者獸之形,而橫走者獸之像。羽翮者禽之行形,而飛騰者禽之像。脊簷者屋宇之形,而戶牖者屋宇之像。牆垣者城池之形,而樓櫓者城池之像。皆位定兒而不移者也。凡有所定形定像皆在規矩繩墨之中,故畫家皆可以法繪之。茍得其法,無不一一逼肖。獨樹石無定形而又無定像,故山水家難於入手。夫樹石昭昭於目,詎無定形定像乎?試觀乎輪囷峻嶒者,石之形也,而有圓者方者橫者豎者之不同。稜面者石之像也,而有瘦者漏者透者皴者之不同。槎枒蓊鬱者樹之形也,而有高者下者屈者直者之不同。枝幹者樹之像也,而有三出五出甚至有千枝百幹盤結而出者之不同。是無定形而又無定像,其將何法以探取之哉?古人殫思竭慮開有法無法之法以探取之。有法者石分三面,樹有四枝是也。然法不一法,如樹有穿插,石亦有穿插。左幹遮右幹,左枝搭右枝,互相掩映,此樹之穿插法也。右輪映左輪,左廓帶右廓,互相勾鎖,此石之穿插法也。初基之士,必從有法入手,若以樹石為無定形定像,即率筆為之,將放軼乎規矩之外,終於散漫而無成矣。無法者非真無法也,通變乎理之謂也。腕既熟矣,手既練矣,筆筆是石而化乎石之迹,筆筆是樹而化乎樹之痕。斯不拘乎法而自不離乎法。畫一石也,偃之亦可,仰之亦可,橫亙之亦可,屹立之亦可。畫一樹也,孤枝亦可,繁之亦可,穿插之亦可,稠疊之亦可。左之右之縱之橫之無非樹石,此樹石之真面目也。又何曾有法?又何常無法?所謂有法無法之間也,此法不亦微乎?」

  問氣韻

  謝赫所謂生知之知字活,蓋知者鮮矣。知而為之即用力也,用力未有不能也,知而不為是自棄也。下手法只在用筆用墨,氣韻出於墨,生動出於筆,墨要糙擦渾厚,筆要雄建活潑。畫石須畫石之骨,骨立而氣自生。骨既生復加以苔蘚草毛,如襄陽大混點,仲圭之胡椒點等類,重重乾淡,加於陰凹處,遠視蒼蒼,近視茫茫,自然生動矣。非氣韻而何?

  問用意法

  故學之者必先意而後筆,意為筆之體,筆為意之用。

  問畫中筆墨情景何者為先?

  蓋筆既精工,墨既煥彩,而境界無情,何以暢觀者之懷。境界入情而筆墨庸弱,何以供高雅之賞鑑?吾故謂筆墨情景,缺一不可,何分先後?

  問著色法

  曰:絹宜著色,紙宜淡墨。絹發色彩,紙發墨彩。故絹畫必要著色,紙畫必要淡墨。如宣紙庫紙皮紙蜀紙皆可著色,其色彩與絹上同。近日一切新紙俱有竹性灰性蠟性,不但難於著色,即畫淡墨亦屬違心。無可如何,只得將白鷺紙揀其棉料無竹性者,先用白水浸一二次,去其灰性,亮於暗處陰乾,再用平扁石子將紙面遍砑一次,使紙質堅實而受墨不走,然後量其大小,截成畫方。或於當風處懸掛謂之風礬,或於當煙處懸掛謂之煙礬。須一月半月後,視其紙色微黃,取而用之,庶可畫淡墨,切不可著色,恐傷墨彩,亦不過紅土之代硃砂耳。即絹上著色,亦要得法,須審色之輕重,不可一例塗抹。如染山頭須上重而下輕,以留虛白以便煙雲出沒。如染坡陀石腳,須下重而上輕靈,頂凸明顯,以分陰陽,此絹上之著色也。若紙上著色,必先將林木屋宇人物舟艇之屬,一一著色完畢,然後再著山色,著山色時須用排筆蘸清水,將畫幅通身潤濕,徐徐染之。墨須一筆輕一筆重。用石綠亦可,望之鬱鬱蒸蒸,一碧無窮,非夏而何?若秋山著色,其山之峰頭坡腳,亦宜先用赭色染之,但染時須審山之向背以分陰陽,輕重相間,方能色澤絪縕不滯,否則澀滯,板而無情,且易于涉俗。

  問樹著色四季同乎異乎?

  曰:「不同。如春山著色宜先將赭色輕輕染石面,次將極細石綠青磦微微加于赭色之上,切不可重蓋石綠。翠色青則雅,重則俗,用之須在有無之間,望如草色遙鋪方好。春樹不可畫墨葉,須作枝條,似有搖曳之狀。再將淺色草汁加于枝梢,以成新綠。其橋邊籬側,或參以小樹,用胭脂和粉點綴枝頭以成桃杏,望之新紅嫩綠,映滿溪山,非春而何?至夏山著色宜先將赭色輕重相間,遍染石面,次用石綠青磦加于山頂山坡,望如草木暢茂,用色比染春少重,但不可過重以惹俗惡。其林木柯幹,皆不得作枯枝。墨葉夾葉,隨意成之。葉上用深色草綠汁染之,以著濃陰,夾葉或用石綠亦可,望之鬱鬱蒸蒸,一碧無窮,非夏而何?若秋山著色,其山之峰頭坡腳,亦宜先用赭色染之,但染時須審山之向背以分陰陽。向處宜輕,背處宜重,而又不宜過重。蓋秋容縞素,用色宜淡不宜重,於山頭峰頂突兀處,則用花青淡汁覆之以潤赭色,使不枯澀。秋樹不可作蔚林,或用墨葉,亦不過加之于樹之丫叉,枝梢上用深沉草綠汁染之,使有衰殘之意。若夾葉用藤黃胭脂調和染之,即成黃葉,用漂過極細硃砂標染之即成紅葉。總之用色不可太重,諸處染畢,望之山黃樹紫,水白江空,非秋而何?獨冬山著色與春夏秋山不同,蓋春夏秋山皆有像有氣,冬山則天氣上升,地氣下降,閉塞不通,有像而無氣。且萬物收藏,雖有色而無所施,是以著色不同。染法須將赭色七分黑青三分調和以染峰巒石面,但不可遍體俱染,其山巖突兀處須留白以帶霜雪之姿。然白色只宜微露,若太露則成雪景矣。染冬樹法宜赭色墨青平兌用之,使樹本枝幹,黧色而無生意,然其樹之丫叉生枝梢處,豈無將脫未脫之殘黃剩葉,即或用色染之亦不過略施意耳,不可著相,著相即無全葉,無是理也。染畢望之荒山冷落,由徑蕭條,野艇無人,柴門寂閉,草瑟瑟,石峻峻,非冬而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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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浦山畫論
  篇名:浦山畫論
  作者:清·張 庚
  年代:西元一七五○年
  內容:
  論氣韻

  氣韻有發於墨者,有發於筆者,有發於意者,有發於無意者。發於無意者為上,發於意者次之,發於筆者又次之,發於墨者下矣。何謂發於墨者?既然輪廓以墨點染渲暈而成者是也。何謂發於筆者?乾筆皴擦力透而光自浮者是也。何謂發於意者?走筆運墨我欲如是而得如是,若疏密多寡濃淡乾潤,各得其當是也。

  何謂發於無意者,當其凝神注想,流盼運腕,初不意如是而忽然如是是也。謂之為足則實未足,謂之未足則又無可增加,獨得於筆情墨趣之外,蓋天機之勃露也。然惟靜者能先知之,稍遲未有不汨於意而沒於筆墨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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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靜居畫論
  篇名:山靜居畫論
  作者:清·方 薰
  年代:西元一七八○年
  內容:
  畫法古人各有所得之妙,目擊而道存者,非可以言傳也。謝赫始有六法之名。六法乃畫之大凡耳,故談畫者必自六法論。

  六法者作畫之榘矱,且古畫未有不具此六法者。至其神明變化,則古人各有所得,學者精究六法,自然各造其妙。

  昔人謂氣韻生動是天分,然思有利鈍,覺有後先,未可概論之也。委心古人,學之而無外慕,久必有悟,悟後與生知者殊途同歸。

  氣韻生動,須將生動二字省悟,能會生動,則氣韻自在。

  氣韻生動為第一義,然必以氣為主,氣盛則縱橫揮灑,機無滯礙,其間韻自生動矣。杜老云:「元氣淋漓幛猶溼。」,是即氣韻生動。(擷取自229-230頁)

  作畫用朽,古人有用有不用。大都工緻為圖用之,點簇寫意可不用朽。今人每以不施朽筆為能事,亦無謂也。畫之妍醜,豈在朽不朽乎?

  摹仿古人,始乃惟恐不似,既乃惟恐太似。不似則未盡其法,太似則不為我法。法我相忘,平淡天然,所謂擯落筌蹄,方窮至理。

  用墨無他,惟在潔淨。潔淨自能活潑。涉筆高妙,存乎其人。姜白石曰:「人品不高,落墨無法。 」

  墨法,濃淡精神變化飛動而已。一圖之間,青黃紫翠,靄然氣韻。昔人云:「墨有五色者也。」

  作畫自淡至濃,次第增添,固是常法,然古人畫有起手落筆隨濃隨淡成之,有全圖用淡墨,而樹頭坡腳忽作焦墨數筆,覺異樣神彩。

  作畫不能靜,非畫谂有不靜,殆畫少靜境耳。古人筆下無繁簡,對之穆然,思之悠然而神往者,畫靜也。畫靜,對畫者一念不設矣。

  用墨,濃不可癡鈍,淡不可模糊,溼不可溷濁,燥不可澀滯,要使精神虛實俱到。

  畫論云:「宋人善畫。吳人善冶。」注,冶賦色也。後世繪事推吳人最擅,他方爰仿習之,故鑑家有吳裝之稱。

  寫意畫最易入作家氣,凡紛披大筆,先須格于雅正,靜氣運神,毋使力出鋒鍔,有霸悍之氣。若即若離,毋拘繩墨,有俗惡之目。

  運筆瀟灑,法在挑剔頓挫,大筆細筆,畫皆如此,俗謂之鬆動。然須辨得一種是蕭灑,一種是習氣。(擷取自235-236頁)

  設色不以深淺為難,難於色彩相和,和則神氣生動,否則形跡宛然,盡無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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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南論畫
  篇名:山南論畫
  作者:清·王學浩
  年代:西元一八○○年
  內容:
  用墨之法,忽乾忽濕,忽濃忽淡,有特然一下處,有漸漸漬成處,有淡蕩虛無處,有沉浸濃郁處,兼此五者,自然能具五色矣。凡畫初起時須論筆,收拾時須論墨。古人所謂大膽落筆,細心收拾也。

  畫中設色,所以補筆墨之不足,顯筆墨之妙處,若使色自為色,筆墨自為筆墨,必至如塗塗附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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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養素居畫學鈎深
  篇名:養素居畫學鈎深
  作者:清·董 棨
  年代:西元一八○○年
  內容:
  爾雅曰:「畫,形也。」說文云:「形,象形也。」釋名云:「畫,挂也,以五色挂物象也。」古人作畫,五彩彰施,故唐晉諸公皆用重色,筆尚鈎勒。至元人使尚水墨,而以高簡為工,古意寖廢矣。然趙文敏文太史得意之作,猶見古人典型。

  畫故所以象形,然不可求之於形象之中,而當求之於形象之外。

  初學論畫,當先求法,筆有筆法,章有章法,理有理法,采有采法。筆法全備,然後能辨別諸家。章法全備,然後能腹充古今。理法全備,然後能參變脫化。采法全備,然後能清光大來。羚羊挂角,無迹可尋。非拘拘於法度者所能之也,亦非不知法度者所能知也。

  筆不可窮,眼不可窮,耳不可窮,腹不可窮。筆無轉運曰筆窮,眼不擴充曰眼窮,耳聞淺近曰耳窮,腹無醞釀曰腹窮。以是四窮,心無專主,手無把握,焉 能入門。博覽多聞,功深學粹,庶幾到古人地位。

  知見日進於高明,學力日歸於平實。

  弄筆如丸則墨隨筆至,情趣自來,故雖一色筆墨,而濃澹自見,絢爛滿幅,彼以濃澹而論深淺,悉啻蜩與鳩,第知飛搶榆枋之樂。

  凡作花卉飛走,必先求筆。鈎勒旋轉,直中求曲,弱中求力,實中求虛,濕中求渴,枯中求腴,總之畫法皆從運筆中得來,故學者必以鈎稿為先聲。鈎勒既熟,則停頓轉折處處入彀,畫家所謂屋漏痕折釵股印泥劃沙,隨處布置,天成畫幅,自得神妙境界,非十三科所可限也。

  畫何有工緻寫意之別?夫書畫上同一源,何論同此畫而有工緻寫意之別耶?要之畫益工則筆愈見,筆法固無工粗之別,而賦色則有工粗之殊。然不可以筆法而論工粗也,畫師與畫工不同如此。

  畫固以逸品為上,然氣息仍欲穠深沉厚。

  寫山水以位置闊大,氣象雄偉為主。若務求工細,已落四諦禪矣。

  畫貴有神韻,有氣魄,然皆從虛靈中得來,若專於實處求力,雖不失規矩而未知入化之妙。

  臨摹古人,求用筆明各家之法度,論章法知各家之胸臆,用古人之規矩,而抒寫自已之性靈。心領神會,直不知我之為古人,古人之為我,是中至樂,豈可以言語形容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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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谿山臥遊錄
  篇名:谿山臥遊錄
  作者:清·盛大士
  年代:西元一八一○年
  內容:
  畫有三到:理也,氣也,趣也。

  畫有六長:所謂氣骨古雅,神韻秀逸,使筆無痕,用墨精彩,布局變化,設色高華是也。

  畫有四難:筆少畫多,一難也;境顯意深,二難也;險不入怪,三難也;經營慘澹,結構自然,四難也。

  又云:「設色者所以補筆墨之不足,顯筆墨之妙。」令人毎不解此意,色自為色,筆墨自為筆墨。不合山水之勢,不入絹素之骨,但見紅綠火氣,可憎可厭而已。惟不重取色,專重取氣,於陰陽向背處,逐漸醒出,則色由氣發,不浮不滯,自然成文。至於陰晴顯晦,朝光暮靄,嵐容樹色,須於平時留意,淡妝濃抹,觸處相宜,是在心得,非成法之可定也。

  畫有士人之畫,有作家之畫。士人之畫妙而不必求工,作家之畫工而未必盡妙。故與其工而不妙,不若妙而不工。

  畫以墨為主,以色為輔。色之不可奪墨,猶賓之不可溷主也。故善畫者青綠斑斕而愈見墨采之騰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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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學畫雜論
  篇名:學畫雜論
  作者:清·蔣 和
  年代:西元一八二○年
  內容:
  立意

  未落筆時先須立意,一幅之中有氣有筆有景,種種具於胸中,到筆著紙時,直追出心中之畫,理法相生,氣機流暢,自不與凡俗等。

  章法

  章法未到而筆法到者,如升堂而為入室。筆法未到而章法到者,畫必脫稿於古人。

  收放

  字有收放,畫亦有收放,當收不收,境界填塞,當放不放,境不舒展。

  意到理到

  畫者理也意也,梅道人詩:「詩中傳畫意。」得其意而已足,才著相便俗氣。吳融詩:「良工善得丹青理。」

  取勝

  每作畫一幅,必得有取勝之道。或以筆勝,或以墨勝,或以色勝,或以景勝,得一己可見長,兼備尤為神手。

  樹石虛實

  樹石佈置須疏密相間,虛實相生,乃得畫理。

  畫有不可用意者

  深山窮谷之中,人跡罕到。其古柏寒松,崩崖怪石,如人之立者坐者臥者,如馬者如牛者,如龍者如蛇者,形有所似不一而足,不特因旅客久行山谷心有所疑而生,亦山川之氣,日月之華,積年累月,變幻莫測,有由然也。此景最難入畫,須如宋恪不假思索,隨意潑墨,因墨之點染成畫,庶幾得之,若有意便惡俗。

  出處:


  畫耕耦錄論畫
  篇名:畫耕耦錄論畫
  作者:清·邵梅臣
  年代:西元一八二○年
  內容:
  畫法最忌甜,甜則俗,甜則軟,俗已難耐,况軟耶?

  詩中須有我,畫中亦須有我。師事古人則可,為古人奴隸則斷忽不可。此可為知者道也。小悟筆墨清妙,以扇索畫,草草作此,粗亂中卻有我在。

  蕭條淡墨,是畫家極不易到工夫,極不易得境界。蕭條則會筆墨之趣,淡漠則得筆墨之神。寫意畫必有意,意必有趣,趣必有神。無趣無神則無意,無意何必寫為?

  作畫得形似易,得神難,寫意得神更難。青籐老人嘗言學之二十年,見白紙尚不敢著墨,其難可知以。余學此亦幾三十年,毎一握筆,如書生騎馬,惟恐墜地,以青籐天才較之,無怪其然。今後生初學弄筆,研朱弄粉,不知繪事為何事,輒詡詡自負,欲為人師,豈真天姿才力過人耶?亦太不知份量矣。記客滇中時有句云:「黑雲如墨一重重,何處蓮花十丈峯。」,有所為而言也。

  畫工筆畫不能不著色,寫意畫著色可,不著色亦可,妙處不在顏色也。且宜拙多次巧,不可有意點綴,涉絲毫閨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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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畫譚
  篇名:畫譚
  作者:清·張 式
  年代:西元一八四○年
  內容:
  王右丞曰:「畫道之中水墨為上。」上與尚同,非上下之上。後人誤會,竟認水墨為上品,著色為下品矣。右丞謂畫以水墨而成,能肇自然之性,墨為陰,白為陽,陰陽交構,自成造化之功。故著色畫亦以水墨畫定,然後設色。而皮相者遂以水墨著色分雅俗,殊不知雅俗在筆,筆不雅者雖著墨無多亦污人目,筆雅者金碧丹青,輝映滿幅,彌見清妙。或問余曰:「墨畫與著色孰難?」答曰:「余筆蘸墨,落紙時當為青黃赤白之色;及筆蘸色時,又當為墨揮灑之而已。」

  筆法既領會,墨法尤當深究,畫家用墨最喫緊事。墨法在用水,以墨為形,以水為氣,氣行形乃活矣。古人水墨並稱,實有至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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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畫說
  篇名:畫說
  作者:清·華翼綸
  年代:西元一八五○年
  內容:
  設色必於墨本求工,墨本不佳,從而設之,是工匠之流也。故設色必待墨本既成,煙雲滃鬱,斯愈設愈妙,出即若舊畫,乃為有士大夫氣。若有一團新色,浮於紙墨,非俗既熱。觀王元照青綠有古意,麓臺如古鼎尊彝,皆設色之至善者,耕烟已不免於俗熱矣。

  出處:


  頤園論畫
  篇名:頤園論畫
  作者:清·松 年
  年代:西元一八七九年
  內容:
  天地之大,萬物挺生,山川起伏,草木繁興,此中萬象繽紛,皆勞造化一番布置。世間妙景純任自然,人欲肖形全憑心運。其應如何下筆佈局,前賢具有真傳,後人亦多妙訣。不過言尚典雅,奧義莫明,遂令後學一旦悟之不爽,往往走入歧途,而泥於沾滯,轉非傳示後人之意。或天資少鈍,又誤於畫虎類犬,所以學道入魔,野狐惑世,筆墨一涉惡道,必致貽笑大方,古今能作一代傳人,豈易易哉!余若殫學力,極慮專精,悟得只有三等妙訣:一曰用筆,一曰運墨,一曰用水;再加以善辨紙性,潤燥合宜,足以盡畫學之蘊。更能才華穎悟,隨處留心,真境多觀,涵泳胸次;正如文章一道,須從左史入門,百讀爛熟,自然文思泉湧,頭頭是道,氣機充暢,字句瀏亮,取之不竭,用之常舒。凡天地間奇峰幽壑,老樹長林,一一皆從一心獨運。雖千幅百尺,生趣滔滔。文章之境如此,而畫境亦如此也。至如臨摹古人名迹固可長我學識,即或逼肖亂真,不過畫學純粹,尚非畫才也。吾輩處世不可一事有我,惟作書畫必須處處有我。我者何?獨成一家之謂耳。此等境界全在有才,才者何?卓識高見,直超古人之上,別創一格也。如此方謂之畫才。譬如古人畫山作劈麻皴,我能少變,更勝古人之板板。苔點不能松活蒼茫,我能筆筆靈動,此即善變之征驗。種種見景生情,千變萬化,如此皆畫才也。僅恃臨本倚傍,一旦無本,茫無主見,一筆不敢妄下,此不但無才更乏畫學也。必須造化在手,心運無窮,獨創一家,斯爲上品。

  作畫固屬筆力傳出,仍宜善用墨,善於用色。筆墨交融,一筆而成枝葉,一筆而分兩色,色猶渾涵不呆,此用筆運墨到佳境矣。用墨如用色,亦須分出幾種顏色,一一分布,始有墨成五色之妙,設色亦然,所謂用色如用墨,用墨如用色,則得法矣。

  墨分五色,全在善爲分別。設色家多用碟盞,有深者淺者,原爲分別濃淡,用墨亦須如此,方見精彩。山水家之點苔最忌墨有癡呆板滯之病。善夫淡能使濃,黑能使白,仍須筆筆點入紙背,點苔之道到家矣。如畫花卉翎毛樹石以及什物,令人觀之無筆墨痕,方登高品。

  萬物初生一點水,水爲用大矣哉!作畫不善用水,件件醜惡。嘗論婦女姿容秀麗名曰水色,畫家悟得此二字,方有進境。第一畫絹要知以色運水,以水運色,提起之用法也。畫生紙要知以水融色,以色融水,沉瀋之用法也。二者皆賴善於用筆,始能傳出真正神氣,筆端一鈍則入惡道中矣。

  皴、擦、鈎、斫、絲、點六字,筆之能事也。藉色墨以助其氣勢精神。渲、染、烘、托四字,墨色之能事也,藉筆力以助其色澤丰韻。萬語千言,不外乎用筆、用墨、用水六字盡之矣。嗟乎!古今多少名家,被此六字勞苦半生,尚不能人人討好,蓋亦難矣,可不勉力精進以求之耶?

  作畫先從水墨起手,如能墨分五色,賦色之作更覺容易,其要決盡在辨明紙絹之性。以筆運色,須一筆之內分出濃淡深淺,畫花畫葉,方見生動。分出兩種顔色,其訣在於何處?往往畫師口不能道,只令他人意會而已。此無他仍是未能揣摩神理出來,所以不能口說也。其妙處在於筆蘸濃淡兩色,施之絹上,則筆頭水飽藉水融洽;施之生紙,筆頭水少,藉毫端一頓捺,自然交涉渾含,似分不分之際,乃佳境也。

  古今名人寫意之作,真作家未有不從工筆漸漸放縱而來,愈放愈率,所謂大寫意是也。正似書家入手先作精楷大字以充腕力,然後再作小楷,楷書既工,漸漸作行楷,由行楷又漸漸作草書,日久熟練,則書大草。要知古人作草書亦當筆筆送到,以緩爲佳。信筆糊塗,油滑甜熟,則爲字病。至於古人狂草,亦是下筆頓挫,不可任筆拉抹,春蚓秋蛇,曲曲彎彎,即稱好草書。書畫同源,只在善用筆而已。

  臨摹古人之書,對臨不如背臨。將名帖時時研讀,讀後背臨其字,默想其神,日久貫通,往往逼肖。臨畫亦然。愚謂若終日對臨,固能肖其面目,但恐一日無帖,則茫無把握,反被古人法度所囿,不能擺脫窠臼,竟成苦境也。王石谷蒼萃諸家之大成,獨創一家,斯爲善臨古者。臨書畫固貴偪真,尤貴能避其熟。所謂能放能收,收放自如,到珠圓玉潤之候,未嘗不可自喜。

  觀漢晉唐宋元明諸大家無不以人物爲能品,畫之精細到家則稱神品,然人物要非學深識廣,筆精墨妙,不能登峰造極。古人左圖右史,本爲觸目驚心,非徒玩好,實有益於身心之作。或傳忠孝節義,或傳懿行嘉言,莫非足資觀感者,斷非後人圖繪淫冶美麗以娛目者比也。再觀古人作畫,以人物爲最。既創一圖,亦必有題有名,然後方漸畫山水。山水之中未嘗不以人物點綴,揆諸古人用意皆有深心,不空作畫圖觀耳。余不善此道,間或亦爲之,究不能上窺古人之奧,邀時賢之賞,至於此道之難則少知一二,敬爲同社諸友陳之。如畫晉人,其衣冠器用以及風俗必須一一遵照晉朝制度,如此方謂之人格合派,非讀書不能知也。以此類推,各有朝代,不可忽略,所以人物難於山水花鳥以此。再畫人之面目貴賤仙凡,各傳風神氣度,行坐悲喜,無不逼肖,始得謂之能品。若夫千人一面,毫無區別,喜怒悲歡,未能傳出,此匠人之作,誠所謂畫家下乘,難稱名貴大家也。總之畫仙佛須知內典道經,畫儒家必須知各朝制度,加以佈局點景用筆設色,亦須廣覽名家,佈置格局尤須物理通達,人情諳練,畫人物之道,庶幾近焉。

  北人畫馬多工,因其目中嘗見馬也。南人畫船多工,因其目中嘗見船也。此亦謂留心人應爾,若終日見馬見船,仍不留心寓目,似亦不能畫馬遽能工細到家耳。古人畫仙佛恐亦未能一一從西方佛地、閬苑仙宮飽看式樣而來,不過人心靈妙,凝想以成仙佛之體態。造物亦造,人心亦造,何能件件皆有一定之真形定式耶?天地以氣造物無心而成形體,人之作畫亦如天地以氣造物,人則由學力而來,非到純粹以精,不能如造物之無心而成形體也。以筆墨運氣力,以氣力驅筆墨,以筆墨生精彩。曾見文登石,每有天生畫本,無奇不備,是天地臨摹人之畫稿耶?抑天地教人以學畫耶?細思此理莫之能解,可見人之巧即天之巧也。易曰:「在天成象,在地成形。」所以人之聰明智慧則謂之天姿。畫理精深,實奪天地靈秀。諸君能悟此理,自然九年畫壁,一旦光明。董香光自稱畫禪,亦是了悟此理。高僧參禪無非研求至密,必有所得,筆之於書,用代口舌之勞,不敢自居師位稱尊耳。

  畫工筆墨專工精細,處處到家,此謂之能品。如畫仙佛現諸法相,鬼神施諸靈異,山水造出奇境天開,皆人不可思議之景。畫史心運巧思,纖細精到,栩栩欲活,此謂之神品。以上兩等,良工皆能擅長,惟文人墨士所畫一種,似到家似不到家,似能畫似不能畫之間,一片書卷名貴,或有仙風道骨,此謂之逸品。若此等必須由博返約,由巧返拙,展卷一觀,令人耐看,毫無些許烟火暴烈之氣。久對此畫,不覺寂靜無人,頓生敬肅,如此佳妙,方可謂之真逸品。有半世苦功而不能臻斯境界者。然初學入門者,斷不可誤學此等畫法,不但學不到好處,更引入迷途而不可救矣。世人不知個中區別,往往視逸品爲高超,更易橅仿,譬如唱亂彈者硬教唱昆曲,不入格調,兩門皆不成就耳。

  作書先講求平正,既歸平正,再求險絕,既歸險絕,複歸平正。三層功夫純粹以精,自然成就家數。此中臨各名家之奧妙,盡蘊於我之心苗筆穎間,所謂集大成是也。作畫雖少有不同,細按情性未嘗不同。初學畫亦是先求妥當,既能妥當,複求生動,既已生動,仍返妥當。三變功夫,熟能生巧,自然成就家數。此中臨橅名家之筆墨,我心觸類旁通,盡收入靈台毫端內,所謂集大成是也。學問既富,執筆立意,畫境即來,斷無尋思搔首之病,更能隨境別出心裁,發前人之所未畫。任畫百千紙,從無重復雷同章法之病,此即畫才明敏之效驗也。初學作畫,偶然落筆,居然可觀,再作一幅,迥乎醜惡,此即功夫生疏,手下無準之過。果能用心勤學而不間斷,何愁箭箭不中的耶?

  西洋畫工細求酷肖,賦色真與天生無異,細細觀之,純以皴染烘托而成,所以分出陰陽,立見凹凸,不知底蘊,則喜其功妙,其實板板無奇,但能明乎陰陽起伏,則洋畫無餘蘊矣。中國作畫,專講筆墨勾勒,全體以氣韻成,形態既肖,神自滿足。古人畫人物則取故事,畫山水則取真境,無空作畫圖觀者,西洋畫皆取真境,尚有古意在也。

  昨與友人談畫理,人多菲薄西洋畫爲匠藝之作。愚謂洋法不但不必學,亦不能學,只可不學爲愈。然而古人工細之作,雖不似洋法,亦系纖細無遺,皴染面面俱到,何嘗草草而成?戴嵩畫百牛,各有形態神氣,非板板百牛,堆在紙上。牛傍有牧童,近童之牛眼中,尚有童子面孔,可謂工細到極處矣。西洋尚不到此境界,誰謂中國畫不求工細耶?不過今人無此精神氣力,動輒生嬾,乃云寫意勝於工筆。凡名家寫意莫不從工筆刪繁就簡,由博返約而來,雖寥寥數筆,已得物之全神,前言真本領,即此等畫也。既欲學畫,須知畫之根本緣由,僅以野戰爲高,是謂無本之學。如學絲竹僅能吹彈一二小調,即謂之善音律,豈不可笑?吾師冠九先生嘗云:「能全副本領,始可稱爲畫家。」喜余諸法皆備,是以不憚煩瑣,乃耳提面命以教之。茲將受益于吾師者,一一說與諸君善悟可也。言近俚俗,誠屬不文,但將此中理路講明足矣。吾之所傳爲畫訣,非以文章傳世,統望諸賢許可,勿笑狂愚,幸甚!

  出處:


  指頭畫說
  篇名:指頭畫說
  作者:清·高 秉
  年代:西元一七五○年
  內容:
  畫極小人物花鳥,無名指小指互用足矣,大幅必是兩指同用,世人以一指橅倣大幅,故雖鐵硯磨穿,斷難得彷彿。若畫鉤雲流水,則三指並用,故頭緒似亂而實清,無板滯之病,省修飾之煩。秉所藏小冊風竹,則兼用大指向外撇之。神哉神哉!

  畫家極重筆墨而渲染亦為可忽。公之染法極變化莫測,等一樹石而形色氣韻迥殊,等一雲水,而淺深態度各異。如人之面目聲音無一不同,無一相同,斯之謂人。公之染法如是,斯謂之畫。設色不難於鮮豔而難於深厚,所尤不易得者,惟舊氣耳。公染法多得力於吳仲生,無論鮮豔深厚,俱有舊氣。設色亦有工緻寫意之分,寫意可以意到筆不到,花青赭石紅黃青綠俱不礙稍艷,隨意點染但得神味機趣足矣。工緻則淺深濃淡,毫髮不茍,斯為合作,公染山水配合諸色,往往令人辦,故迥異乎人。指畫生紙難於工細,故巨幅僅用披麻荷葉大小斧劈等皴,惟神明于其間耳,而樹無夾葉。至冊箑絹素則無體不備。有工細之極,望之不似指墨者,細玩之則色色皆非毛穎所能辦也。

  筆須有法有力。法如起止轉折頓挫,弗矯揉造作,而活潑靈妙乃佳。孫過庭書譜後幅,似樂章之舞,跳脫飛舞,腕底風生,無毫髮不合矩度。運筆作畫,亦當如是。故謂畫家必不可不知書法也。公運指如寫字,或如隸楷,或如行草,世尟知者。多觀水墨之作,則當束手矣。臙脂宜淡,公重用之彌舊。赭不宜赤,公累用之彌雅。至以青綠加於重墨之上彌雋永,硃粉施於金箑幽秀,而以濃墨筆畫密竹,不分輕重彌見蕭疏,此尤前古所未敢者也。

  墨須用至五色而運化無痕,斯為妙手。指墨之無痕處,尤本於自然,故能出筆一頭地也。公有印章云:「不過求無筆墨痕。」

  指甲不宜長,長則有礙于指;亦不宜禿,禿則無助於指。公每先作細畫人物花鳥,利有甲也。數幅後甲漸禿,畫潑墨山水,及屏障巨幅,人物龍虎,而乘指甲將禿未禿時,用點數寸許人目,則肉為目而甲為眶,或肉為目而甲為睫。二目初點,全神已備。鼻承目,口承鼻,面承目鼻口,猶之詩文如是起,必應如是承,句句相承,筆筆相生,雖有定法而非死法,故萬千詩文無一首雷同,萬千法書無一字雷同,指畫面目亦如是矣。嘗有印章云:「傳神寫照在甲肉相半間。」

  畫有以簡淡為貴者,右丞雲林是也;有以工豔為貴者,大小李將軍十洲是也;有以厚為貴者,荊關董巨仲圭子久是也;有以奇為貴者,八大山人是也。公指畫清奇濃淡,無所不有,而其神味尤在指墨之外。

  昔人云:「枝分四面。」是但謂花木爾。公畫羣仙八駿游魚飛鳥花木皆有八面,顧眄無迹,若非有意為之,乃潮頭亦有八面。凡畫潮頭者,率皆左右兩分,及上起而下翻,則能事畢矣。公乃畫正面下垂而上卷者,非特畫家未見及此,即日對真蹟而亦未之覺也。

  筆墨之事,天姿篤,學力深,而胸襟尤要闊大。東坡渡海詩云:「九死南荒吾不悔,茲遊奇絕冠平生。」具此胸襟而足其才智,技必過人。公目空千古,氣雄萬夫,而年近七秩,猶懸眼鏡臨橅古人,何患不驚世邪?秉嘗謂公畫落墨有神氣,渲染有元氣。其天資學力胸襟,缺一者不足與言筆墨,尤不足與言指畫。

  巨幅枯柳用兩指急掃,或重或輕,或濃或淡,任其自然,但不得增減一絲耳。小幅枯柳新柳則專用指甲,其急如風,其細如髮,其健如剛,其銳如鍼,銀鉤鐵畫,遠弗逮也,是豈筆之所能為者?此更難于蘭蕙,故只宜畫於佳冊細絹,不可多得。余見近今用指者動畫垂柳,滿紙長條,令人生畏,真所謂古人不及今人胆。

  畫叢樹各有家數,出枝發幹,穿插位置,各抒性靈,獨標格式,有迥相懸殊者,有大同小異者。後人習之,一望而知其所本,此畫家所極重,非有八大山人才識,未容野戰也。我公指畫筆畫叢樹,俱從江山茂林中得來,絕勿規倣前人,故無步趨痕迹而得邱壑真趣。如古人但以廄馬為師,不以畫馬為法。即此亦自我化故之一端也。點綴山樹,古人率用橫點,以墨色之燥溼濃淡分遠近淺深,小叢密竹用焦墨點之,或用渴筆一順撇之,所謂寫意而已。公亦無一出此者,此皆若行文惟陳言務去之卓識也。

  細苔用無名指小指雙點,饒有生枝枯枝之趣。攢三聚五,何其拘執?大叢苔棘,則三指連並,以指背搨之,淺深濃淡,渾然天成,自有鬱葱之致,樹葉亦用此法。

  指頭蘸色暈墨作沒骨花鳥,幽豔古雅,已稱獨絕,復寫人物,用赭石塗面,不事鉤勒,而生氣偪人,尤奪造化。昔人論書云:「作字須有古,摹古須有我。」書家三昧,盡此二語,余謂繪事亦然。然筆難倣指,指難倣筆。公以指墨倣宋元十二家山水花鳥於一冊,用墨迥殊,神氣一一酷肖,是將古大家理法融會於心而天資高邁絕倫,始能神妙如是。是冊先嚴贈秉業師馮夢堂先生,可謂得所矣。又臨董文敏山水小幅,現存先三十五石堂叔處。古大家多善用筆,惟文敏尤善用墨,百餘年來墨暈猶覺潤溼。公臨本已四十餘年,墨且似未乾也。

  用墨設色,宜輕宜淡,忌重忌濃。輕淡則清而秀,濃重則濁而俗。奈指畫紙本只宜濃墨重用,一或破水則穿透矣,故不能輕而淡也。墨氣既濃且重,則設色亦如之,過于輕淡,則不相稱。然濃且重未見其濁而俗何也?腕底指下有書卷氣于其間也。如米家父子畫愈重而愈覺其潤澤,倣之則濁且俗矣。絹本冊箑墨中俱可破水,故墨氣極輕而淡,而設色亦如之,故紙本與絹本冊箑如出兩手,況皆親筆渲染,故尤不同。然輕且淡未見其薄而弱何也?指下畫中具有神氣元氣于其間也。如倪雲林畫愈淡而愈覺其秀雅,倣之則薄且弱矣。橅公畫可以絹橅絹,紙橅紙,以紙橅絹,不能如其輕且淡;以絹橅紙,不可如其重且濃。或曰:「以紙橅絹誠不能如其輕且淡矣,以絹橅紙何不可如其重且濃邪?何勿稍輕而淡之乎?」兼曰:「絹如紙本重且濃,則俗不可醫;若易其重且濃稍輕而淡之,則神氣盡失,且致不成畫矣。故橅公指畫,淡者不可濃,重者不可輕,推而至於燥溼粗細長短闊狹,一一如之,難以稍參己見。甚而至於隨意信手,偶致尺寸矩度微有未合者,若稍以己見正之,合則合矣,而神氣失之遠矣,反遜其未合者之為美也。用數十年苦功,見清奇濃淡數十百種,臨橅參悟,始知公畫之所以神,否則斷難夢見,可輕學邪,可輕議邪?紙本亦不無輕而淡者,惟用焦墨水墨于舊紙則可,凡此多不設色,所謂逸品者是也。」

  公畫凡三變:少壯時以機趣風神勝,多蕭疏靈妙之作;中年以神韻力量勝,或簡淡古拙,或淋漓痛快,或冷雋閒遠,或沈著幽豔,千變萬化,愈出愈奇;晚年以理法勝,深厚渾穆,所謂老去漸于詩律細,書畫皆然。

  畫有主客疏密,有明暗虛實。空處即其虛也,不可妄加字蹟以礙畫理。指畫與古大家名家畫皆然,倪迂文董畫多有自題數十百言者,皆於作繪時預存題跋地位也。而畫有以機趣勝不拘理法者,其花木之枝葉,人物之衣紋,筋骨尺寸,不必定合矩度,如天籟自鳴,非比尋常絲竹之音,若加以高人妙詠,法書,則愈多愈妙,此又當別論,可為知者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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