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9期
大爱（下）
作者：石玉录
这两年，灵芝爸和灵芝妈都老了许多，虽然才五十出头一点儿，头发几乎全白了。灵芝爸眼睛还不好，一见风就流泪，村里医生说是伤心过度造成的。灵芝出事时，人们很少看到灵芝爸流泪，至多只是看到他叹气，人们都认为他是硬心硬肠的硬汉子，没想到这条硬汉子并不比别人少流泪，只是不当着人们的面流就是了。唉，可怜天下父母心。
现在，灵芝的爸妈已不怎么伤心了，他们已经想开了，咋着都是一生，在响水潭也好，在黑风谷也好，只要他们二人过得好。响水潭经常有人上山，他们便让上山的人给捎些油呀、盐呀什么的，这些人也常常带些山货回来。这些人谁也没见到栓柱和灵芝，他们每次回来路过他们住的地方时，窝棚里有茶，锅里有热饭，有要他们捎的东西，但总是见不到人。
灵芝妈不知这两个孩子是因为自己丑羞于见人，还是因为怕自己丑吓着人而不愿见人。
有一段时间，灵芝妈总感觉到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什么事呢，她又想不出，便想进黑风谷看看女儿。灵芝爸劝她别去，去也不一定能见到女儿，就是见到了，又得哭哭啼啼地难过好几天。世道乱得不得了，难得有如此平静的生活，就不要去打扰他们了。灵芝妈觉得老头子说的在理，便打消了这个主意。
这天晚上，灵芝妈睡得很晚。刚睡下，突然听到门外有人敲门，她问是谁。没人答应，她立刻意识到可能是栓柱和女儿回来了，忙开了门。看看院里，院里没人，她试着叫了两声，也没人应声，她正觉得奇怪，突然看到门口地下有团东西。弯下腰一看，是两个孩子，她一惊，忙喊来灵芝爸，二人将孩子抱回去，点起灯一看，孩子正睡得香，看样子有半岁多，孩子身上有张纸条。灵芝妈赶忙喊来灵芝哥嫂，灵芝嫂子拿过纸条，认出是灵芝写的，灵芝嫂子念道：“爸爸妈妈，这是我和栓柱的骨肉，我们不能让孩子看到我们的样子，请帮我们抚养，他们是兄妹，双胞胎，哥哥叫金哥，妹妹叫竹叶。女儿给二老磕头了……”读完纸条，大家抱住孩子，哭成一团……
第二天，村里人都知道了这件事，都来看孩子，附近几个村里的人们也很快知道了这件事，也都赶了来。大家都在念记着栓柱和灵芝，如今，这对苦人儿有了孩子，大家能不来看么？大家像自家闺女生了孩子一样送来了许多东西，大家都向灵芝妈贺喜，大家争着抱孩子，大家都说孩子长得好，哥哥像栓柱，妹妹像灵芝。这时有人竟忍不住抽泣起来，他们不由得想起了栓柱和灵芝，一个人哭，大家都不由得抹起眼泪来，大家是喜极而泣。两个孩子不知大人们为什么哭，见大人们眼里都流出了泪珠，觉得好玩，便用小手去抓。突然，有正奶孩子的妇女想起孩子应该吃奶，忙将自己的孩子递给别人，解开衣襟，将金哥接过来，将乳头塞到金哥的嘴里，金哥立刻不客气地吃起来。旁边的也正奶孩子的妇女也忙接过竹叶喂起奶来。一个也正奶孩子的妇女怕孩子一下子吃饱了轮不到自己，便去抢金哥，金哥吮着奶头就是不松口，被强行拉开后，孩子不愿意，大哭，抢过孩子的妇女赶忙把自己的乳头塞到孩子嘴里，孩子立刻不哭了，人们又忍不住破啼为笑。不一会儿，孩子吃饱了，望着大人们，满意地打着饱嗝，咯咯咯地笑着。没喂上奶的妇女遗憾得不得了，埋怨大家不给她机会，吵着下一次由自己先喂。最后大家商定，单号由响水潭村的负责喂，双号由别村的负责喂，一直把孩子喂到上学。灵芝妈千恩万谢，大家说，谢什么，灵芝的孩子就是大家的孩子。说到灵芝，有人又忍不住落起泪来。
刘科长和李老师也得到了消息，他们也来看孩子了。他们给孩子买了童车、玩具，还有一些小孩看的书。灵芝妈说孩子还小，还不识字哩。李老师说：“这不是识字的书，这是识物的书，你看。”李老师翻开一本书，指着里面的太阳说：“这是太阳，这就是要小孩子从小知道这是太阳，再看到太阳时，他就知道是太阳了。”灵芝妈说：“这是山，孩子以后看到山就知道这是山了？”李老师说“对。”灵芝妈说：“这好，一年里孩子可以知道好多东西。”李老师说：“对，这就是熏陶，孩子要早点熏陶，这样，孩子长大才聪明。”灵芝妈认为李老师说得对，说：“行，咱便早点儿熏，让孩子长大聪明。”李老师说：“不是熏，是熏陶，就是影响的意思。”灵芝妈便又点点头说：“咱就早点儿影响。”
栓柱叔父也知道这件事情了，也赶了回来看望他的侄孙儿、侄孙女。他现在已经是县城里一个造反派的头头了，并且已经有了女朋友。他现在已不住响水潭了，住在县城里他女朋友家里。来时，他将女朋友也带了来，但是，当他向大家介绍他的女朋友时，他不说是他的女朋友，而说成是他的革命战友。有个爱和他开玩笑的人说：“革命战友可不能在一个床上睡觉呀。”栓柱叔父便用手抠那人的屁股，说：“小心我专你的政。”栓柱叔父的女朋友看不惯这种粗俗的行为，便叫道：“老周同志。”革命战友一叫老周同志，老周同志立刻停止了开玩笑，变得严肃起来。大家知道“老周同志”的革命战友不喜欢开玩笑，便不再和“老周同志”开玩笑了。“老周同志”给孩子买了许多礼品，他亲了亲孩子后，便放下礼品和他的革命战友一起去了。
灵芝家每天都有人来，人们来给孩子喂奶，给孩子送好吃的。人们有好东西自己舍不得吃也要拿来给两个孩子吃，人们把对栓柱、灵芝的同情都变成爱倾注在两个孩子身上，两个孩子很快便吃得白白胖胖的。
空闲时，灵芝爸和灵芝妈便每人抱个孩子边摇晃边朝黑风谷张望着，想让栓柱和灵芝看看他们吃得白白胖胖的孩子，灵芝妈还一边摇晃着孩子一边哼着一首儿歌：孩子孩子快快长，长大了当区长，穿着皮鞋“夸夸”响。孩子们已经知道什么是山了，不知姥姥、姥爷为什么总是朝着大山看，便也看，但看不出大山里有什么好玩的东西。
这时，一件揪心的事正在悄悄地发生着。
世道越来越乱，过去，响水潭的人是不砍树的，靠山吃山，吃山养山，大家是都知道这个道理的。但是，现在人们开始砍树了。邻近的唐县是平原县，平原县没山，没山就没树，于是，要盖房的人便开着拖拉机到响水潭一带买树，于是，人们便砍树卖给唐县的人。开始，人们还是偷偷地砍，后来便明目张胆地砍，于是，你砍，他也砍，家家户户都砍。很快，黑风谷山口下边的树便被人们砍光了。
“队长，再砍就砍到黑风谷了。”人们找到生产队长。
队长不敢管事，一管事就有人找麻烦，所以不想管。
“队长，栓柱和灵芝在黑风谷呀。”人们提醒着。
“是呀。”队长点点头。
“队长，栓柱和灵芝他们是想找个人们看不见的地方藏起来，我们把黑风谷的树砍了，他们藏在什么地方呀？”
“是呀，藏在什么地方呀？”队长也发愁。
“队长，你不能不管呀。”
“对，我不能不管。”队长说，“不为别的，就为栓柱。”
于是，队长召开了社员大会，队长在大会上说：“我们不要到黑风谷砍树，我们要把黑风谷的树给栓柱和灵芝留着，中不中？”队长大声问大家。
“中！”大家齐声答。
于是，响水潭的人便不再去黑风谷砍树，不但响水潭的人不去砍，周围几个村子的人也不再去黑风谷砍树，大家一听说将树给栓柱留下，大家都不砍了。
11转眼，金哥和竹叶已经五岁了，这天，刘科长来到灵芝家，要接两个孩子去县城他们家，刘科长对灵芝妈说：“老嫂子，县城里教育条件好一些，你弟妹又是个教师，孩子在我们家要好些。”灵芝妈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可心里过意不去。刘科长说：“栓柱的孩子就是咱们大家的孩子，咱们一起努力把孩子培养成人，也许只有孩子才能圆栓柱的整容梦了；再说，栓柱出事是我引起的，就只当是我将功补过吧。”灵芝妈见刘科长说得真诚，再者，为了长远利益，也便不拘小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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