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8年第8期
又食武昌鱼
作者:周 彤
那一次是朋友刚刚从武汉回来,对清蒸武昌鱼这道菜赞不绝口,听说上海某馆子也有这道菜,非要拉我去尝一尝。
说句实在话,正宗的武昌鱼,我吃过一回,味道已快记不住了。尽管对于上海是否有正宗武昌鱼有些疑虑,但还是架不住大家的劝,跟着去了。
点好菜以后,我左右不放心。因为武昌鱼学名团头鲂,是一种鲤形目鲤属鲂科的鱼,说白了就是鳊鱼的一种。说起来这种鱼远比黑鱼、鳜鱼要“娇气”得多,而清蒸菜式对鱼的新鲜度要求极高,活的武昌鱼如何运到上海来本身就是一个问题。
于是叫来服务员,郑重声明:“如果不是正宗的武昌鱼,这份菜的68元我们是不付的。”
服务员小弟显然不是第一次回答这样的问题了,当下脆生生地回道:“您尽管放心,我们这个店是全国连锁店,原料是统一从武汉配送来的,绝对是正宗的武昌鱼。”
等我回过神来,小伙子已经到别处忙去了。我本来想再说点什么,不过转念一想,算了,不要太斤斤计较了,相信人家一回吧。
不一会儿,清蒸武昌鱼上来了。
不过这条鱼与我记忆中的武昌鱼好像有那么一点差异。鱼背处虽然刮去了鱼鳞,但仍隐隐发黑,不过这可能是人工饲养的特征,可以不必计较;但鱼头却并没有“缩头”的特征,而且鱼背好像比较厚。
于是我再次叫来服务员:“从体征上来看,这条鱼好像不是武昌鱼,你能不能去问一下厨师,看是不是弄错了,把本地鳊鱼当成武昌鱼了。”
这位小弟好像看出了我的犹豫,当下用一种见过大世面的口吻说道:“武昌鱼本来就是鳊鱼,正宗不正宗,您一尝就知道了,绝对错不了。”
看来人家是吃定了我们只是一群难侍候一点的顾客了,要是没有点真凭实据,看来这条鱼我们就得认账了。
清蒸出来的鱼果然味道不错,很快半边鱼被吃掉了。大家七手八脚地准备把它翻过个身来干掉它,这回被我拦住了。
朋友有些不耐烦了:“干嘛啊,鱼骨头有什么好看的呢?你还真数啊,数什么呢?数出什么名堂来没有?”
我点点头坐了下来,第三次叫来了服务员:“对不起,你真的是上错了,这条鱼是本地产的鳊鱼,不是武昌鱼,我们不能付这条鱼的账。”
服务员这回有点着急了,大声地争辩起来,经理这回也赶了过来,气氛明显开始紧张了起来。
血气方刚的服务员尽量压低着自己的声音说道:“你说这条鱼不是武昌鱼,那你说,什么才是正宗的武昌鱼?”
这条鱼是怎么回事,我心中已经有了数,这时候反而平静了下来:“不要着急,你听我说完,要是我说错了,我们照样买单。”
“你刚才说你们的鱼是从武汉统一进的货,但实际上武昌鱼并不产于武汉市的武昌镇,而是今天的鄂城,那里才是古武昌。1956年毛主席在武汉畅游长江以后,写下了‘才饮长沙水,又食武昌鱼’的句子。可是1958年他自己对诗中提到的武昌鱼作了解释:‘我说才饮长沙水,就是长沙白沙井的水;武昌鱼的武昌不是今天的武昌,是古代的武昌,在现在的武昌到大冶之间,叫什么县我忘了,武昌鱼就是那个地方出的鳊鱼,所以我说才饮长沙水,又食武昌鱼。’所以,你刚才说是从武汉进的货,问题就暴露出来了。
“还有,武昌鱼是鳊鱼这句话没有错,但天下鳊鱼分为三种,一种是长春鳊,就是盘子里的这一种,另一种是三角鲂,而武昌鱼实际上专指第三种团头鲂。这种鱼又称缩项鳊,其背脊线在头与脊背那儿有一个明显的钝角,这种团头鲂以产于鄂城梁子湖的樊口者为上。唐代的元结有歌曰:‘樊口欲东流,大江欲北来,樊口当其南,此中为大回。回中鱼好游,回中多约勾。漫欲作渔人,终焉得所水。’歌中所说的:‘回中鱼’,就是武昌鱼。由此可知,武昌鱼喜欢生活在回流之中。樊口为梁子湖通江之处,这里水势回旋,并有大小回流之分。‘在樊口者曰大回,在钓台下者曰小回’。据《武昌县志》(也就是鄂城的县志)上记载:‘是处水势回旋,深潭无底’。武昌鱼虽然是鳊鱼的一种,在形体上与长春鳊、三角鲂相似,但习性不同。长春鳊、三角鲂以淀粉类杂食为主,而武昌鱼则以草食为主,它最爱吃苦草和轮叶黑藻,而梁子湖区及樊口港边的苦草和轮叶黑藻极丰盛。长春鳊长得最快、三角鲂其次,而樊口团头鲂长得最慢。这就是为什么武昌鱼极为肥美细嫩的原因。
“鲜活的团头鲂本有‘鳞色银白而腹内无黑膜者为真’这么一个特征,长春鳊和三角鲂因为杂食性的缘故没有这种特征。可是活鱼我们没有看到,因此不能作为判别的依据。再说团头鲂的‘缩头’到底缩成什么样,与长春鳊、三角鲂的区别也不算是特别大。”
话说到这里,对于刚才的是否需要为这条鱼买单的争辩,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大家异口同声地问道:“既然你刚才说这三种鳊鱼的形体相仿,你自己也不能明确断定,那你凭什么说,这条鱼肯定不是团头鲂呢?”
我笑了起来:“这才是问题的关键。团头鲂与另外两种鳊鱼最显著的一个区别在于,团头鲂体侧各有14根肋骨,而长春鳊与三角鲂却都只有13根。这条鱼另外半边还没有吃,你们仔细数数看,它是不是只有13根肋骨。上海本地不产三角鲂,那就只可能是长春鳊了。”
经理显然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听到这儿哈哈一笑道:“精彩、精彩,我们也是头一回听说武昌鱼里原来有这么多名堂。这条鱼的账不用付了,我们心服口服,下次我们一定在原料上把武昌鱼改成长春鳊。”
一场言笑之后,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出了门以后,作东的这位朋友拉住我,若有所思地说:“听你这么一说,看来我在武汉吃的那一回,好像也不是武昌鱼了,你要早点告诉我,当场数一数肋骨就好了。”
大家一齐笑道:“朝闻道,夕死可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