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11期


小卖店

作者:艾 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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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蓝听着苏敏娜的故事,再一次相信自己的感觉是多么正确。她流着泪想,怪不得她刚进苏敏娜家时,这里有一种暗淡而恍惚的气息。小蓝替苏敏娜擦泪,说,其实没孩子也好,有孩子也是累赘。
  眼泪让两个女人迅速地建立了信任。
  那个上海老先生对小蓝特别痴心,这几天,他一直呆在发廊里,等着小蓝的出现。这样,小蓝就不能回到发廊街去了。小蓝白天只好去逛街。其实也不是逛街,她偷偷跑到城南的一家发廊去做了。她是生人,老板娘免不了要欺侮她,比如不给她介绍客人等。因此她的生意并不好。她还是愿意回到原来的地方做。晚上如果没客人,她就早早回到苏敏娜家睡觉。有时,很晚回来。
  苏敏娜白天在发廊街看店。没生意的时候,她会和小蓝通通电话,讲讲发廊街的情况。但有时候,小蓝并不在家里。苏敏娜不知道小蓝去了哪里。她想,小蓝真是闲不住的人。
  这天,苏敏娜回家时,小蓝倒是早早在家了。小蓝正嗑着瓜子看电视,丈夫站在阳台上,无所适从的样子。
  小蓝见到苏敏娜,嚷嚷道:“敏娜姐,我肚子都饿死了。”然后涎着脸,表情夸张地说,“敏娜姐,你老公待你这么好,你真是有福气耶。”
  丈夫红着脸从阳台出来了。显然他听到了小蓝的话。丈夫进了厨房,去盛饭。小蓝跟着去帮忙。小蓝进去时,还和苏敏娜的丈夫撞在了一起。小蓝尖叫了一声。苏敏娜还以为什么事。小蓝说:
  “敏娜姐,你老公真高啊。”
  他们坐下来吃饭。苏敏娜忽然想起小蓝曾邀她打麻将一事。她知道小蓝喜欢打麻将,她说:
  “晚上我们搓麻将吧?”
  小蓝听了很吃惊。苏敏娜曾对她说不会打麻将的呀!她看了苏敏娜一眼,但苏敏娜的脸上十分坦诚,好像她从来没有撒谎一样。小蓝心里有一丝隐约的不快,苏敏娜会打麻将,但她拒绝了她的邀请,苏敏娜看来也是势利的。但小蓝没有把不快表示出来。她一脸高兴地说:
  “就我们三个?”
  苏敏娜说:“我把邻居叫过来。”
  邻居是个中年妇女,喜欢说话,一来就和小蓝聊天,问小蓝是哪里人,在哪里工作。苏敏娜介绍说,小蓝是她的表妹,在银行工作。小蓝听了,又有点不快。她感到苏敏娜这样介绍实质上是在贬她,这其中还是有点小瞧她的意思。她还觉得苏敏娜简直像个撒谎精,谎话随口来。看来苏敏娜比她那张善良的脸复杂多了。不过,小蓝马上想通了,苏敏娜总不能介绍说她是发廊妹吧。小蓝见多了,这些没人爱的家庭妇女,在男人那里抬不起头来,可在她们这些人面前,总是趾高气扬,不知哪里来这么好的自我感觉。
  打麻将的时候,中年妇女不断问苏敏娜发廊街的事。
  中年妇女说:“那些婊子,真是贱,为了一点点钱,给男人玩,一点人格都没有。”
  听了这话,苏敏娜有点不安,她把头低了下来。她说:
  “不说这个,你快打牌。”
  平时,中年妇女经常和苏敏娜攻击小姐们,说起这个话题她不容易刹车。她说:
  “小苏,你说得对,婊子就是婊子。”
  小蓝的脸色已经黑了。她从中年妇女的话中听出来,她和苏敏娜平时一定是这样议论她们的。她不满地看了一眼苏敏娜,苏敏娜脸上有一种因为愧疚而产生的某种暗影。这令她好受了一点,这说明苏敏娜还是比较善良,至少比眼前这个叽里哇啦的丑女人善良百倍。
  小蓝是那女人的上家。小蓝想,今天就是自己不和也不会给她喂牌。掐死她。可也奇怪,这天,那女人的牌出奇得好。小蓝感到没劲透顶。
  那女人又说起自己单位里的一个同事。她说:
  “男人真是奇怪,见到那些婊子,魂都没有了。我们单位有一个家伙,都五十了,为了嫖,借了一屁股的债。她老婆都不知道他欠了那么多钱,知道了肯定上吊。这些婊子,害了多少人家呀。政府也不管管。”
  说到这儿,她笑眯眯地讨好苏敏娜:“还是你老公好,忠厚。”
  苏敏娜用脚踢了一下那女人。
  小蓝看到苏敏娜的动作。她反感苏敏娜这样鬼鬼祟祟的。这时,她突然开口了:
  “政府哪里会管,没有小姐,那些当官的到哪里乐去。”
  那女人像是找到知音了似的说:“对对对对,小妹妹,你有水平呀,讲出这么深刻的话。”
  小蓝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她已经有点忍无可忍了。
  女人开始声讨这个社会了,海阔天空地讨伐了一通。苏敏娜浑身难受,现在她已经后悔打这个麻将了。人生就是这么尴尬。苏敏娜老是出错牌。
  这个女人的牌特别顺。苏敏娜打出一张牌,女人又和了。
  见女人兴高采烈的样子,小蓝把牌一推说:
  “他妈没劲。不打了。”
  这夜,苏敏娜没睡着。
  邻居滔滔不绝地说话时,她一直在注意小蓝。小蓝还是一脸天真,好像没事一样。但小蓝突然发作了。小蓝把牌推倒时,邻居一脸惶恐,她大概想破脑袋都不会明白到底哪里得罪了小蓝。
  上了床,苏敏娜终于同丈夫说了小蓝的身份。丈夫好像早巳知道了似的,没什么表示。丈夫是个沉默的人,这会儿,在黑暗中,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双眼空洞,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一会儿,丈夫的手伸了过来。苏敏娜倒是没什么兴趣,她被刚才的事搅得心神不宁。但这天,丈夫好像特别兴奋。她从来不会拒绝丈夫的要求,再说,丈夫这么兴奋,这个时候拒绝的话,那他可能半年都不会动她一下。他在这方面很脆弱很敏感。这天,丈夫像吃了春。药,特别有激情,持续而猛烈,弄得她也有了感觉。后来,她和丈夫一起达到高潮。她已有很久没有高潮了,所以,这一次她感到特别幸福。刚才打麻将时的不快已消退了大半。
  “你今天怎么这么能啊?”
  男人诡秘地笑笑,没说话。
  一会儿,丈夫满足地呼呼睡去。苏敏娜还是睡不着。但在相对宁静的心态下,她看问题有了新的角度。她想,这事也不能怪邻居,主要原因是小蓝在干这个事,如果小蓝不干这个事就不会被人看不起了。她认为小蓝在受苦,她因此对自己此刻的幸福感到害羞和不安。她不能眼见着小蓝干这种事。她得帮助她。
  窗外的月色有一丝美好的气息。街上的市声早已沉寂下去了。苏敏娜在想如何帮助小蓝的办法。这让苏敏娜有一种满足和安详之感。
  丈夫中途醒过来一次。也许是苏敏娜把他弄醒的。丈夫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说:
  “怎么还不睡?”
  “你觉得小蓝怎么样?”苏敏娜问。
  他吓了一跳,说:“什么怎么样,你难道想把她介绍给我?”
  苏敏娜打了他一下。她说:
  “小蓝人不错是不是?小蓝这样的女孩做小姐太可惜了是不是?”
  “你想干什么?”
  “我们帮帮她,让她离开那个地方。”
  丈夫闭上眼睛,说:“你有没有发烧?睡吧,别瞎操这个心了。”
  苏敏娜说:“我说的是正经事,我们想办法给她找个工作,让她过正常的生活。”
  “睡吧睡吧,我都困死了,明天再说吧。”
  
  那天打麻将,小蓝非常不快。其实她应该想得到的,这些小市民不会有什么好话,她已不习惯这样的环境了。这些家庭妇女往往充满了难以理喻的道德优势。她们不会照照镜子,见到年轻的姑娘就会从鼻孔里发出不屑的声音。她们总是有太多的不满需要发泄,就好像她们不这样恶毒,日子就会过得了无生趣。
  这天,打完麻将,小蓝就回房间,把门扣死。她躺在床上,在心里骂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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